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说不上怎么就对她那么好奇。”喝着老板兴冲冲端给他俩的自酿米酒,杜瑶也带了几分醉意,口齿越发伶俐,只是整个人也越发情绪化,“开始对一个人好奇就真的完蛋了,是不是?”

  边应漓瞟了眼抱着新米酒站在门口张望的老板,冲他很轻很轻地摆了摆手,然后抿了一口自己碗里的米酒,甜甜的,谷物发酵的微酸气味也有,闻着还真像逗小孩玩的甜水儿,但越是这种后劲越大。边应漓知道,大他几岁的杜瑶不会不知道。

  杜瑶抱着面前的碗,眼里亮晶晶,看着像是含着泪,但又像是灵光乍现,她拍拍边应漓的手臂:“其实我最开始也好奇你,为什么会和姜先生在一块。说句可能冒犯你的话,你这人看着挺新奇的——就是那种,像个行为正常的神经病。”

  边应漓笑着往她的碗里倒清水:“你说得对。”

  她轻哼一声,靠在硬硌硌的椅背上:“其实像姜先生那样的人物我还真见过好些,只是外形上确实都没他一星半点好。这也算是他得天独厚的优势吧——这么优秀的人,想来仰慕者必定不少。你说他为什么偏偏对你那么好?”

  边应漓无心反驳一个醉鬼的话。好吗?姜自盼本来就是这种作风,况且自己对姜自盼唯一特殊的意义也就是自己和江越那点见不得光的关系。估计这趟旅行下来,姜自盼问到姜老先生的线索行踪,自己就会被他弃如敝履。

  杜瑶还在傻笑,边傻笑边说:“其实你别看林睐这么听他的话,林睐才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个什么好人,但是她和姜先生走在一起我就觉得林睐算是个好人了。”

  被这个结论逗笑,边应漓赞同地点点头:“林睐姐姐一直都很聪明。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女人。”

  “不是,”杜瑶一拍桌子,答非所夸,“据我观察,姜先生和咱们明总简直就是一类人。冷血、趋利而生、果断世故。我以前觉得明总特别能演,真的。在咱们同行里他就是最爱挑事儿的刺头,也不知道身后究竟谁保他,别人不敢做的新闻,他就敢让我们做。那叫一个什么?有仇必报?公报私仇?”

  边应漓顺口问道:“那你说姓姜的有什么仇想报?”

  “不是报仇,是他,是他这人也很不择手段。你懂吧,那种感觉,真的,你相信我的直觉。”杜瑶又趴在桌子上,用指甲敲自己的碗,“他这人不仅狠,还狠得锋芒毕露。可能他觉得自己露的真就只是冰山一角。那你说,这种人得有多可怕。”

  边应漓看着她颤动的眼皮睫毛,动身扶她离席:“你真的醉了,小杜记者。做新闻的下定论可不能靠直觉。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人和人真的天生就不一样,”杜瑶被边应漓提起来,居然还有了力气,抓着边应漓的肩膀,撅着嘴认真道,“你信不信?真的,我看得出来林睐在我面前,特别怪,怪没自信的那种怪。林睐啊,那个人可是林睐,长得那么漂亮,自己有那么多钱,追求者又有那么多,会玩的东西也特别多的林睐啊。”

  边应漓拽起她两条胳膊,把她硬拽回房间里,又怕人半夜呕吐噎死了,只好坐在小茶几上看她。餐桌上可能有酒精麻痹,力气用在拖人所以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现在坐下来,全身的酸痛感加剧了。

  都怪那个不要脸的老王八蛋。

  又突然想起一句话,“所有动物生来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的更加平等”。可是现代社会中有多少不成文的规则?就好比她杜瑶就是杜书记的亲孙女,那易贤就是易部长的亲孙子,这些人天生就和普罗大众不在一个起点上。在这个社会,权和人脉才是一切的基础,其他的利益也都可以建立在它们之上。

  自从自己肯开口为讨好江越而叫那声“哥哥”开始,边应漓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真的需要体面地活下去,而不是再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乳臭小孩,为了吃口饭喝口水都要受尽那种具有“先天优势”、包裹在华美光辉下却浑身流脓的恶心群体欺负。所以他并不介意自己也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现在不过是学着江越的那些手段,和这个群体的人产生那种最为人津津乐道肮脏的关系,让自己学会这种最简单也是风险最高的潜规则之一。

  和姜自盼做那种事,似乎也没那么恶心。姜自盼又帅活又好,而且也没什么把人往死里折腾的恶癖。况且,边应漓真的很想知道江越死亡的真相。无关爱情,只是对江越这人依然有几分解释不清的怜惜。

  从某种角度分析一下,江越的死也许是对自己的下场的预言。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和江越其实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江越是个“二代”,长相就是倾国倾城红颜祸水这类,自己之于他简直就是野鸡比凤凰。江越不可能没有成心勾搭过自己的亲哥,如果勾搭成功了,这之后不说他边应漓能不能活到现在,只怕 DUSK 的命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岌岌可危。他觉得姜自盼对自己的宝贝弟弟多少有点不一样的感情,那种僵尸似的肚皮舞是和江越学的,那些哄人高兴的招数是和江越学的,那些勾人做作的眼神也是和江越学的。

  所以江越会在一堆小孩里一眼挑中自己也是那么个道理——只有他不害怕,只有他不求饶,这幅自视清高的样子或许让江越想起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肯就范的哥哥。

  原来如此。边应漓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他们之间看上去错综复杂的关系,实际上很简单。哥哥把他当弟弟,弟弟把他当哥哥,若不是其中一人非得虚情假意地在乎伦理道德,这两人只怕早就携手共进,并驾齐驱了。

  杜瑶虽然醉了,但睡相特别安稳,边应漓觉得不对劲,探探她的鼻息,人还活着,真还只是睡太熟。他又坐回去,估摸着自己还是得在这儿守人家一整夜,手机就响了,林睐给他打电话。

  “听老板说杜瑶喝醉了?”林睐压低声音问。

  边应漓“嗯”了一声也不客套问“回来了”,只答:“醉得有点厉害。你来她房间看着,我回去睡觉了。”

  林睐笑骂一句:“下午五六点才起床,又睡?修仙呢你?”

  边应漓不说废话,把电话直接挂了,然后把房间的门打开。

  林睐推门而入,还不忘在和边应漓擦身而过时问一句“不问问今晚干嘛去了”,边应漓看她一眼:“如果姜先生真想让我知道就不会不带我去,所以你没必要和我说。”

  林睐呵呵一笑:“‘姜先生’?难得,听你小子这么毕恭毕敬地叫他。我这不是信任你嘛,今早还傻兮兮地骗杜瑶说你是我弟。”

  边应漓皱皱眉,像是想起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来,走了。

  回到房里仔细一看,差几分钟就凌晨一点了。林睐的神情看上去还是挺轻松的,证明姜先生可能没找到他想要的,或者说发现情况尚且乐观?

  但是今晚老王八蛋确实没再找自己。

  边应漓也觉得无所谓,本来他对姜自盼来说就没什么用处,看看人家易贤,看看人家林睐,自己呢?除了故作媚态时的神情和人家不敢触碰的白月光有几分相似,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一晚不算毫无收获,至少杜瑶用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向边应漓证明了,不同世界的人是再怎样都融不到一起去的,国王爱上农妇不会被祝福,车夫爱上公主也为人诟病。

  他忽然就全都想明白了。

  整理.2021-07-23 02: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