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大脑还隐隐作痛,他扶着脑袋坐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拥挤的房间。说拥挤,倒不是因为房间里有很多东西,相反,这个房间陈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便没什么了。

尽管陈设简单,身处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依然显得拥挤逼仄,令人心生躁意。

房间仅有的一扇窗户,正对隔壁巷子灰色斑驳的墙面。阳光被巷子挡住。整个房间好像一座阴暗狭小的监狱。

饶是谢行这样一个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的人,也忍不住皱起眉。

“吱呀——”

谢行循声望去。

谭意从门口走进来,校服袖子挽起,端来一杯水。

谢行:“谭意?这里是……”

谭意把水递给谢行,神色担忧:“是我家。你昏倒了,我刚好经过,就把你带了回来。身体怎么样?”

谢行:“谢谢。我好多了。”

接过水杯时,谢行看到谭意虎口处的伤疤,一愣,视线往上移,瞟到几道红褐色的伤痕。或新鲜,或陈旧。

不待他仔细看,谭意已经把袖子放下。宽大的校服袖子重新遮住了他半只手。

“你手上……”

“不小心摔了。”谭意轻描淡写地说,转移话题,“那些人是你自己打跑的吗?”

谭意口中的“那些人”就是“黄毛”,想来他应该也看见了放学时的那一幕。

谢行尴尬地笑笑,“之前学过一些防身术。以前做事冲动,冒犯到他们……”

谭意突然凑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行的瞳孔,温热的鼻息在脸颊上晕开,谢行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睫毛一颤,下意识往床里边退。

谭意将谢行的反应看在眼里,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他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闪烁着奇异的光,“你还记得吗?上上周一,语文课下课,洛一寒来找我,你当着他的面对我表白。”

“……”洛一寒?好熟悉的名字。

谭意继续说:“我拒绝了你,你很生气,中午把我叫去了天台。”

谢行神色一凝,待听下去。然而,谭意跟他作对似的,说到这儿就停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谢行只好问:“然后呢……”

谭意后怕地说:“你试图强吻我,我推开你,你没站稳,不小心撞倒栏杆……”

之后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谭意的声音充满自责。

谢行安慰他,“不是你的错,是谢,是我活该。”

“你不怪我吗?”谭意抬起他那双雾气朦胧的灰眸,语气小心翼翼。

谢行摇头,“怎么会怪你呢?要怪也该怪我。”

谭意终于露出开心的笑容,正要继续说,大门开门声突然隔着房门传来。

谭意脸色微变,“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谢行疑惑,却也没多问,从谭意床上下来。

谭意趴在房门后,仔细听了半晌,才转动把手。

随着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吱呀”,谭意家的客厅缓缓映入眼帘:

客厅不大,桌椅摆放得很整齐,甚至连桌上的茶杯都完美地围了一个圈。看起来不久前刚被人收拾过。

沙发一角,有个男人与整洁的客厅格格不入。

男人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正打着呼,不省人事。衬衫像梅干菜一样,皱皱巴巴,扣子没有扣齐,露出一小块干瘦的肚皮。

地上,滚落了一空酒瓶。

仔细闻,空气中弥散着隐隐约约的酒味,混合着一股像是呕吐物的酸臭味。

谭意只看了男人一眼,就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用眼神示意谢行跟他走。

“啪。”

无意中踢到地上的东西,谢行忙低下头,发现是一只松垮的破皮鞋,鞋身掉了许多皮。不远处,另一只则被随意地脱在地上。

回头看了眼男人。沙发上的人睡得正酣。

谢行松了口气,跟随谭意离开谭家。

走出谭家门,谢行才真正见识到这条胡同到底有多破。

胡同里挤满斑驳破烂的房子,它们经年累月蜷缩在这座城市的角落,被风霜雨雪不断侵蚀,剥落了脆弱的表皮,露出一块块丑陋的疤。

谭意送谢行到十字路口。马路对面,一辆辆轿车飞驰而过,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平地而起。

十字路口边上,也就是胡同口竖立着一块蓝白色牌子。谢行经过时,特意望了眼。陈旧的牌子上是“富贵胡同”四个大字。

谢行嘴角一抽。

突然,他想到什么,摸了摸口袋,奇怪道:“咦?照片呢?”

“什么照片?”

“是……我在酒吧的照片。”谢行用拳头掩唇。

谭意摇摇头,“我没看到。可能是半路上丢了。很重要吗?”

原路返回找太麻烦,而且找到的可能性也太低。那照片终归不是什么重要物品,就算被人捡到也无伤大雅。

“也不是很重要。”谢行说,“既然丢了就算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

送走谢行后,谭意回到家。他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确定男人处于酣睡中后,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下。

他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照片,照片的折痕恰好搁在红发谢行与女生中央。

灰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照片。

他早知道天台上的栏杆年久失修,也是他故意引谢行靠近那里的。当时,他本想给谢行最后一次机会,谁料这个蠢货死心不改,竟想在天台上……。

胃里涌起一阵恶心,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照片是他拍的,也是他交给那个黄毛的。虽然谢行命大,但给他找些麻烦也很愉快。

只是……

胡同里“谢行”以一敌五的场景犹在眼前。

谢行绝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身手。

而且,自从“谢行”回来后,他的转变太大,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谭意睁开眼,深邃的银灰色眸子暗光浮动。不知过了多久,手指微动,随后,“哧啦”一声,照片被他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

谢行回到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对于谢行的晚归,谢父谢母没有过多惊讶。他们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在家,平日里基本都是原主一个人。

虽然夫妻俩平时很忙,但这次原主的意外让他们意识到对儿子缺少关心和教育,于是,今天特意抽出时间回家吃饭。

前五分钟的晚饭是在沉默的咀嚼声中熬过的。

谢母和谢父不断用眼神偷偷交流。谢行当作没看见,专心吃饭。

终于,谢母下决心问:“在学校里怎么样?”

谢行咽下嘴里的饭,回道:“挺好。”

谢母:“我记得你不是喜欢篮球吗?课余时间约几个同学打打球。”

谢行夹菜的手顿住。片刻,他自然地回道:“嗯。”

谢父见缝插针,“对了,我们家去年不是捐了个排球馆?”

谢母笑着纠正,“看你这记性,是篮球馆。”

谢行咀嚼的动作一停。

“篮球馆?总之都差不多。”谢父摆摆手,满不在乎。然后问谢行:“篮球馆怎么样?比在室外打球好许多吧?”

谢行硬着头皮点点头,“是的,好许多。”

原来这就是原主的底气。

谢父谢母对餐桌上的交谈很满意,他们先后给谢行夹了满满几筷子菜。

吃完饭,谢父谢母准备回公司。谢行送他们出门,看到谢行的举动,夫妻俩受宠若惊。

“小行,你回房吧。不用送我们。”谢母的眼睛有些湿润。

谢行没想到自己一个平常的举动会引起谢父谢母这么大的反应,讶异之后又了然。

看来原主和父母关系确实不亲密。

谢父拍了拍谢行的肩,“写完作业,早点休息。”

谢行:“好。你们也是,早点回家。”

谢父看着谢行的背影,不禁感叹:“小行变得不一样了。”

谢母欣慰地说:“他是长大了。以前我们对他疏于关注,以后我们要多抽出时间陪陪他。”

23:00,谢行睡觉前,看了眼手机。恰好班级群弹出新消息。

“谢纯”:有没有开黑的?

“周晓”:我我我!纯哥我!

“体委 方可陈”:“带我一个!”

“班长鲁坚亿”:“方可陈,你作为班委应该做好引领作用,怎么能带头打游戏呢?”

“谢纯”:周晓你拉屎去了?这么磨叽!

“班长鲁坚亿”:谢纯,作为高中生,请注意文明用语!

“周晓”:马上马上!

“体委 方可陈”:哈哈哈。

……

谢纯等人很快息声,估计打游戏去了,留下鲁坚亿在群里跳脚。对着一群活力四射的高中生,谢行忍不住发笑,摇摇头,关掉手机。

*

第二日,周五。

早自习刚结束,各课代表开始收作业。许多同学开始手忙脚乱地找作业、抄作业,教室里声音不断,纸页翻动,一片唰唰声响。

小组长收完谢行的物理作业,走到第一排,催促正对着空白本子发愣的林余余。

“林余余,还差你没交。”

林余余回过神,“……完了完了完了!我忘写物理作业了!组长,能不能借我本作业?”

“我们班的乖乖女竟然没写作业?”组长调侃了一句,随手拿了本作业本,扔到林余余桌上,“动作快点儿,课代表在催呢。”

“谢谢谢谢!”林余余看也不看是谁的作业本,翻开对应的那一页,奋笔疾书。

“同学们,静一静!”兵荒马乱中,方可陈走上讲台,神清气爽,“两周后就是运动会,大家积极来我这里报名!”

周晓回过头问:“纯哥,运动会你打算报什么项目?”

“长跑和短跑。”谢纯得意地说,眼神瞟向谭意。奈何谭意并不理睬他,倒是谭意身边的谢行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纯满脸晦气,“切”了声,移开视线。

“鱼鱼,”方可陈回到座位,对同桌林余余说,“你报什么?”

林余余手中笔不停,“等会儿。”

“你没写作业?”方可陈稀奇道。

林余余撇了撇嘴,哭丧着脸“嗯”了声,“我忘了。”

方可陈见状,也不打扰她,转身逮住后面的同学。

“运动会报名吗?我觉得你适合铅球……”

物理课,铃声刚响起,舒颜拿着两本作业本走进教室,满脸严肃。

“啪”的一声,她把手上的作业本扔到讲台上。

“我再三强调过,作业不会做,可以空着。但是绝不允许抄!今天,有两位同学的作业,答案一模一样。”

“噗嗤——”谢行听到谢纯一声轻笑,“谁这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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