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涣进姜自盼家门的几分钟前,林睐正和姜自盼说起边应漓的行踪。

  “那小子倒还奇怪,我的电话他不接,杜瑶的他接了。他和杜瑶说他去法国了,还让杜瑶别和他妈说。”林睐的语气又带着那种张牙舞爪的怨,好像之前那些把她的整个世界观给打碎的破事儿从未发生过。

  姜自盼没回应她的牢骚,问她:“你联系不上吗?”

  林睐回答:“联系不上——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拉黑了,我打过去是空号。”

  “知道了。”姜自盼挂了电话。

  其实家里还有一位客人,易贤,刚好来给姜自盼送上次那枚蓝宝石戒指的谢礼。劳拉也在家,不过劳拉今天确实不敢再缠着爸爸。爸爸回到家里这么些天,那张脸无时无刻不是绷着的,劳拉平时再能厚着脸皮的性子也不敢在这会儿去招惹他。

  易贤一直在看姜自盼,即便姜自盼只说了短短两句话,他也从姜自盼隐隐露出的那点真实的关心中大概猜到他的电话里说的是谁的事。

  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劳拉也知道,能让爸爸在这会儿有所松动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于是她悄悄问易贤:“你知道爸爸前些日子去哪儿了吗?”

  易贤笑着小声问这小姑娘:“你怎么不自己问他?”

  劳拉摇摇头,眨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我不敢。我觉得爸爸不高兴。”

  易贤也没再回答。

  姜自盼挂了电话,便对易贤说:“你外公的意思我明白了。”

  易贤看着姜自盼,愣了愣神,才点头:“好。”但他并不打算离开,又说,“老师,听说最近有个人一直在打探有个叫约翰逊的外国人在本市自杀的事,我觉得约翰逊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姜自盼怎会不知易贤这话里有话的暗示,只对他说:“是我以前的一位客人。”

  “那......”易贤斟酌了一下,“不是早就结案了吗,怎么又有人在说?”

  姜自盼竟然也不打算请他走了,目光不知何时也从窗外移到大门边:“因为他死得蹊跷。”

  话音刚落,明涣就到了,姜自盼走过去给他开门,易贤和劳拉都转头看向门外,但见到来人也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易贤这时才起身同姜自盼以及来人告别,临走前他瞟到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客人身上的衣服有点汗湿,左胸口的皮肉贴着衬衣,好像有些什么黑色的痕迹,正嘀咕这么冷的天他为什么穿这么少,但来不及细看,就已经出了姜家的门。

  ......

  劳拉一向不喜欢自己在家的时候爸爸还要接待客人,但是爸爸从没纵容过自己。今天来的这位看上去太严肃,劳拉一时也不敢上去打招呼,哪知姜自盼这次根本无视劳拉还在一旁:“明总要把姜先逸怎样?”

  明涣对姜自盼这么称呼自己总算感到一点不对劲:“姜先生。”

  姜自盼瞥了劳拉一眼,这才想起赶人似的:“劳拉,回自己房间去。”

  劳拉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好歹爸爸和自己说了句话,便再看了明涣几眼回房间了。

  “明总,不是说约翰逊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其实不用易贤说,姜自盼也知道,从这件事再次被提起他就知道那位作妖的又是谁。

  明涣的表情还是那么淡定从容,他只说:“真的没事。只是有个人一直在我们社的论坛上闹,封了一个号他又换个号。”

  “你们的会员制这么不靠谱?”姜自盼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热气氤氲,“据说想进你们的论坛还要靠运气,买到有账号密码的随机杂志才能进?”

  明涣也不明白姜自盼怎么突然明知故问,只得略一点头答道:“是的。”

  姜自盼淡淡一笑:“明总不滥用私权,杂志社的门槛自然就一直在,会员们的素质想来也不会低。”

  明涣下意识抓紧了扶手,语气还是平淡的:“那是自然。姜先生,最近联系过边应漓吗?”

  姜自盼知道明涣在转移话题,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明涣转移得很成功,他也不想在再论坛上的那个人身上聊太久:“听说他去法国了。”

  明涣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果然......”他端起茶杯却不喝,“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位叫做夏洛特的法国调香师,是和 DUSK 有关的。”

  姜自盼颔首:“然后呢?”

  “姜先生,你还记得几年前失窃的一块橄榄石吗?好像叫‘黄昏下的爱神’。”明涣又放下茶杯。

  “记得,”姜自盼说,“林睐从一个烟草商人手里买了回来。”

  不用说明涣也懂,那么名贵的宝石,买回来是不大可能的,而且那个烟草商人的事明涣也还有些印象,说是在一次野外旅行中不幸遇到觅食的野生动物,被吃了个稀巴烂。

  再后来,那块宝石自然是去了宝石收藏家手里。

  “江越有个计划,叫做‘ peridot ’,我没记错的话,好几年前,全球突然掀起了一股购买橄榄石的狂潮。”明涣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太清楚。”

  姜自盼闭了闭眼,像是疲于和他一直打哑谜了,索性直说:“明总有什么想说的?如果没有,我倒是想和明总好好聊聊那位姓景的论坛用户。”

  明涣刚想离开手机的双眼停顿在手机顶端屏幕的边缘。

  “那个死了的烟草商,和夏洛特有交易。”明涣抬起头,“而且是特殊的烟。”

  特殊的烟可以是什么,不言而喻。姜自盼微微皱眉。

  “夏洛特以前还从 DUSK 手里,不对,是从江越手里要过小孩子,小男孩。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一眼看中的是边应漓,不过江越没同意。后来不知怎么的,边应漓也干起调香师那一行了。”明明是在讲那些被尘封的秘密,明涣的语气却一点没有讲故事时该有的那种试图引起听众好奇心的情绪。

  姜自盼只说:“这事我知道。”

  这下轮到明涣有点惊讶了,他哽了一瞬,但很快又冷淡下来。毕竟自己这边没解决好的事情都能被姜自盼查得那么详细,江越或者说边应漓的那些事姜自盼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姜自盼说得出那个人的名字,只能说明自己身边早已有了他的人。

  于是明涣也直说了:“刚才我收到的照片,边应漓好像在夏洛特家住。”

  果然姜自盼眼里的温度骤降,又冷又利:“你跟踪他?”

  明涣本来还想撒谎两句说是自己在法国本来就有人,并且认定姜自盼会先担心夏洛特是否会对边应漓做什么,但他没想到姜自盼会猜到那上面去,就没否认:“事关组织,边应漓一个小孩子想单独行动,倒也不好磨灭年轻人的干劲。不过有人能在紧急时刻帮他一把,总不会错。”

  姜自盼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信没信,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姓景的,有能力承受搜查 DUSK 的风险吗?”

  明涣没看姜自盼:“我想没有。”

  “那就把人看好,”姜自盼也不看明涣,“不然我替你看着。”

  明涣忙答:“不麻烦姜先生。”

  姜自盼却说:“不算替你。”

  明涣估摸着两人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线索还得慢慢找,于是告辞。按理来说姜自盼也不会多和他们这些人说什么,偏偏今天明涣出门前,姜自盼又问了一句:“我知道明总在 DUSK 长大,也知道他们一贯秉承的理念。不过明总的交际还是不要太受利益的限制了。”

  明涣便问:“姜先生有何赐教?”

  姜自盼把明涣脸上难得出现的那点不服气尽收眼底,不徐不疾地回答:“只谈利益的情谊固然简单,但是情谊终究还是讲情分的。明总也别只顾着利益委屈自己的内心。”

  这话多稀奇,明涣差点以为姜自盼是想那小孩想得产生了错觉,但是姜自盼却没有一点走神的样子,还真是在和自己说这些话。

  ......

  姜自盼去劳拉的房间找她,小姑娘正坐在床上摆弄她的一堆首饰。

  别家的同龄小姑娘大多问父母要光滑的塑料芭比娃娃,但确实也是——不可能家家父母都像姜自盼这样能给儿童送上有棱有角的珠宝。劳拉拿着其中一件做工繁复的红宝石项链,问开门进来的姜自盼:“爸爸,这是什么宝石?”

  “鸽血红。”姜自盼把女儿手里的项链拿过来,“红宝石。”

  劳拉仰起脸甜甜笑着:“爸爸,那我的生辰石是什么呀?”

  姜自盼凝神看着手里的红宝石,反问道:“什么生辰石?”

  “就是每个人出生的月份所对应的宝石啊。我们班上的同学前段时间聊星座,这段时间聊宝石,他们都说宝石是很珍贵的宝物。”劳拉每说一句,尾音都拖长一点,嗲嗲的。

  姜自盼把手里的红宝石还给劳拉:“你的就是这个。七月,红宝石。”

  劳拉举起手里的项链,对着窗外的光看了看。她也不懂,这个鸽血红好像没有那么光芒耀眼,但是又确实很大一颗,浑圆饱满,完美无瑕。姜自盼看着她的举动,也不知何时洞穿了女儿心里所想:“这颗没有经历过热处理,所以看上去有点黯淡。”

  劳拉“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是“热处理”,姜自盼又说了:“给你了就收好。”

  整理.2021-07-23 02:0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