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谢行看着一大缸热水,陷入沉思。

如果白白放掉,岂不太浪费?

索性泡个澡吧。

于是,他出去拿换洗衣服。看见谭意依旧站在原地,模样拘束,说:“我去泡个澡。你随意,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谭意:“嗯。”

谢行很快拿好睡衣,走进浴室关上门。

水温还可以,不算太冷。谢行脱去上衣,镜子里照出他白皙精瘦的后背。他赤脚迈入浴缸,将身体浸入水中……

十分钟后,谢行走出来。睡衣被他牢牢系了一个结,这回不会再轻易散掉了。

刚泡完澡的他脸色白中透红,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被雾气打湿的慵懒之感,清冷的凤眼也柔和许多。

看到谢行刚出浴的模样,谭意的灰眸暗了几分,“刚才阿姨上来,说开饭了。”

谢行有些冷,披上外套,把沾湿在一起的发尾揉散,说:“好,我们下去吧。”

晚餐气氛祥和,谢父谢母主要的关注点在谭意身上。谭意也是有问必答,懂事有礼貌,全然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因为公司有事,谢父谢母吃完饭便匆匆离开。

谢行起身送他们,却被谢父按住肩膀。谢父朝谭意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客人还在。陪小意继续吃,不用送我们。”

谢行默了默,不再坚持,道:“路上小心。”

谢父的大手揉了揉谢行的脑袋,欣慰地说:“你和小意好好玩,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谢父谢母走后,两人吃完饭,谭意问能不能留下来过夜。

谭意被他爸爸赶出来,晚上没地方住,看他的样子也不想回去。

谢行答应了。

跟谢父谢母报备过后,他带谭意上楼到客房,然后把被褥从衣柜里拿出来,铺到床上。谭意见状,过来帮忙。

谢行一边铺,一边和谭意闲聊:“谢纯睡过之后,这个房间刚好打扫过。”

手上动作一顿,谭意站在床对面问:“谢纯?”

谢行:“嗯。我来酒吧找他那晚,他睡在我家了。被单往你那儿拉一拉。”他抖了抖被单,示意谭意。

谭意垂下眸,轻轻一扯,被单完美地盖住床垫。

整理完床铺,谢行离开房间,没想到谭意跟了上来。

他问:“房间里还有什么问题吗?”

谭意摇头,“我在那里没事干,想跟你一起。”

“好吧,那去我房间。”谢行打开自己卧室的门,问,“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谭意再次摇头,好奇地问:“这个时候你一般都做什么?”

“我啊……看书吧。有的时候打打游戏。”

“是之前在教室里玩的游戏吗?”

“嗯。不过我已经删了。”

“为什么?”

“没兴趣了。”谢行简单地说。

谭意歪了一下脑袋,灰眸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我想知道你感兴趣的是什么样的游戏?”

谢行思考片刻,说:“既能休闲,又有战斗。战斗模式要多变,休闲的时候也不会让人无聊。以及画风要精美,风景一定要美,能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说到这儿,他笑道:“是不是要求有点多?”

谭意摇头否认,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说这个了,进来吧。”谢行结束这个话题,和谭意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等到晚上十点,谭意要去睡觉了。谢行叫住准备离开的他,“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谭意犹豫了。

谢行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又问:“是不是只要不看到浴缸就没事?”

谭意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

“我来解决。你等我一下。”说着,他从衣柜里抱出一条床单,小跑进浴室,把浴缸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遮住。

干完后,他让谭意过来。

谭意走到浴室门口,探头看去。浴缸被床单牢牢盖住,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他凝视被盖住的浴缸,手抠在门框上,逡巡不前。

谢行站在里面,面带鼓励,“别看那儿,试着看其他地方。”

谭意撇开视线,目光移到谢行脸上。然后,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他放下抠门框手,慢慢走进来。

“很棒!”谢行笑着鼓励,引导他继续走进来。

短短的路程,谭意却走得艰难,离浴缸越来越近,他越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处庞然大物,手也开始发颤。

他咬牙,手握成拳,竭力遏制颤抖。

“没事的。像刚才那样,看着我。”

谢行挡在他面前,隔断他看向浴缸的视线。

暖黄的灯光将浴室渲染得静谧又温馨。谢行身体投下的一片阴影,将谭意包裹住,他身体的颤抖渐渐减轻了不少。

谢行找到了不让谭意害怕的方法,便一路挡住他的视线将他带到淋浴间。

淋浴间与浴缸隔着一堵墙,那儿看到不到浴缸。谢行也不用一直守在谭意面前。

嘱咐好洗澡事宜,他转身离开这处小隔间。

谭意见他要走,一把抓住他:“别走。”

见他一副着急的样子,谢行只好说:“我不走。”

接着,他背过身去。

谭意却以为谢行还是要走,抓住他不放。

谢行解释:“我只是转个身,不走。我总不能看你洗澡吧?”

谭意这才松开他。

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后没一会儿,身后响起哗哗的水流声。

谢行靠在墙上,听着身后的动静发呆。

热气弥漫,他有点热,便脱了外套,只剩下一件睡衣。等到水声停息,没一会儿,谭意擦拭头发走出来。

热水洗去他身上的风尘,他整个人就像剥了壳的鸡蛋,白白嫩嫩,光滑水灵。

谭意不太习惯地扯了扯身上柔软的睡衣。

睡衣带子不得章法地系在腰间。虽然带子已经系上,但上半身松松垮垮的,轻轻一拨就会掉落。

谢行露出无奈的神色,上前帮他重新系带子。

“应该是这样系的……”

带子刚一松开,睡衣就散了开来,随之滑落。

谭意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手忙脚乱地捞起衣服。

谢行也慌忙移开视线,“抱歉。你,你快穿上。”

“穿好了。”

听到谭意低低的声音,谢行这才转回视线。

虽然他尽力保持冷静,但耳朵依旧红红的。羊脂玉般凝白的耳朵,那一抹红格外诱人。

见谭意一直盯着自己,谢行摸了摸耳朵,微微发烫。

他轻咳一声,问:“耳朵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谭意忙垂下眸,将注意力集中在谢行整理衣服的手上。

谢行的手灵活翻动,最后轻轻一扯,完美的结就系好了。

面前的谭意穿戴整齐,方才的尴尬已经消散大半。谢行对他说:“我们出去吧。”

经过浴缸时,他贴心地走在谭意身后,生怕谭意忍不住转头,看到浴缸又受刺激。

但谭意的表现却比之前两次缓和许多。或许是因为浴缸处于身后的位置,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能走出浴室,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谢行在身后。总之,谭意虽然脚步匆匆,但顺利走出了浴室。

客房就在隔壁,出门几步就能到。但自己毕竟是主人家,送谭意回到客房后,谢行才回房。

睡觉前,谢母打电话过来,抱歉地说公司的事还没处理完,今晚不能回家,让他和谭意好好休息,注意安全。

谢母说完后,谢行抿了抿唇,终于说出早就想说的话:“其实,你们不用特意回来吃晚饭的。”

对面陷入沉默。

谢行尽量小心措辞,使自己的话不显得那么生硬:“你们工作很忙。从公司到家,再回公司,一来一去要花费不少时间。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谢母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们,爸爸妈妈想多陪陪你……”

“副董,客户在外面等。”秘书的声音打断了谢母的话。

“小行,先这样,我先挂了啊。早点睡。”谢母匆匆挂断电话。

谢父谢母的意图谢行自然明白。自从原主摔下天台后,他们意识到对原主缺乏关爱,想方法弥补。

虽然和谢父谢母一起吃饭感觉还不错,但谢行觉得他们几乎每天都这样一来一回的,很麻烦,实在没必要。

虽然他不知道如果是原主会怎么想。但于他而言,能收到这份心意,这就够了。

……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有人敲门。

是在做梦吗?

他继续睡。但紧接着,敲门声又清晰地从门外响起。

谢行终于清醒过来,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零点十四分。

“谁?”

他从床上爬起,打开灯,心中却已有猜测。

果然,门外响起谭意的声音,“是我。”

打开门,谭意抱着枕头站在门前,身后是黑漆漆的走廊。

谢行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原因,谭意身体瑟缩,抱紧怀里的枕头,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纠结,“我……我害怕,睡不着。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原来是害怕一个人睡。

谢行表示理解,便答应了。

谭意把一路抱来的枕头放在谢行的旁边,不太熟练地钻进被窝。

谢行关灯后重新躺下。

过了一会儿,旁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谭意翻了个身,面朝他,轻声试探:“谢行?”

“嗯?”谢行已经有几分睡意,但还是轻轻回应。

“知道我害怕浴缸后,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正常?”

听到谭意的话,谢行睁开眼,“不会。”

想了想,他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有的人怕虫,有的人怕高。你害怕浴缸,就和怕虫、怕高一样,不要多想。”

谭意静静地听着。黑暗中,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谢行说完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你害怕浴缸,是不是……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对面的人呼吸一滞。

谢行忙说:“不想说可以不说,你就当我没有问过,没关系的。”

谭意没有说话。寂静的黑夜中,只能听到双方清浅的呼吸声。

就在谢行以为谭意已经睡着时,对面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宛如呢喃,像一根虚无缥缈的羽毛。

“我六岁的时候,妈妈在浴缸里自杀了。”

谢行一愣:“你……亲眼看见她……”

“嗯。”谭意轻轻说,“她是割腕自杀的。”

“我看到她躺在浴缸里,满满一缸的血水,都溢出来了。她就那么漂浮在血水中,脸上还在笑。”

说着说着,谭意的声音颤抖起来。

谢行无声地望着谭意,轻轻握住他的手。

谭意渐渐平静下来,“小时候我不懂她死的时候为什么会笑,只是觉得害怕。直到长大了,我才明白,那是解脱的笑。我不明白,难道只有死亡才是解脱的办法吗?”

谢行:“可能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谭意没有说话。谢行问:“这些年,你爸……对你怎么样?”

谭意:“……”

从谭意的沉默中,谢行能猜到他过得并不好。

谢行:“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听出谢行语气中的担忧,谭意用一只手将谢行的手包裹着,轻声笑道:“别担心。我毕竟是他的种,他还靠着我给他养老呢。”

黑暗中,他的灰眸闪过一抹光,他轻声的呢喃像是在做一个坚定的承诺,“我会摆脱他的……”

……

窗外,雨势突然大了起来。

谭意朝谢行靠了靠。

谢行察觉到谭意的靠近,问:“怎么了?”

谭意说:“我睡不着。”

雨点有力地打在玻璃窗上,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就像一首大自然的安眠曲。

谢行想到一个帮助谭意入睡的好办法。

“我给你唱摇篮曲吧?”

“嗯!”谭意期待地闭上眼睛。

谢行轻轻拍打谭意,温柔地唱起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清冷的音色,柔和的情感,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谭意嘴角一抽,睁开眼。

“没用吗?”谢行问,“要不你试试数羊?”说着,他把手从谭意的被子上抽出来。

“不是。”谭意连忙把谢行的手抓回去,重新放到自己身上,“很好听。我还想听。”

这是谢行第一次在唱歌方面获得他人的肯定,他一下子充满动力,“真的吗?那我继续唱?”

谭意乖巧地说:“嗯。”

紧接着,一首五音不全的摇篮曲继续在房间内游来荡去。饶是再有困意的人,听到这歌,瞌睡也都吓跑了,更别说本就没困意的人。

但唱歌的人除外。

谢行唱着唱着,便感到困意袭来,窗外的雨声好像也成了助眠神器。他的歌声渐渐变轻,直到微不可闻,最后消失于绵长的呼吸中。

谭意睁开眼,大大的眼睛毫无睡意。他慢慢凑近谢行,又生怕吵醒他,不敢有大动作,甚至害怕心跳声也会惊醒他。

他贪婪地注视着谢行的睡颜。

也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这么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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