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船舱内,空气也十分冰凉,秦沧靠在木板上默默算着时间,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舱室门才被打开。

  海阎王只带了一盏灯,他走进来,把灯往地上一放,大马金刀地坐在秦沧对面那堆木板上,手上拄着那把极具压迫感的大弯刀。

  他说:“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不听话的,放了血丢到河里喂鱼。”

  他先看向老神婆:“你给河神选亲选了十几年,为何这次要混上船?”

  老神婆恨恨地说道:“你们偷了河神大人的祭品,若不是河神大人托梦给我,我还不知道。”

  海阎王似乎极其不屑托梦的说辞,他冷笑一声:“完成祭祀,你有什么好处?”

  老太婆紧紧闭着嘴,不再说话。

  海阎王抬手,外头进来一个人,他淡淡道:“把她左手废了。”

  黑衣人双手一拧,在封住穴道,老神婆只感觉自己的关节在剧痛之下脱了臼,接着整只手臂麻木,手腕处传来利器划开的触感。

  他们像是要挑断自己的手筋,那感觉隔靴搔痒,更让人升起一种恐惧。

  老神婆惊慌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手!河神不会放过你们的。”

  海阎王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那怎么做河神才能放过我?你还剩一只右手和一双腿,可以考虑告诉我。”

  老神婆还要再坚持,海阎王像是失了兴趣,不耐烦地一挥手:“右手也废掉。”

  “我说——不要动手,我说!”

  老神婆深吸一口气:”三十年前,我在河边洗衣服,突然天降暴雨,我一时手忙脚乱,没拉住我的女娃,她被河水卷走。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一团湿漉漉的黑影告诉我,要是每日送上一批特殊生辰命格的年轻女子,三十年后,他就放我女娃回来。第二年相同时候,河边开始下雨,几个外来上任的在河边不小心掉进水中后,雨就停了。第三年,雨更大了。“

  海阎王:“那几个外来人,是你送去给河神的?”

  老神婆:“当然不是。我哪里有胆子去动官府的人。那天是老镇长陪着他们去河边,他们掉进去之后,本来要卸任的老镇长只能继续回来。”

  “然后你找到老镇长,你们梦到同一团黑影?”

  老神婆点头:“我和老镇长一起,把河神娶亲这件事每年每年都办下去,河岸的雨越来越大,它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老镇长年岁渐大,生了病,但是每年祭祀完之后去淋一次雨,喝几口雨水,病就好些。”

  老神婆还要继续讲,海阎王嗤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老镇长?”

  他道:“这些祭品,你以为没有老镇长的配合,是怎么被我带走的?你真以为他信河神?”

  秦沧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心说这老镇长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一大把年纪,能一头让河神替他把对手赶走,一边转手把祭品给偷卖了。

  老神婆的故事讲完,被带了下去,海阎王转向他们三人。

  他的眼神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白杨身上:“你没被下迷药,你不是祭品。”

  海阎王从身上摸出一本小画册,看了看白杨,又比对了画册,问道:“你和那个祭品,是姐妹?”

  他又问:“你们把她藏在哪?”

  见白杨不答,他也并不在意,站起身来,不多废话,站起身来:“不说也无妨,她马上就会被搜出来了。”

  他就坐在原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过了一会儿,门一开,白柳和胡姑娘被何逸一把推了进来。

  海阎王歪头看了看他们:“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除了祭品,全都得死。”

  有人进来道:“首领,雾太大,船底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海阎王瞥了一眼,吩咐何逸:“看着她们,我上去看看。”

  白柳已经醒了,满脸是泪地扑到姐姐怀里。

  他们一家人说话,秦沧一个局外人,转头看向胡姑娘:“你没事吧?”

  胡姑娘摇头:“没事。”

  秦沧道:“没想到出了意外,连累你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会把你带回去的。”

  胡姑娘道:“你还有办法?”

  沧朝她眨眼笑了笑:“那是自然。”

  他看了一眼胡姑娘手上的玉镯子,说道:“这镯子我有三个,当年国......我老师给我的时候,我就计划着,自己一个,未来娶妻了给她一个,最后一个留着给孩子。”

  胡姑娘没搭话,秦沧自己也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追忆往昔了。

  他咳嗽两声:“我胡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胡姑娘指尖抚摸了一下冰凉通透的玉镯,“嗯”了一声。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就过了。

  海阎王站起来,指使何逸:“你把两个祭品带去安置好,手脚干净点。”

  何逸犹豫了一下,问道:“真要杀?”

  海阎王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何逸不大敢多说什么,叫上人把哭得撕心裂肺的白柳拉走。

  秦沧注意到,何逸走的时候,眼神恋恋不舍地在白杨和胡姑娘身上徘徊。

  果然,何逸出门片刻又领着一个与他身形差不多的黑衣人回来了,他把黑衣人的兜帽取下来,两张脸一模一样,竟是一对孪生兄弟。

  但是两人虽有同一张脸,另一个黑衣人却显得有些呆愣,看起来痴痴傻傻的。

  何逸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江爷,这两个小娘子,能不能先别杀。”

  海阎王还没说话,何逸立刻连连弯腰赔笑:“我知道,我知道,您做事有规矩,但我这弟弟人有有些痴傻,一直娶不上媳妇,恰好遇上了......”

  海阎王皱眉,似乎不大能理解个中道理:“回去之后不能娶?你干了几年,不缺钱吧?”

  何逸道:“姑娘们都不大看得上他,不敢强取豪夺啊,怕成亲以后姑娘欺负他,毕竟还是要好好过日子......”

  秦沧没忍住,乐了一声。

  这老狗真挺会装人的。

  海阎王不是讲情面的人,何逸这么一说,他反而抽刀率先就向白杨走去,何逸情急之下伸手拦住:“别啊!”

  海阎王眯起眼睛,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接这趟活的时候就说过,只要在水上,一切都听我的。”

  “是是是,是听您的,也没说不听啊。你说杀,那我这弟弟媳妇也不要了,就按您说的办,咱晚半天杀行不行?给兄弟们开开荤。”

  海阎王有点恼怒了,他懒得废话,粗暴地一把推开何逸:“让开!”

  何逸提高音量:“江爷!”

  秦沧正在旁边期盼着他俩打起来,船身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个黑衣人跑下来,紧张道:“江爷,雾太大了,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说话间,船身的速度已经慢慢降了下来,海阎王立刻起身,吩咐自己的手下:“你看着他们,我上去看看。”

  何逸没上去,显然还有点心思。但碍于黑衣人在场,他也不好有什么动作。

  秦沧动了一下,他慢慢何逸开口:“何大人,能不能给我包扎一下,我手臂上刚才被老太婆划了条口子。”

  何逸不耐烦道:“要死的人,包扎什么?”

  秦沧笑笑:“万一你们网开一面,我没死成,倒是血先流干了,这岂不是太冤枉了。”

  “还网开一面,想得美。”

  秦沧意味深长道:“说不定呢。”

  何逸也不是傻子,秦沧暗示到这个份上,他自然能听出来,这小子似乎有后招。他有些犹豫,转念一想,包扎一下,海阎王也不至于如何,于是凑上前去,随便扯了条布给秦沧包扎。

  秦灿侧着脸,偏了偏头,趁着船身摇晃的时候,轻声道:“我耳骨上有枚耳钉,取下来,仔细看。”

  何逸余光一扫,果然看见一枚小小的耳钉,嵌在秦沧白皙的耳廓上。

  他接着身形的遮挡,硬拽了下来,力道不轻,但秦沧面不改色地看着正前方,不再开口。

  何逸找了个借口,上到甲板上,借着灯光看了一眼。

  这耳钉并非名贵宝石,而是玄铁所制造,很小,却雕刻的极其精细。

  他自从干了水匪,也见识过一些宝贝,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工艺。

  那是一个立体的雕刻,四周镂空,飞线缠绕在一起,形成半个又似寰宇又像牢笼的结构,中间困着的是一条龙,却又不是具体的龙形,像是某个字化来的。

  龙,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使用的图形。

  何逸快步跑回船舱,就看见一条血流蜿蜒着从舱门流出来,他心里一紧,拉开门,两拨人正在对峙。

  白杨不知怎么挣脱了绳索,双手双脚并用地锁住一个黑衣人,指间地一把银针还抵着他的脖子。

  剩下的几个人也被黑衣人擒住。

  何逸头皮都要炸开了,那正是他弟弟!

  秦沧听见门响,转过头来,看见是何逸,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像是强调似的,再次开口:“我说过了,我是当朝侯爷,江爷,这几个人,你一个都不能杀。”

  白杨握紧手中的匕首,头发散乱,双目通红:“我死也会拉一个陪葬。”

  海阎王轻蔑地看着白杨:“你杀了他,你的同伴也跑不掉。你会杀人吗,不如我先杀一个给你看看?你想先看谁死?”

  海阎王的弯刀顺次从秦沧,钱易,胡姑娘的胸口虚点过:“他,他,还是她?”

  白杨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她的手有些不稳,人质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线。

  秦沧道:“在场的大可以试试,诛连九族是什么滋味。”

  海阎王面无表情,指挥自己身后的人:“杀。”

  何逸大喝一声:“住手!”

  海阎王转头过来,何逸冲到海阎王面前:“你疯了吗,那是老子亲兄弟!”

  海阎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

  怪不得道上都说海阎王冷血无情,今天何逸算是见识到了。

  何逸气得脑仁生疼,换了个说辞:“你没听他说?他是侯爷!”

  “你怎么知道他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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