苏茸总算是明白了周围环境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四周实在是太安静, 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和呼吸,什么都听不到。

  当然,还有那声突如其来的话音。

  声线之熟悉, 让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燃……燃哥?!是你吗?”

  从宴西辞告诉他, 军方疑似发现了男人的踪迹开始。

  他就有着强烈的预感, 那个人或许真的回来了。

  眼前光影浮动。

  俊逸修长的身影倏然闪现。

  昙燃轻轻颔首:

  “是我。”

  一个多月没见。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仿佛是利刃终于出鞘。

  冷厉的锋芒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

  苏茸定定地凝视着他, 忽然发觉。

  以往那种脸热心跳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来找我,是为了言蹊吗?”

  他试探着开口,

  “既然放不下, 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决绝地不辞而别呢?”

  昙燃没有解释,眸底却闪过一丝痛色。

  他当时的确有不得不离开的原因,但也确实是没能看清自己对陶言蹊的真实情感。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弥沙皇室把他软禁起来, 名为恢复皇储的身份,实则是想利用他的血液进行实验。”他冷声道。

  “什么?!可言蹊……言蹊是他们的亲人啊!他们怎么能……”

  苏茸连嘴唇都在颤抖。

  陶言蹊这么多年是如何生活的,几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后,那个人对亲情的渴望有多强烈,不难想象。

  但这份迟来的回报, 究竟几分真情几分利益,根本无法度量。

  “而且,他病得很重。”

  昙燃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他们的实验, 或许会危及他的生命。”

  生病……苏茸回想起陶言蹊苍白憔悴的脸, 一颗心重重地往下坠。

  “我们……我们必须想办法, 把言蹊从皇宫里救出来。”

  他不知所措地望着男人:

  “燃哥, 我们该怎么做?”

  “弥沙皇宫守备森严, 加之我已经被通缉, 很难直接把人带走。”

  昙燃道,“但根据情报,容毅大帝一周后就会举行继任仪式,届时他会离开皇宫一段时间。”

  “所以,你是说……”

  苏茸听着他的安排,忍不住瞪大了眼。

  ……

  “小殿下,今日份的血液抽取完毕了。”

  病房里,医疗官毕恭毕敬地收好储血袋,细致地用敷料包裹住陶言蹊的伤口。

  “请您放心,每次的摄取量都是严格根据您的身体状况指确定的,绝不会为您的身体增加不必要的负荷。”

  少年点点头,似乎累得不想多说什么。

  没受伤的那只手抱着小猫,埋在长毛里的一截手腕,细弱得几乎看不见。

  等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一声叹息才溢出唇角。

  这种没有自由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陶言蹊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奶糖软软地趴在他臂弯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

  他垂眸望着它,眼神若有所思。

  之前自己问过了容锦元,奶糖并不是他赠送的宠物。

  而且猫咪这种娇弱的生物,如果不是有人精心照顾,是不可能如此油光水滑的。

  所以是谁将它送给自己的呢?

  陶言蹊挠着奶糖的下巴,不经意间,对上了它一蓝一黄的异瞳。

  圆润晶莹的眼眸。

  不知为什么,却显得锋利,冰冷,无机质。

  和记忆中的那双眼悄然重合。

  “……哥?”少年艰难地开口。

  失血带来的眩晕还没退去,他无力去思考太多,昏昏沉沉地靠倒在治疗舱里。

  直到房门再次被突兀地打开。

  陶言蹊浅浅皱起眉。

  按照惯例,每天医疗官为他抽血后就不会再返回病房,除非他的体征发生了异常波动。

  然而,现在为什么会去而复返?

  出乎他的意料,进屋的医疗官和刚才那位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始终低着头,陶言蹊看不清他的模样。

  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出的、属于omega的信息素。

  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他的触敏热发作,另一方面则是防止他借机逃走。

  容锦元安排的所有医疗官和服侍人员,都是Ⅲ级以下的omega或者beta。

  只是这个人的气味……

  心有所悟,陶言蹊黯淡的眼神倏地亮起。

  “茸……”他险些惊呼出声。

  “嘘。”医疗官打扮的少年伸出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警惕地打量四周,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启动了机甲的隔离层。

  经过改造,它能折射光线和声音,从外界根本看不到内部的具体情况。

  等到确定不会暴露,苏茸才松了口气,扑上去紧紧抱住陶言蹊:

  “还好,还好,我终于顺利见到了你……”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们没有发现你吧?”陶言蹊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他,发现确实没什么受伤的迹象,才勉强放心。

  “……有人帮我做了伪装,混进皇室医疗官招募的队伍里。”

  想起昙燃的叮嘱,苏茸有意识地模糊了某些细节。

  “你的信息腺萎缩症很特殊,寻常的信息素刺激手段都没有效果。只有我带来的压缩液态信息素,能让你的血液产生反应。”

  “所以,他们也没过多阻挠,我就顺利混了进来,成为你的贴身医疗官之一。只要你别嫌弃我这个赤脚大夫就行。”

  苏茸吐了吐舌,笑道。

  陶言蹊却抓住了他话语里的细节:“……压缩液态信息素?能给我看看吗?”

  “你小心点,虽然它确实提高了你血液里的信息素水平,但副作用很大,我只是不小心吸入了一部分,就难受得很。”

  苏茸当然不知道昙燃从哪里弄来的这玩意儿。

  但刚才的测试显然也影响到了他,直到现在还让他有些胸闷气短。

  陶言蹊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掌心的压缩囊。

  囊袋本身只有指甲盖大小,顶部安装着负压泵,用于控制溢出量。

  虽然之前只释放出了一点点。

  他还是能从被刻意模糊了气味的信息素里,感觉出那丝熟悉刻骨的清冽味道。

  心脏忽然剧烈地绞痛起来。

  他脸色惨白,泪水从眼中涔涔滚落。

  怎么会这么痛呢?

  为什么在被毫不犹豫地欺骗和舍弃之后……那个人的去留依然直击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呢?

  “言蹊,你怎么了,是身体难受吗?”

  苏茸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

  陶言蹊死死咬着唇。

  他说不出话,细弱地抽噎着。

  等到情绪稍微平复了些。

  他才哽咽道:

  “这里很危险,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着你,万一……”

  “没事,我不会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

  苏茸压低了声量,

  “再过三天就是你的册封礼,届时你一定会被带出皇宫,那时就是我们逃脱的机会。”

  “可是,斐特莱奥将军会亲自护送,我担心你们会被追捕。”

  陶言蹊眼睫颤抖。

  这句“你们”暗含的意思。

  苏茸并没有听出来。

  回忆着男人的叮嘱。

  他握住少年冰凉的手,语气坚定:

  “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你只需要安心休养,确保当天能好好和我演一出戏……”

  两人的低语被机甲隔离在内。

  却没有逃过奶糖的视听。

  画面和语音转化为电波。

  通过仿生机甲的传导,一字不差地展现在远方的男人眼前。

  “队长,那个组织的最新动向已经如你吩咐加以引导了……诶,这个小皇储,就是咱们的目标?”

  漆桐叼着根棒棒糖,

  晃荡到昙燃眼前。

  画面里的少年苍白柔弱,眼角被泪珠洇得潮红,嘴唇娇艳如同花瓣。

  一头微卷的柔软头发,也让人止不住地想要揉搓。

  看得出他似乎生了病,神情倦懒又萎靡,身上的衣服也大了一圈不止。

  偏偏又乖巧无害得不像话。

  “真是……一点都没有皇族的样子呢,看起来就是个任人拿捏的omega呐。”

  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

  柔软,脆弱,捏着脖颈稍微使劲,就会轻易死掉。

  漆桐顿时有些压抑不住心底的残虐:

  “队长,既然他是咱们的人质,反正交给伊恩博士也会沦为实验体,不如我们……”

  接下来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一阵恐怖的威压倾泻而下,无形中连他的手脚都生生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咔。”

  漆桐不由自主地咬碎了嘴里的糖果。

  legend小队里,大家虽然都是高等级、危险性极强的人种。

  平日里也基本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轻易不会对队友释放精神力。

  尤其是昙燃这种超I级alpha,

  几乎没人能承受他全力释放的攻击。

  好在情绪的失控只是刹那,片刻之后恐怖的压力就荡然无存。

  漆桐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有话好好说嘛队长,我知道他是你的目标,没经过你允许,当然不会轻举妄动的呐。”

  他状似轻松地撩了撩头发,贴身的短袖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面目冷峻的男人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奶糖是伊恩博士研究出的仿生机甲之一,在注入信息素后,能随着使用者的心意变换形态、延长感知。

  因此他能随时掌控陶言蹊的身体状况。

  也知道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少年是如何咬牙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那是他掌心的蓓蕾,不应该经受风霜的摧残。

  纵使会腹背受敌,遭受难以想象的恐怖压力,甚至是付出性命……

  也要护他在怀。

  但一想到过往的那些欺瞒与伤痛。

  他甚至不敢深思,再次见面时,陶言蹊会如何面对自己。

  因此他再三叮嘱苏茸,务必隐瞒自己的存在。

  同时设法抹去了压缩囊内信息素的专属气息,避免被陶言蹊发觉。

  ……等着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昙燃在心里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带走桃子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