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他死之后我开始撞鬼>第26章 家人

  叶清初在三十五岁时去了一个偏远的山村中支教,在那里,他遇见了边贺。

  边贺是本地人,在当地的小村子里开了唯一一家小卖铺,卖一些外头随处可见的便宜饮料和烟酒。

  他和边贺第一次初见就是在那间破旧的小卖铺中。

  叶清初随便买了一瓶葡萄汽水,柜台后的边贺红着脸怔怔盯着他看。

  叶清初离开后,他追了出来,本着礼貌,二人互通姓名。

  自那之后,边贺就一直频繁来找叶清初。

  他对自己是什么心思,叶清初心知肚明。

  边贺性格木讷,和叶清初说话时紧张得磕磕巴巴,示好也很笨拙,他以为叶清初喜欢葡萄汽水,每次来见他都会带一瓶送他。

  村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小卖铺的进货也很不方便,但他还是会拿自己仅有的东西来送给他,希望他能高兴。

  边贺农活干得多,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但五官端正硬朗,一股阳光味儿,身上的肌肉很发达,不夸张,是正正好的程度。

  叶清初很喜欢。

  他本意是不想和边贺有什么牵扯的,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大山,而这里是边贺的家乡,他大概率是不会走的。他知道自己和边贺不会有什么将来,所以即便自己再喜欢,他也压下了自己心中悸动,没有回应边贺。

  他以为边贺会知难而退。

  但是在一次罕见的暴雨中,学校里有贪玩的孩子上了山还没回来,他去寻找时,不小心摔下了一处高高的山坡,脚骨折了,孤立无援,就这么被困在了山上。

  这是很危险的事。

  夜晚的山上气温骤降,还下着雨,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雨衣,根本阻绝不了寒意,而冰冷的雨水还在不停顺着衣服缝隙往他身上浇灌,很快他就冻得没有知觉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昏昏沉沉时,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迷糊的视线中,他瞧见一个人影从山坡上滑了下来,那个人紧张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叶清初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也说不出话,那个人便将自己背在了背上,他的背好宽,也好温暖,叶清初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

  那个声音轻轻哄着他:“没事了,没事了。”

  醒来时,他才知道是边贺救了他。

  贪玩的孩子安然无恙下了山,可去找人的叶清初却没了踪影。当时还下着暴雨,狂风席卷着山林,所有人都不敢冒险上山,是边贺不顾他人劝阻一个人闯了上来,并在山沟沟里救回了意识不清的叶清初。

  要是没有边贺,叶清初说不定当天就会因为失温死在那里。

  叶清初脚骨折后,也是边贺经常来照顾他的起居,一点不嫌累不嫌麻烦,他将叶清初照顾得很好,叶清初又不是石头心肠,他救了自己,还对自己这么好,叶清初就这么沦陷了。

  他主动挑破了他俩之间的窗户纸。

  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偷偷约会,偷偷亲吻,瞒着所有人。

  山村不如城市,同性之间的恋爱很难被人所接受,叶清初问边贺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外面生活,本以为边贺会犹豫,会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但叫叶清初意外的是,他几乎是爽快地应允了。

  边贺在村子里本就是孑然一身,他不想离开叶清初。他说,自此之后,有叶清初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乡。

  叶清初幻想着幸福的日子,在他的支教时间临近时,他去订了机票。

  他也因此得以看到了边贺的身份证,赫然发现他才23,他俩之间竟然相差了整整12岁。

  他知道边贺比他小,但没想到会小这么多。巨大的年龄差是一堵无法跨越的鸿沟,叶清初不顾虑是不可能的。叶清初这个年纪已经看够了世界,只想和人安稳过完下半辈子,但边贺很年轻,他正值最好的年纪,他会有很多很多的选择,他的心还在生长,叶清初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留住他,万一哪一天,他长了翅膀飞到别处去,叶清初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到时候,伤心的人,只会是他自己。

  他开始怀疑自己答应和他交往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边贺看出了他的犹豫,又是保证又是求,他说,永远不会离开叶清初。

  叶清初看着面前自己心爱的爱人,下了决心,他决定赌一把,相信他。

  两个人回了叶清初所在的城市,叶清初是小学老师,边贺则暂时先找了一家工厂打工,赚钱的同时顺便学习考证,有了证才会有更好的工作去选择。

  两人过着普通的生活,日子平淡,倒也过得温馨。

  就在一切都慢慢走向正轨时,突如其来的噩梦击碎了他们。

  边贺生了一场大病,从最初的食欲不振,到后来的消瘦咳血,查不出病因,他不得不住院治疗,可是每天的治疗费用对他们两个普通人来说无异于天价,短短半个月就掏空了他俩这些年的全部积蓄。

  边贺心疼他,说不治了,叶清初不同意。

  他一边教书,一边四处打零工赚钱,苦苦支撑着边贺昂贵的医药费,每天只能睡上短短的两三个小时,他就这样坚持了两个月,叶清初已经累得瘦脱了相,看上去比边贺还像病人。但他觉得很值得,只要边贺能好,他辛苦一些不算什么。

  那天,他强打精神煲了汤去医院探望边贺,边贺却不在病房里。他走到窗边眺望,却看到楼下有一个很熟悉的人影。

  他一心惦记着的爱人,正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两个人眉来眼去,姿态亲昵。

  玻璃窗户上面倒映出他此时的面容,两个月没有休息好的自己脸色蜡黄,嘴唇开裂,眼角也生了深深的皱纹,俨然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垮的中年人,叫人看一眼就觉得晦气。

  而站在边贺身边的那个女人年轻,漂亮,仙姿玉色,和黯淡衰老的自己有着云泥之别。

  叶清初身子都僵了,无法挪动半分,他就这样远远看着那两个人。

  边贺不知说了什么,女人被他逗笑了,两个人手挽着手散着步,离去前,女人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而边贺在笑。

  积压两个多月的疲劳涌上心头,叶清初捂着快要疼裂开的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息。

  恶心,好想吐。

  边贺回到病房时,叶清初正从饭盒里盛出他煲了两个多小时的汤。

  “清初,你什么时候来的?”

  边贺装的很好,云淡风轻的模样,要不是亲眼所见,叶清初根本看不出他上一秒还在和一个女人亲热。

  叶清初好奇,那个女人知道边贺是同性恋吗?如果知道,她还下的去嘴吗?

  “你去哪儿了?”叶清初问。

  “屋子里闷,随便逛了逛。”

  边贺平淡地撒着谎,坐下来喝叶清初熬好的汤。

  叶清初没想过有一天要面对边贺的出轨,曾几何时,他也担心过,害怕年轻的边贺会经不起外头花花世界的诱惑,会离开他,但是边贺一直对他很好,所以叶清初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俩会是芸芸众生中的例外。

  边贺答应过,会一直喜欢他的。

  叶清初没变,但是边贺变了。

  我为了治好你的病,在外面辛苦赚钱,怕你担心,什么都不和你说,我苦苦支撑着已经跌近红线的医疗费,想要你尽快好起来回到我们的家,可是你却拖着这身我竭力供养着的病骨,去勾搭别人。

  你让我的付出成了一场笑话。

  “边贺。”

  叶清初等他喝完了汤,才开口说道:“女人的嘴唇软吗?”

  闻言,边贺霎时白了脸色。他没有反驳,他默认了。

  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叶清初重重合上眼睑,复又睁开时,已是满眼失望,“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你的提款机吗?保姆?还是床伴?”

  “就这么迫不及待?你倒是有精力,生着病还有那方面的需求呢?我满足不了你了吗?还是说,你觉得女人比男人抱得更舒服一点?”

  叶清初眼底的嗤笑和冷漠明晃晃地刺痛了边贺,他意识到叶清初已经知道了自己一直隐瞒着的事,箭步冲过来抓住叶清初的手,急切地解释:

  “不,不是的,清初……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相信我!”

  “心里有我?真是好笑。我心里也有你啊,可我不会去亲别人,也不会让别人亲我。”叶清初拂开他的手:“你太荒唐了。”

  “不是的!”

  边贺强硬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目眦欲裂:“我是为了钱才接近她!那个女人很有钱,她的钱会治好我的病,那样你就不用再四处为我奔波了,我不想看到你为了我这么累这么辛苦!你不知道你脸色有多差吗?!”

  把劈腿的理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边贺还是头一个。到头来,他劈腿还是为了他好?找借口也不找个好一点的。

  他觉得边贺好陌生,用力挣扎着想要甩脱他的手:“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妨碍你们了。你有了她,哪还需要我为你操心,我没她有钱,没她有本事,没她年轻漂亮,你和她在一起才是最好。”

  “我们分手就是了,我不再打扰你了。”

  “不是的!不行!”边贺急得一把抱住他,快要将叶清初的腰给折断了,“我只是逢场作戏,等我的病好了,我就离开她,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的,我还是属于你的,清初,清初……”

  他要来亲叶清初,叶清初厌恶地躲开,青着脸将他狠狠推开。

  他像是第一次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

  叶清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边贺,看来我还是错了。我不该把你从那座山里带出来,或者,要是我没有去那座山,没遇见你就好了。”

  “奉劝你,好好对那个女人,别辜负人家一片真心。对不起我就算了,别再对不起她。”

  “至于我,我会走的远远的,”叶清初转身离开了病房,丢下一句:“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算是彻底告别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离去之前,叶清初还是去了医院柜台,想将欠下的医药费补上一些,但发现账上多了小几百万,够边贺用很久了,除了今天在边贺身边的那个女人,叶清初想不到其他可能来钱的渠道。

  他自嘲地笑了。

  边贺说的不错,她确实很有钱,比自己有钱多了。有她在,边贺可以受到最好的治疗,自此未来可以吃穿不愁,享尽荣华富贵。不用再和他蜗居在小小的公寓楼里,过着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日子了。

  人啊,在绝境中有往上爬的机会时,怎么会舍得放手。

  叶清初赌输了。

  他鼓起勇气和边贺谈了一场恋爱,没有得到稳定幸福的未来,他变得一无所有。

  他将家里属于边贺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丢了。

  前半辈子的积蓄为了给边贺看病都用完了,他只能从头开始。他依旧安安分分当他的老师,一日一日过着重复平静的生活。

  他没有再见到边贺,也没有再联系他。

  分开几年后,偶有一次看到新闻,他在新闻图上瞧见了边贺,边贺的病看起来是好了,他穿着洁白的新郎服,他的身边站着当初见过的那个女人,女人戴着头纱,笑靥如花,原来她是万氏药业集团老板的千金,二人交握的双手上那对结婚戒指熠熠生光。他们新婚的喜讯被媒体大肆报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真是好风光的婚礼。

  叶清初痴痴摸着自己空空的无名指,他和边贺这么多年时光,连一个戒指都没能从他那里得到。

  ‘我又不贪心,哪怕是个塑料戒指也好啊。’

  算了,都过去了,还想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

  旧人都结婚了。

  他也该找个人为自己的下半辈子考虑了。

  可他没想到边贺还会找上门来。

  边贺被富养了几年,早已褪去当初大山中的木讷呆板,他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是叶清初从未见过的成功模样。他在叶清初家门口堵他,说还是爱他,还想他,想要和他复合,叶清初恶心不已,把他赶走,但是他还会厚着脸皮凑上来,丝毫不顾及他家里还有一个妻子。

  叶清初被他缠得快要疯魔。

  他也忘了,万氏一个偌大的集团,家族庞大,决不允许出现任何丑闻。

  即便叶清初摆明了拒绝厌恶的态度,某一天,他还是被人捂着嘴强行掳走,他被带到了一个屋子里。屋子里站满了五大三粗的保镖,唯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冷着脸,如同看臭虫一样打量着他。

  男人和边贺的老婆长得很像。能长得这么相似,血缘关系自然深厚。

  叶清初猜,按照面上的年纪算,他不会是女人的爸爸,只可能是哥哥或者弟弟了。果然,男人开了口:“我最宝贝的妹妹近日以泪洗面,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她的丈夫移情别恋,在外面找姘头寻乐子呢。”

  “我本以为是什么漂亮女人,没想到,竟然会是个老男人。”座上的男人用脚尖挑起叶清初的下巴,戏谑道:“边贺,你的口味这么重吗?”

  叶清初一怔,顺着男人目光看过去,在屋子一处阴影下,边贺被几个保镖七手八脚按在地上,他嘴巴被塞着东西没法出声,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焦灼不安地盯着叶清初。

  叶清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对着男人说:“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呵。”男人笑了:“你们这些人啊,被抓个现行都是这些一样的说辞,能不能换点新鲜的?破坏别人家庭之前怎么就没想过有一天东窗事发的后果呢?”

  男人并不信他说的。

  叶清初说:“是真的!”

  “行了,把你抓过来之前我就查过了,知道你们之前那些破事。——没什么新意的旧情人嘛。”

  “唉,我这个妹夫,装的可真是不错,把我们都给骗过了。他结婚之前对我妹妹倒是百依百顺,我们才放心把人交给了他。可没成想,结婚之后他就本性毕露,把我妹妹的心那叫伤了个透啊。”

  男人俯视着地上的叶清初,“你的旧情人心中还不放下你,这可怎么办呢?”

  叶清初保证:“我不会再和边贺见面,我会搬走的,我从没有想要破坏别人的婚姻,我和他之间都是过去了,我们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你对他还有想法吗?”男人问:“你还喜欢他吗?”

  叶清初摇头,否认:“不。”

  被人压住的边贺说不了话,一双眼睛睁得通红。

  “好,姑且就信你一次。”

  男人示意保镖给叶清初松绑,可就在叶清初起身的那一刻,他猛地被人反扣住双手,压到了院子里。

  他被踩着背脊面朝下趴在了地上,一条粗麻绳捆住了他的左手腕,绳子紧紧拉直,他的整条左手臂也被迫伸直紧贴着泥土。

  远远驶来一辆重型SUV,停在了众人面前。

  男人笑着道:“你要记好,如果回去不照做,我会再把你抓回来,再像这样碾你一次。”

  叶清初瞪大了双眼,尚来不及反应,男人打了个响指,汽车缓缓发动,近乎两吨重的汽车缓慢碾压过叶清初伸直的左臂,叶清初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惨叫声,他这辈子从未这么失态过,也没这么绝望过。车轮在他眼前来来回回碾压了十几次,他的左手臂几乎成了一滩肉泥。

  男人嫌弃地捂着鼻子,这才示意停下。

  叶清初已经痛到快失去意识了,可男人还是不想放过他,叫人拿来棒球棍,亲自动手锤砸叶清初的右腿,叶清初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早已痛到止不住眼泪,一行一行往下滚,落进泥土,将他白皙的脸染得一片脏污。

  砸够了,男人扔掉了染血的棒球棍,对着同样被按在地上,亲眼目睹叶清初‘行刑过程’的边贺说:“看到了吗?如果你以后再敢去找这个老男人,让我妹妹伤心难过,我可以保证,你会在余生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想起你这个老男人是怎么受尽折磨而生不如死的。”

  “现在,好好站起来,继续当我的妹夫,”男人温柔地将边贺扶了起来,丝毫不介意边贺此时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的扭曲表情,笑着说:“你该庆幸我妹妹喜欢你,不然现在躺在那里的,就该是你了。”

  叶清初神志混混沌沌,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周遭浓重的血腥味包裹着他。

  他茫然地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可是男人怎会轻易放过他:“带他去医院,可别让他死了,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所有人都离开了,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很快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里。

  他的左边袖子空空荡荡,因为伤得太重只能截肢,他没有左臂了。

  没有后续的医疗费用,他出了院。

  自己唯一的房子莫名被查封,他没了住处,教师的工作也突然被辞退,再去找也没人肯要他,他再也入不了教师这一行。想去找其他的工作糊口,却总是被人拒之门外,他想扫大街都没人愿意要他一个残废。

  他又不是手脚尽断,也不是不识字,怎么可能一个工作都找不到。

  他想起碾压他手臂的男人,一定是他吩咐的吧。真厉害啊,只手遮天。如果自己去到别的城市,他会不会仍旧不放过自己?

  他对家人还真好,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要是我也有家人多好啊。’

  可他没有,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形单影只。

  叶清初想起市中心里那座高高的天桥,想跳下去一死了之,可就在他前往死亡之路的时候,他路过了一处不起眼的垃圾桶。

  他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

  是个被裹在垃圾袋里丢弃的婴儿。

  好可怜啊,和他一样。

  他无法不去管这个孩子,要是他今天走了,这个孩子也活不了了。

  孩子和他有缘,是上天送给他的家人。

  他要把他养大。

  在叶清初一脚快要踏进鬼门关时,这个孩子出现了,他阻止了自己的死亡。

  叶清初给孩子取了名字,跟了他的姓,从此之后,是只属于他的孩子,是他的家人。

  他叫,叶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