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是一大颗融化的橘子。

  商泊云是一大颗清晰的橘子。

  橘子的气味今天好像格外浓烈, 都有些甜腻了。

  江麓埋在这颗橘子里。

  甜食脑袋的小江同学接感觉到莫大的心安。

  树袋熊就树袋熊吧。

  不管了。

  他去过澳洲,可以假装自己是当地土特产。

  树袋熊没有那么多的烦恼,抱着他的桉树, 饿了啃几口就行。

  江麓扭过脸对着商泊云, 只看到了他的下颌线和耳垂。

  耳垂的轮廓是圆的,但很薄, 借着光, 细小的血管也变得清晰。

  江麓忽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老纪偷偷给过他的零食。

  是老纪的孩子藏他衣服里的、一包很小的饼干一样的东西, 造型有点像耳朵。

  没见过,是甜的, 有淡而诱人的香味,江麓悄悄吃光了。

  后来老纪的孩子长大了,不再爱吃零食, 老纪的兜里也就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东西。

  江麓挂在商泊云身上, 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

  校园大道上人越来越多,家长会已经结束。

  “哎!商老板。”

  长袖善舞朋友遍天下的商泊云很快碰到了认识的人。

  “哟, 这是咋了?”

  “脚扭了?还是你俩在玩什么游戏?”

  “卧槽, 你抱着……”

  不少人以为商泊云抱着女朋友,等看清了背影是个男生, 顿时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喋喋不休的声音里,商泊云把江麓往怀里按, 只留给别人一个后脑勺。

  “国宝。谢绝参观。”商泊云十分臭屁。

  “熊猫啊?”

  “进口熊。”

  树袋熊算熊吗?

  江麓在心里腹诽。耳朵又红了。

  但是他不想回头, 也懒得和人交流。

  树袋熊是不会说话的, 索性就这么继续挂在商泊云身上, 反正他抱得动。

  说自己冷的人暖和得冒热气,江麓把手往商泊云领口搭了搭。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巨型犬瞬间一个冷颤。

  江麓看到商泊云的耳朵动了下, 于是他的手指又伸进去一点。

  商泊云没出声,下颚线的弧度却绷紧了些。

  手指稍一按,可以清晰地压到商泊云的脊骨,冰凉的指尖被热意包裹,江麓没忍住,数了下商泊云后颈上的骨节。

  “江麓。”

  “我手冷。”江麓慢吞吞地说,“要捂捂。”

  十分理直气壮,令商泊云无比熟悉,因为他刚刚“要抱抱”时也这么理直气壮。

  相处久了,各自的习惯像镜子一样彼此映射,截然不同的人也会具备和对方一样的特性。

  指尖划过脊背,传递来的温度是冷的,反倒激起了商泊云过于敏感的反应。

  肢体的接触是会留下记忆的,“触摸”可以像雕刀凿木,而这双手曾经很多次在商泊云的背上留下过红痕,又或者是按住掌心,给他回应似的拥抱。

  商泊云淡声建议:“你手放我兜里?”

  “那我会掉下去。”

  “不会的。”

  江麓听出了他声音有点儿不一样了。

  起了作弄的心思,手指试探性往下,菩提手串从腕骨滑落,直接滚落在商泊云的脊背。

  骨碌碌的冰冷从上至下。

  江麓没料到手串会掉,下意识地探手想去抓。

  他整个人往上一涌,胯骨相撞,带着异样的痛剐蹭而过,撩起了其他知觉。

  商泊云深吸了一口气,憋住,然后破功。

  他忽而抬手,毫不留情地打了下江麓的屁股。

  “商泊云!?”江麓震惊了,“你——”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江麓,十七岁,还有不到三个月成年,说是大人完全没关系。

  总之已经远离童年很久了。

  在变成树袋熊被人端着走了一路之后,居然还被打了屁股!

  “不能这么乱动。”商泊云一字一字强调。

  “我是在捞手串!”江麓忍着羞恼控诉,手徒劳地往下晃悠。

  被碾过的地方不止脊背了,那一下撞出了点别的感受,疼痛中带着快意,商泊云头顶冒泡泡。

  他大声反驳:“你是在要我的命!”

  ……?

  江麓眨了眨眼睛,一瞬间没接上商泊云的脑回路。

  过了几秒。

  “……我要下去!”

  真想切开商泊云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切开得是白皮黄瓤的新品种甜瓜吧?

  他怎么和个河豚一样,一碰就炸。

  “那你先别乱动。”

  江麓立刻说:“我自己下来。”

  商泊云打得其实不重,但带来的耻感却很严重。

  甚于很久之前的“情书”、和穿着浴巾的商泊云摔一起、躲在被子里的接吻以及楼梯间底下的拥抱。

  理智晃晃荡荡地断了线,江麓挣扎了几下,商泊云又拍了他那一下。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可名状的麻意也从尾椎骨蔓延。

  江麓有点头晕。

  “天哪,商泊云。”

  一道惊诧的声音响起。

  陈彻正在恭送他老父出学校。

  一起下楼的还有商红芍。

  陈新平对于商泊云的进步感到非常艳羡,务必要和商女士交流一下并不存在的育儿经验。

  “妈,陈叔叔。”商泊云声音镇定。

  江麓不挣扎了,心情灰暗而低落,像煮过头的面条一样搭在商泊云的肩膀上。

  他呆呆地盯着地上那串菩提手串。

  檀才大师果然只是个贪财的大师,菩提有没有开过光现下存疑。

  不然何以让商泊云他妈妈看到自己被商泊云打屁股。

  “你这,他这……”陈新平看不懂眼前的一幕了,扛着个大小伙子在路上走是干什么?

  商红芍对上商泊云的眼神,很快转过脸去,用手挡了下上扬的嘴角。

  商泊云沉默几秒,再度开口:“我在锻炼身体。”

  他肩膀轻掂,把江麓扛得得更稳妥了。

  “哦哦!叔想起来了,就你说的那个‘运动与自律’是吧!”

  “叔叔你记性真好。”

  “年级第二”的滤镜笼罩在商泊云身上,让陈新平飞速接受了这个显然鬼扯的理由,并且回想起商泊云不久前分享的“优秀学生经验”。

  他余光瞥见瘦条条的陈彻,顿时又来了脾气:“不是我说你。回家就不爱动弹,吃的全拉了,和个杆子一样。”

  “我还在长个子啊!代谢旺盛怎么了!”

  “运动和饮食相结合,我和你说你又不听,你爸我年轻的时候身材可比你好多了。”

  陈彻看了眼他老父的啤酒肚,气得隔空打了一套组合拳。

  “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你了!”

  “嘿!臭小子!怎么说话……”

  锅盖刘海要抓狂了。

  他猛地鞠躬:“爸您走好!快回家吧!”

  陈新平一哽,拔脚就往校门口冲。

  怒气冲冲的背影和陈彻如出一辙。

  江麓悄悄松了口气。

  商红芍女士看向灰暗的江麓牌面条,终于没忍住笑。

  “我也先回去了。”

  路过商泊云的时候,“面条”很轻地动了动。

  江麓撑着手把自己重新支棱起来,看向商红芍。

  “商阿姨再见。”

  几次见面,大致清楚江麓的性格。

  和商泊云完全相反,乖得很。

  这会儿一双眼睛抬起,眼尾红红的,一看就是被那只傻狗气到了,忍着羞,声音还要强自温和。

  商红芍不自觉涌上长辈慈心。

  “赶紧把人放下来。”

  江麓的耳朵彻底红了。

  商泊云慢悠悠把人放好,俯身拾起了那串菩提,然后重新戴到了江麓的手腕上。

  他观察着江麓的表情,眼尾又不自觉地低垂,长睫显现出十二分的温顺。

  “手还冷不冷?”商泊云转移话题。

  江麓这会儿不想吃这套,羞恼感太过强烈,他吐出口热气。

  “已经不冷了。”

  狗爪子在空气里虚握了下,然后迅速把江麓的左手揣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里。

  “还有点。”

  陈彻鼻观口,口观心。

  呵呵。

  运动?

  再这样下去,他去打胰岛素还差不多。

  *

  教室里人声嘈杂,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大家都在收拾各自的桌子,恢复成日常的摆设。

  手还留有余温,思绪重新接了上来,江麓冷静了几分钟,觉得和商泊云得谈谈。

  “我们约法三章。”

  后面四个字令商泊云联想到九年后的“床伴守则”,他瞬间警觉。

  “为什么?”商泊云斟酌字眼,“我不觉得我们在相处时存在什么原则性问题。”

  江麓幽幽看向他,眼带谴责。

  他没接话,而是拿出了草稿本。

  “第一,在公共场合不应亲密。第二,肢体接触应有度。第三……”江麓拧眉思索,“我们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高中生的阶段,不能因为恋爱耽误学习。”

  “按照这个执行的话,我俩比普通同学还要普通同学。”商泊云不乐意了,“江麓,只有一方提出的条约是不平等的。”

  江麓把笔递给了他。

  商泊云先在“守则”前面加了“恋人”两个字。

  江麓眉梢轻扬,任他加了。

  商泊云对这份协议显然极其不满,迅速补充条款。

  他把“亲密”圈了出来:“牵手拥抱属于朋友的正常范畴,和是否是恋人无关。”

  江麓立刻反驳:“我觉得我们和朋友相处时没有这种习惯。”

  “郝豌。”商泊云早有准备,拦住了路过的双开门冰箱。

  “嗯?”

  “抱一下陈彻。”

  郝豌顺手从背后用胸肌夹紧了锅盖刘海,很温柔地搓了几下陈彻的脸,然后松开。

  陈彻全程寂静,显然早已经习惯。

  “你看,很正常的。”

  江麓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但商泊云很丝滑地进入了下一条。

  “我方承诺不在公共场合打屁股。”他把这句加在了后面,“但恋人合理存在接吻、拥抱等行为。”

  “这个划掉。”江麓的指尖摁在某两个格外刺眼的字上。

  始作俑者声音无辜:“只有我们知道啊。”

  “心里知道就好了!”

  商泊云看着江麓颤巍巍的眼睫毛,慢悠悠划掉了这句话:“那你要记得,不能耍赖。”

  江麓点点头,没看到商泊云眼中愈发加深的笑。

  “最后一条我没有意见。”商泊云终于放过了江麓,他托着脸,声音轻快,“签字吧。”

  *

  最终协议一式两份,商泊云回家后甚至扫描了电子版,大有要保存十年八年的派头。

  收到照片的时候,迈巴赫距离和光山苑还有一段距离。

  “纪叔,妈妈后来回榕谷时没再咳嗽吧?”

  江麓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老纪在前头答话:“没呢。太太兴高采烈,还和我聊了一路。”

  “能和我说一下吗?”

  “当然就是聊少爷你的事情了。太太她很关心你。”老纪捡着几件说了,半点没让叶明薇担心。

  “不过,我们到榕谷的时候,疗养院的护士长就在外面等着了,乌泱泱好多人啊。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通知出差的江先生。”

  毕竟所有在江家工作的人都知道,江先生有多重视太太的健康。

  “还好先生总归是不会对太太生气的。”

  老纪的语调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