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情享受中秋佳节的,尤其是那些已经被生活压垮了脊梁的人。

  某个阴冷潮湿的房间里,一个头发花白,明显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将一个蛇皮袋子里的东西抖落出来。他的手上戴着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手套,将他这一个上午的收获分门别类。

  老人姓丁,附近的邻居都叫他丁老头。他老妻早逝,一场车祸又带走了他的儿子儿媳,只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孙子。他尽力给孙子最好的教育与生活,只是这样很快将车祸赔偿金和他本就没多少的积蓄耗尽。

  孙子中考的成绩并不理想,没能考上全市最好的一中,甚至连重点分数线都没有过。但孙子并不想去那种普通的高中,孙子还想要出国留学,他认为三年的普通高中生活只会蹉跎他的人生。

  孙子说,如果他的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一定会支持他的。

  丁老头被他说动了,只是,孙子在中考考场上的发挥太过失常,连全市最好那两所高中的择校线都没过,即使他们拿得出五万择校费,学校也不收。

  就在丁老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江陵国际高中。

  一所成立时间才两年的私立高中,感谢这两年里频繁的广告轰炸,江陵国际高中的存在感在江陵市内很高。

  三年二十万,这对于老人而言是一笔巨款,但江陵国际高中招生办的老师却笑盈盈地给他算了一笔账。这二十万,囊括了学生这三年里的一切学杂费、书本费、校服费、住宿费等等等,只除了伙食费。即使他们不选择江陵国际高中,选择去其他或重点或普通的公立高中,校方也会以各种名目来收取种种费用,三年下来,未必比二十万少。

  而且,他不必一口气拿出二十万,分年付款也是可以的。不过,要分年的话,每年需缴纳八万,三年下来是二十四万。

  招生办的老师强调,他们学校是刚开设不久,需要宣传,所以才会有三年二十万的收费优惠。以着他们学校的师资力量,每年十万都是良心价。

  丁老头不太懂这些东西,但他觉得招聘老师说得有道理,而他的孙子明显也是喜欢这所学校的环境的。

  最终,丁老头抵押了房子,用贷款来的钱给孙子一口气缴了三年的学费。

  只是,虽然将孙子成功送进了一个好高中里,但丁老头的日子却没有变好。

  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伙食费上不能少。全校虽然给每个学生分发了春秋、夏和冬三套校服,但换洗的情况不能忽略,他们自己掏钱又买了三套,日常的衣物也不能少。还有运动鞋,品牌的运动鞋穿着才舒服不伤脚。还有手机,初中时候用的手机已经有些老旧了,现在市面上最好的手机牌子是鸭梨牌,孙子说班里的同学都用这个牌子……

  需要钱的地方依旧有很多,仅凭丁老头在某工厂打更的工作和社保微薄的工资不足以供给孙子。

  于是,丁老头拿起蛇皮袋子,翻找垃圾桶,兼职起了拾荒工作。

  他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因为他打更下班的时间是清晨,从工厂回家的路上,他走走附近的小区,在垃圾桶中翻找一番,总能够有一麻袋的收获。积少成多,每个月卖出去也是一笔还算可观的钱财。

  丁老头自觉找到了另一个赚钱的门路,但他的孙子丁兆年发现后却是如鲠在喉。

  没钱,没用,还丢人。

  要不是中秋三天假,宿舍不允许住人,他绝对不会回这个又穷又破的家。

  丁兆年用力地攥紧手指,为什么他要有这样的家庭环境?为什么他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必为兜里空空而羞窘?

  他觉得爷爷对他藏心眼,拼命苦着他不让他过好日子。他无数次下决心想要好好学习来让自己摆脱贫穷,可成绩就是提不上去。他将之归咎为生活太苦,没钱让他吃好喝好导致营养跟不上脑袋转不快,没钱上课后班买学习资料导致落后给其他人……

  总之,都是贫穷的错。

  这样的日子,他真的是受够了,他受够了!

  他看着背对着他,正在挑拣那些别人不要的废品,还搞什么分门别类的爷爷,胸口中淤积的怒火越发炽热起来。他的手搭在客厅的桌子上,就在他想要用掀桌搞破坏来宣泄心中的不满愤懑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凝,落在了丁老头放在一旁瓷砖地板上的手机。

  那、那不是——

  “鸭梨plus!”丁兆年冲到丁老头身边,一把将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满脸的惊讶毫不掩饰。

  “哎?年年,你在家呢?”丁老头下意识道:“厨房电饭煲里温着饭,爷爷还买了月饼,你……”

  “这部鸭梨手机是你买的吗?”丁兆年毫不犹豫打断了丁老头的话,他拿着手机,目光炯炯。

  丁老头看向丁兆年手中死死抓着的那部手机,他已经老了,并不是很了解现在手机的品牌,但他记得孙子叨念过鸭梨牌手机,说是市面上最贵的手机。

  丁老头的心中茫然了一瞬。他看着孙子手中那只手机,黄绿色的按键手机,半新不旧的,这就是孙子说的市面上最贵的鸭梨手机?最贵的手机就这副样子?

  如果丁老头足够了解那些手机牌子,他就会认出,此刻被孙子死死抓在手中的手机压根不是什么鸭梨plus,而是早已停产多年的阿尔卡特2002,连智能机都算不上。

  丁老头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看着孙子激动的表情,一向觉得孙子是个聪明孩子的丁老头压下心中的疑惑,下意识站在了孙子那头。茫然的情绪转化为了些许的惊喜,丁老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道:“这是爷爷在外头捡到的。”

  确切地说,是在垃圾桶里。

  丁老头从垃圾桶里翻出这只手机,他不觉得这只手机是完好的,只想着废手机也能卖出个十块钱,他就将这只手机捡回来了。

  “捡的?”丁兆年的脸上露出浓浓的不信来,捡回家一部鸭梨plus?认真的?

  不过,管它呢。

  这可是市面上最贵的手机,有人卖肾也要买的手机。即使他班里的有钱同学,他们也没几个人有这部手机。

  是的,他对爷爷说谎了。

  他班里同学再不差钱,也不可能人手一部鸭梨手机。这样一部市价八千多的手机,在他们班里也是稀罕货。

  丁兆年咽了咽口水,虚荣与激动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着。他死死攥着手机,尽量冷静地道:“既然是捡到的,那我就拿着用了。”他冲丁老头笑了一下,“谢谢爷爷。”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好脸色,让丁老头几乎受宠若惊。

  想到这份道谢是那样一部手机带来的,丁老头的脸上不禁又浮现几分迟疑——现在年轻人的审美就这样?

  还未等丁老头抒发自己的疑惑,丁兆年拿着手机,脚步轻快地回了屋子。

  丁老头看着孙子透着愉快的背影,摇了摇头。

  算了,孙子喜欢就好。

  “Yes!”丁兆年抓着手机,他着迷地看着机身漂亮的象牙白色,握在手中,触手沁凉,让他止不住摩挲着手机外壳。

  手机现在是关机状态。

  丁兆年抿着嘴唇,用回形针代替取卡针,顶出手机卡槽。

  没有SIM卡,安全。

  丁兆年心中雀跃,至于他爷爷是不是那种会开手机卡槽的人,管他呢。他不需要知道这部手机是从哪里来的,只需要知道这部手机属于他就对了。

  对了,已经有了鸭梨手机,没有配套的耳机和充电器怎么行,他得出去买!

  买原厂的。

  丁兆年这般想着,双手飞快地将自己原来手机的SIM卡抠出来按进这部鸭梨plus里面。他试着长按开机键,没有反应,应该是电量耗尽。

  他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抓上钱包就兴冲冲地出了门。

  现在就去买充电器和耳机!

  丁兆年没有注意到,他确定没电而无法开机的所谓鸭梨plus屏幕上有刹那的闪烁,只是很快就暗了下去。

  他应当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即使有,馅饼里面裹着的亦是**。

  中秋小长假很快就迎来了终结。

  九月十六日星期一,又到了早起上班的时候了。

  陆正阳躺在床上,怀抱着一只有着温暖皮毛的猫科生物,床铺一角,手机闹钟欢快地响着,试图向主人提醒自己的存在。而往日里只拖延五秒就能够伸手按掉闹钟并起床的主人,此刻却有些痛苦地**了一声,一翻身,将脸埋进了怀里的毛茸茸中。

  陆正阳第无数次确认,猫是一种能够腐蚀人类意志的生物。

  养猫的日子太颓废了。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上班,只想躺在床上抱着他的大猫。

  呜,他的猫猫实在是太好了,那么懂事通人性,几乎没有拒绝过他的请求。愿意跟他睡在一张床上,忍受他时不时的抱抱,蹭乱了皮毛也不恼,明明被他埋肚皮的时候身体都僵硬了,大猫也不挣扎,既没有不爽一喵,也不冲他亮爪子……更不要说他家猫猫还有一张盛世美颜,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乖巧的猫猫!

  床铺上,大猫猫脸矜持地趴卧在陆正阳的身边,下半身盖在被子下。被子下,它的尾巴尖轻轻地摆动着,被陆正阳这么一抱,它有点躁动,但在可控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