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光乍起, 黑夜被点燃了一次又一次。
许荟长这么大以来,经手的烟花还没今晚短短一瞬放的多。
像破了笼的鸟雀,带着明显的渴求与被满足后的欣喜。
“很好玩?”
看了眼她空空的双手, 闻于野有些意外地问道。
许荟眼巴巴地点了下头。
忽然就理解了那几个依依不舍离开状的小朋友。
“没玩够?”
稍稍迟疑了下,许荟似是想起某人方才跟亲侄子说话时,尚且铁面无私,“玩完了就先回去睡觉”。
于是,她轻轻点头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闻于野没说话, 形状狭长的眼睛里洇着模糊笑意, 显然是不信。
他往后转身, 不知从哪找出袋完全没拆封过的烟花, 下巴轻抬, 言简意赅道, “最后一次。”
和许荟手里先前款式简单, 安全系数与难度成正比的仙女棒不同, 这袋烟花种类五花八门, 看着就很有意思。
不过, 许荟抬头, 试探着小声问道,“不是说烟花没有了吗, 这些是哪里来的……”
“你私藏了吗?”
说到这,她的心忽然毫无预兆地颤动了下, 旋即又很快地自我否定, 闻于野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不算私藏。”
随手拿了个出来,闻于野粗略看了眼外包装, 毫无负担地嗤笑了声, “本来就不是买给他们的。”
小朋友肯定以安全为主, 剩下的这些好玩是好玩,但危险系数有些高了。
许荟轻轻“哦”了声。
所以,这些是哪里来的。
或者说,是买给谁的。
对上她明晃晃的好奇目光,闻于野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道,“买多了,老板送的。”
事实是老板说,“小朋友喜欢的款式比较简单,年轻女孩可能更喜欢复杂漂亮一点的。”
但许荟没再深究,从他手里接过先前没见过的烟花种类,边摸索边尝试着点火。
砰——
猝不及防间,尖锐炸声响起。
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许荟被吓得慌忙往后躲,出于本能地抓住周身够得着的一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紧紧牵住了闻于野衣角。
再往下,是男人修长干净的指节,稍稍靠近一点就能触碰到。
许荟匆匆瞥了眼,顿感心虚,准备撤手逃走。
却在半路被捉住。
闻于野将她手扣住,不着痕迹地审视了遍,确认无碍后,问她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
许荟摇了摇头。
他手还没松开,松松搭在她指尖,垂眼看人时有种不自知的深情,“还玩吗?”
许荟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不玩了。”
瘾大,但敌不过人菜,点个火都能吓着。
像是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闻于野“嗯”了声,伸手从她那取走了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
忽而又问了句,“那你想看吗?”
意识到他可能是要帮自己放烟花,许荟眼睛倏然就亮了起来,“想。”
半分钟后,闻于野将烟花按照大小顺序从左到右地摆放好。
随即,他点了支烟,骨节分明的指间瞬时多了抹猩红,青白烟雾淡淡笼罩着,模糊了脸部凌厉线条,给人种说不出的温柔之感。
许荟立在原地,一时有些恍惚。
而另一边,像是在等待什么,闻于野迟迟未动。
直到零点钟声响起的前一刻,他动作迅疾地低身跑过,准确无误地借着那抹猩红点燃了所有引线。
“许荟,抬头。”
砰——
砰砰砰——
寂静夜里顿时爆发出长串热闹,许荟闻声抬头,然后就看见整个世界都下起了绚烂的烟花雨。
只他们两人新年夜里,刺激是真,这些经久不息的漂亮也是真。
噼里啪啦的阵阵声响中,许荟心跳渐渐加速,她鼓起勇气小跑过去,凑到闻于野身旁,踮脚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什么?”
以为他真的没听清,许荟又大声说了遍,“新年快乐!”
这下,闻于野没再追问,他微微俯身,视线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道,“我以为你在说新婚快乐。”
许荟有些懵,满脸的怔然,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时,又听见他说,“不过没关系,这话本来就该我说。”
“许荟,新婚快乐。”
……
磨磨蹭蹭看完整场烟花雨后,许荟跟在闻于野身边,慢慢往家里走去。
她仍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无论是烟花还是那句“新婚快乐”,都太不真实太让她没有实感。
许荟心绪起起伏伏,就没怎么看路,而是下意识地跟着闻于野的步伐走。
他往前,她就往前,他向右,她就向右,他停下来后,她……
她差点往人身上撞去。
见状,闻于野伸手扶了她一把,低笑出声,“想什么这么认真?”
“我觉得……”
许荟深吸口气,轻声说道,“你对我很好。”
好到她快分不清那一纸协议的真假,好到她快迷失在“新婚”的快乐中。
似乎是没想到许荟会这么说,闻于野短暂地停顿了下,“是吗?”
很快,他正了正神色,认真说道,“这算好,但称不上很好。”
许荟抿着唇,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可能是越缺什么越想得到什么,她很容易就被他人释放的点滴善意打动。
“许荟。”
许荟闻声抬头,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他眼睛生得很好看,她一开始就知道,此时此刻的光线之下,更显透彻。
仿佛能轻易看清她内心那些从未与人言说的隐秘心思。
“你完全不用因为谁对你的一点点好就反复思考自己值不值得。”
说完,又淡声补了句,“无论这个谁是我还是别人。”
因为你本来就值得。
没说出口的话两个人都懂,许荟点了点头不再纠结。
那些暗藏很多年的灰色情绪好像在他一句话里泡软、消失。
……
上楼后,许荟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最开始纠结的那个问题,她扯了扯闻于野衣袖,放低声音问道,“我今晚睡哪?”
“睡我房间?”
她睡他房间的话,那他睡哪里?
许荟语气委婉地又问了句,“我一个人睡?”
闻于野挑眉,似是对她这个提问的不解,“你想几个人睡?”
说话间,他正好推开房间门,露出里边的全貌,像是为了应对许荟今晚的疑惑,与卧室相连的影音室也摆着张床。
两个人,两张床,刚刚好。
她轻轻松了口气。
各种情绪交织,已然分不清是遗憾多一点还是别的什么。
洗漱后,可能是因为今晚的经历过于失真美好,许荟半点困意都没有。
望着刚刚从浴室出来,身上犹冒着水汽的男人,她试探地询问道,“闻于野,你困吗?”
闻于野拿毛巾随意擦了擦半湿的头发,没说困也没说不困,示意许荟接着说。
他浴巾绑得不太紧,动作之间,敞口处会无意识地扩大,勾连出浅浅的锁骨与肩胛。
许荟赶忙偏头,然耳畔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她视线不自然地在房内游移,有些结巴地说道,“如果你不困的话,我们一起看会电影怎么样?”
正好,他卧室旁就是个现成的影音室。
须臾,房间的灯暗了下去。
许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到隔壁影音室的沙发上坐好。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她甚至能够闻到他沐浴过后那股淡淡橙花味。
稍稍仰脸,便能借着外边透进来的莹莹月光瞧清男人眼睑下的美人痣。
她呼吸忽然有些乱,微微咳了两声才没那么明显。
“想看什么?”他问。
看着屏幕上眼花缭乱的片名,许荟随手指了部,也没注意到那长串的外文与略微恐怖压抑的氛围。
闻于野眸中掠过抹讶然,好心提醒了遍,“确定吗?”
想快点专注看电影而不是被身边美色所扰的许荟却管不了那么多,连忙点头。
见她坚持,闻于野也不再多说,拉了窗帘后,就摁了播放键。
电影正式开始。
暗沉的天空,无人经过的小巷子,孤身的女孩独自闯入破败的旧居……
许荟越看越不对劲,偏她还看得很认真,这些恐怖画面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沾染着鲜血的诅咒出现时,女主角还没怎么样,她已经忍不住开始害怕,抱着身边唯一的依靠惊叫出声。
闻于野无奈叹了口气,摁下暂停键,“不看了,嗯?”
人菜瘾大的许荟再次不住点头。
相比于继续看下去,她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上床睡觉。
闻于野将主卧的床给了她,也就是他平时在颜家睡的那一张。
可许荟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她睡的是不是闻于野的床。
她只要一闭眼想起的全是刚刚看过的画面,仿佛随时会有只血淋淋的手将她从床上拖走,哪怕她已经偷偷将被子盖过头顶。
翻来覆去,翻来又覆去。
许荟实在是睡不着。
二十分钟后。
许荟抱着枕头出现在了闻于野床边,小声又非常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能和你挤一挤吗?”
闻于野眼尾轻挑,缓声笑了下,似乎已经完全摸清她的来意。
“怕鬼,不怕我?”
许荟还真的就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可思想斗争的结果显然是鬼更可怕。
她可怜兮兮地做着保证,“你放心,我睡觉没有任何不好的习惯,而且只占你一小块地方……”
“你想好就行。”
闻于野没多说,只是又替她去拿了床被子。
完全躺下后,许荟那些害怕心思已经消失了大半,但只要闭上眼,还是会不自觉地回想起一些。
她默默在心里数羊,想要转移注意力,“一只羊,两只羊……”
像是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闻于野悄然睁开了眼,喊她名字。
许荟以为自己打扰到了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耳畔倏然间响起句低稳有力的声音,“手给我。”
她慢半拍地将手放过去。
而后感受到,掌心慢慢被覆盖住,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如汹涌潮水,将她深深包围。
脑海中来自电影的恐怖画面无声褪色,飞快远去。
闻着身侧好闻的沐浴露气息,许荟安然地睡了过去。
……
第二天醒来时,许荟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她正准备从卧室里出去,推开门的瞬间恰巧看见站在门外的闻于野,而不远处,颜荔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心虚地将闻于野扯了进来,欲盖弥彰地让他不要出声。
颜荔果然过来敲门,“荟荟,起床了吗,昨晚睡得怎么样?”
许荟含糊地应着声,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闲聊的时间有些久,正当她想结束话题时,闻于野忽而冷不丁地出现,将门开得更大了些。
他手撑在门上,许荟站在她身前,整个人像是被他圈在了怀里。
颜荔上下看了他俩几眼,审视道,“我这是打扰到你们了?”
“知道打扰还不走?”
许荟没开口,闻于野径直替她接话道。
颜荔白他一眼,非常有骨气地走了。
顿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许荟仰头看着他,“你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
闻于野没答,反倒眼皮撩起,先入为主地说了句,“我记得,我们好像是合法夫妻。”
是这样……
许荟眼眨了眨,心上忽然生出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身后,男人俯身往下压了压,两人距离更近,这个姿势不可谓不亲密,她略微一偏头,鼻尖就能擦过他侧脸。
受不住那样专注的目光,许荟轻点了下头,然后就听见他低声问道,“那你刚刚躲什么?”
“昨晚还睡过,今天就不认账?”
惯来漫不经心的语调,混着点不明显的轻笑,“还是说,我有这么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