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把手上那枚耳钉拿出来:“你自己看。”

  海阎王没伸手接,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何逸,放缓了语速:“他给你的?”

  何逸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江爷,您什么意思?我也跟着你干了几趟了,您连自己人都怀疑?”

  秦沧虽然受制于人,却在旁边勾了勾嘴角。

  何逸与他没来得及有任何勾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海阎王的疑心。

  这一条船上,海阎王的人虽个个强悍,却数量不多,若是和何逸他们火拼起来,两边都捞不着好。

  海阎王沉默片刻,压低声音,朝何逸说:“若他真是侯爷,更不能留。他一出去,罪名坐实,你我都要死。在船上杀了,没人会知道。”

  何逸脸色变了几遍,犹疑的目光落在秦沧身上,又转向自己的弟弟。

  秦沧想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拱火:“江爷,您就算杀了我,三皇子也会保你,可你这些弟兄就没那么幸运了。”

  何逸绷着嘴角,似乎没想到海阎王来头这么大:“你真是......三皇子的人?”

  他嘴上问着海阎王,目光却忍不住地转向了秦沧。

  秦沧似乎觉得好笑:“别看我,你问他。”

  他只是随口编出来唬人的。

  但他知道,海阎王一定不屑也不会给何逸解释自己的身份,在何逸心里,这就是默认。

  何逸一旦发现同伴有了靠山,不再和自己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一定会为自己留后路。

  果然,何逸放缓了声音,对海阎王道:“江爷,您说的有理,但我不能让我弟弟死。”

  何逸顿了顿,轻声道:“先看着他们,等那女人熬不住了露出破绽,把我弟弟救下来,那群人就按您的想法处置。”

  船要行驶,不可能所有人干耗在这,海阎王终究退了一步。两人各自遣散大半手下,却是谁也没先一步离开船舱。

  秦沧知道这事情没那么容易,何逸很聪明,慢慢熬着,最先熬不住的肯定是他们几个。

  但是能让海阎王给他们片刻喘息,已经是多了一些机会。

  折腾了一晚,纵然精神上还算清醒,身体也有点疲乏了。秦沧卸了力气,闭着眼睛,感觉一阵饥饿。

  他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到饭点了,可以吃饭吗?”

  何逸恶狠狠地说:“大晚上的,到个屁的饭点。”

  秦沧生物钟一向是很准的,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天还没亮?”

  海阎王率先反应过来,叫手下去看了船上的沙漏。

  手下回来报告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此时正值午时,无论如何,天也不该像深夜一样黑。

  他们虽一直向前慢慢航行,却由于浓雾的遮掩,宽广的河面上都是同样的景色,根本不知道自己驶向何方。

  何逸气急败坏地啐了一扣:“鬼打墙了!把那个老神婆带上来问问。”

  老神婆半死不活的样子,阴沉沉地笑起来:“祭品不到,河神自然不会放你们走。我们就永远的困在河上,一直到死。”

  “放屁!”何逸骂了一声。

  秦沧看得出来,何逸急了,而他却在想另一件事。

  海阎王和何逸干这个勾当显然不是头一年,却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河神既然能给老神婆托梦,说明它不是沉睡着,而是知道自己没有收到祭品。

  既然能帮老镇长除掉那些敌人,说明它还算有几分神通。而它三番五次地被海阎王偷走祭品,说海阎王是由些法子克制它的。

  那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海阎王的法子失效了,而是河神的力量增强了。

  秦沧的目光看向海阎王,他果然面色还算镇定,叱喝了一句:“慌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纸符,拿给自己的手下:“在船身四角把纸符烧了,灰洒在甲板上,我去点灯。何逸,你跟我上来。”

  两人一上去,便是很久没回来。

  秦沧饿得昏昏沉沉,强打起精神来说话:“胡姑娘,这趟回去,我带你去吃烧花鸭。”

  白杨每一分精神都专注手中的匕首和人质的脖子上,反倒是钱易搭了话:“抱歉,秦公子,胡姑娘,连累了你们。”

  秦沧笑了笑:“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顿了顿,又说:“要是接下来顾不上你们,也别怪我。”钱易嗯了一声。

  整个船舱里静悄悄的,谁也没力气多说话,秦沧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再一醒来,是被头顶上的动静闹醒的。

  甲板上尽是凌乱的脚步声,还隐隐传来叫喊声,守着他们的几个黑衣人只剩下了两个,也十分疑惑。

  白杨还醒着,秦沧都有些佩服她的意志力。秦沧清了清嗓子,朝那两个黑衣人问道:“上面怎么回事?”

  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面上均有些疑惑和不安,没搭话。

  秦沧又问:“过了多久了?”

  白杨道:“快一天了。”

  他们正说话间,脚底下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着船底。

  “这是什么?”

  白杨声音嘶哑:“不知道,已经响了大半天了。你听这像不像敲门声?”

  他们说话间,这声音又咚咚咚地敲了三次,不紧不慢,根本不像什么大鱼不慎碰撞到船底的声音。

  他回头看胡姑娘,胡姑娘睁着双眼,靠坐在墙上,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感受到秦沧的目光,她偏过头,和秦沧对视。

  她半张脸在黑暗里,只能看清轮廓,可就算是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她就像摇摇欲坠的夜露一般,显露出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美丽。

  秦沧看了两眼,目光挪开,伸手去查看玉镯子。

  还好,依旧完整。

  只要这镯子还在,哪怕受了些苦,不伤及根本,出去了还能养回来。

  不过要是再拖,可能自己就不行了。

  他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扶墙站稳,对那两名黑衣人说:“你们不去看看?”

  黑衣人下意识拒绝:“回去坐好。”

  秦沧讲道理:“听这个声音,你们不害怕吗?万一河神来了,大家自己逃命,咱们还一无所知,那不是完了吗?”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了好几句,正准备换个法子,就听舱门砰地一声被打开。

  何逸神情有些不对劲,他闯进来,没看其他人,只向他弟弟走去。

  白杨警觉起来:“你再敢靠近一步,我杀了他。”

  何逸脸上没什么表情:“杀了他也没用,河神来了,你们也要死的。”

  秦沧连忙问道:“何大人,怎么回事?”

  何逸已经顾不上理他,只是双眼紧盯着白杨:“把他交给我。”

  白杨不懂,何逸突然奇异地笑了一下:“你若是不交给我,把他杀了也好,免得他受苦,我也解脱了。”

  他说罢,竟然真的调头就走。

  他弟弟这次没有哭叫,有些愣怔地望着何逸。

  两个黑衣人追着何逸出去了,秦沧心道不知甲板上发生了什么,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他对白杨道:“我先出去看看,你把钱易叫醒,看好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秦沧走到楼梯口,有雨水混合着血流从楼梯上头一级一级慢慢流淌下来。

  一出船舱,冷风裹着小雨就兜头袭来,所有船灯都大开着,最惹眼的一盏在船头。

  里面不是寻常灯油,似乎烧着一把烈火,外头像灯笼似的罩子上雕刻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火光透过经文投射在甲板上,被那圈暖红色光晕笼盖住的地方,雨势好像都要小些。

  但在茫茫的水雾与黑夜里,这盏火灯只能护住装着祭品的大箱子。

  海阎王孤身站立在那片光晕之前,身旁七零八落地躺着一堆黑衣人。

  他手上的弯刀出鞘,上面沾着血,雨丝打在银亮的刀身上,将鲜血慢慢冲刷下来。

  秦沧辨认了一下,那些死去的黑衣人,似乎有何逸的手下,也有黑衣人的手下,

  还有两个苟延残喘的,努力挨着灯光的边缘艰难的喘息。

  他们一边似乎甚至不太清醒,每隔几秒钟,船上的铃铛一被风吹响,他们就会拼命的甩头,像是做了噩梦一般。

  何逸在往船舷上细绳子,看见那两个黑衣人的模样,脚步往远处挪避了避。

  秦沧注意到这个细节,海阎王也在静静看他们。

  在某一时刻,两人似乎眼神一浑,像是跌入恶梦一般,突然僵直了身子,齐齐看向祭品的方向,接着开始竟然拖着重伤的身躯想要向那边挪动。

  海阎王似乎并不意外,弯刀下一刻便落下,两颗人头骨碌碌滚到地上。

  那两个将将站起来的身躯又轰然倒下了。

  “淋了雨的人就会变成这样,是河神派的水鬼上身了。”

  何逸忙着手上的活,头也不抬:“侯爷,你也淋了雨,离我远一些。”

  秦沧看着他的动作,问他:“你要走?”

  何逸道:“祭品不给,河神不会放我们走,海阎王说不通,我只能自己走。”

  说到这,秦沧已经知道知晓刚才发生什么了。

  何逸想放弃祭品,从这个困局中出去,海阎王不愿意。

  何逸带着人直接明抢,两方交火,谁也没赢。黑衣人们因战斗受伤,被所谓的水鬼上身趁虚而入。甚至海阎王自己的人,都在某一刻转头将刀对准了自己的首领。

  想必何逸身上也是有什么护身符的,最后只剩下了他和海阎王,他别无办法,选择自己乘小舟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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