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春雾回音>第12章 梦醒(下)

  “三哥还在吗?”朱祐辉转身问道。

  “还在呢,二哥要找他说话,不过他们还在送客,我也想和三哥再多喝两杯——”朱悠月说完急忙关切地查看起永琏,“幸好没事,朱明生那个小混蛋突然玩火吓死我了,要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该怎么和你爸爸妈妈交代呀!说到底还是我们考虑不周,还有你也是——”她又转头看向朱祐辉,“怎么能留永琏一个人在会客厅,去图书室时没和那姑娘发生什么吧?”

  这倒是个被忽略的细节。

  “她找我借书,我便把书借给了她,仅此而已。”朱祐辉平淡地道。

  “什么都没有最好!”朱悠月烦躁地绞着手指,“我看见夕村莉雨不太高兴的样子,姨外祖母一只脚都踏出门了偏杵在那儿念叨个不停,说我们朱家齐心协力安排了一场精彩的演武……早知道我就往她的药膳里放些瓜子壳了,反正她那根只会搬弄是非的老舌头也尝不出来!”

  永琏听得如坐针毡,他思前想后决定起身,“那我也准备回家了——”

  朱悠月连忙把他按回沙发,“都这个时间点了,永琏你就留下住一晚上呗。”

  “没关系,我走回去就十分钟。”

  “你还担心没地方睡?二楼多的是客房,没让瑶津那帮人住只是嫌他们讨人厌而已!”

  热情过头的挽留听着有些答非所问,但平心而论永琏并不想留下来。

  或许是错觉,因为某些蠢话,他和朱祐辉的关系似乎突然来到了一个微妙的节点。永琏不得不再度绞尽脑汁地思考推脱的理由。

  “我妈要是知道的话……”

  ——什么小屁孩才会找的借口啊。

  “没关系,我去给你妈妈打电话,想来听了你今天的出色表现她一定不会反对!”

  “还是我去打吧。”朱祐辉突然开口道。

  “我又不会乱说话,只是把那场决斗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而已!”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他走前不轻不重地放下这句话。

  “究竟谁更年长啊,怎么就不信任下姐姐我呢!”朱悠月叉起腰冲朱祐辉离开的背影喊道,片刻后她的肩垮下,整理好情绪问永琏,“刚才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所以祐辉才那么不高兴吗?”

  “没有。”

  不如说相当及时。

  “而且我觉得他没有不高兴。”

  “谢谢你哦,永琏。”

  “啊?谢我什么?”

  “我问了那几个臭小子,你答应和朱明生决斗是为了帮祐辉出气吧,实在是太难得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勇敢!”

  “不,我确实给你们添麻烦了。”

  朱悠月摇摇头,坐到永琏身旁。她前屈着上身,安静地讲述起来,眼睛直愣愣的。、

  “其实从小到大,祐辉都不太像我的弟弟——我不是指长相。他出生时我也才五岁,十七年前的今天留在脑海中的无非少数几个场景,但我很确定,那天我们一家人都很开心,尤其是父亲母亲。

  “我啊,是亲眼看着治疗师怎么把白玉项环从祐辉的脖子上取下再递给父亲的哦。不过,他刚被生下来时可把大家吓坏了。没有哭,更没挣扎,就像在打盹,刚出生的那几天也几乎没有胡闹过,或许这叫做出乎常人吧。父亲和母亲对他是贵子深信不疑,于是取了‘祐辉’这个名字,因为他是受神明祝福诞生的。后来他长大了,变得和父亲期待的那样聪明、安静、有礼,从小就写得一手好字,不论对待谁都客客气气——甚至包括至亲。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永琏。身为一家之长的父亲便罢了,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哥哥姐姐,祐辉都一直用敬语称呼我们,就算妈妈生前也是如此。他从小到大都是那副心无挂碍的模样,人前人后始终轻松地笑着。祐辉从未向我们索取过什么,不论是零食还是玩具,只要我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就算不直言回答也会以让人愉快的方式转移问题。我很久以前和他说过别用敬语,他也只是笑着搪塞过去了。我相信他参加妈妈的葬礼时心情是很沉重的,但我不觉得那种情绪是失去亲人的悲伤……

  “我不止一次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这就是神明赋予他的品性吗?你说呢,永琏?”

  “祐辉大约不喜欢那个所谓的吉兆。”永琏认真揣度着措辞,“我认为他只是不愿表达,不是感受不到。”

  “唔,以前妈妈也是这么说父亲的,‘你们爸爸在感情问题上向来嘴笨’。”

  “如果悠月姐觉得他在家时有些疏远,就尽量少提贵子、神明祝福一类的话题吧,或者我之后找个机会和他说说。”

  “我倒不是硬要扭转祐辉的性格啦,只是有点琢磨不透他,他仿佛隐瞒着很重要的事似的——比如两年前他错过毕业考试的原因。你知道吗,他到现在都没有和我、二哥甚至父亲详细解释过!你和祐辉相处时也产生过类似的感觉吗,永琏?”

  永琏一时没有回话,“的确有,有时简直让我火大。留级的原因我也问过他,他只叫我别放在心上。”

  “唉,果然是这样……”

  “但我不觉得他说的话就全是假话。”永琏想了想,“或者说,我觉得我应该能分清哪些真哪些假。”

  “要是发觉他在说假话呢?”

  “那就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把真话吐出来。”

  朱悠月不禁笑出声,“如果是永琏你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做到呢,我一直觉得祐辉对你的态度有些特别。他和你说话时总是注视着你。”

  “他和谁说话都是这样吧。”

  “不,他只是看着我们。”

  永琏沉默不语时,朱悠月拍拍他的肩,“想来今天跟朱明生比剑也很累了,你先去泡个澡好了。至于睡处我想想……嗯,果然还是和祐辉一起吧!”

  “不、不不不!别一起啊!我是说——我还是睡客房好了!”

  “放心啦,祐辉很乐意的,我这就下楼和他说一声。”

  “可是——可是这太奇怪了吧!”

  “哪里奇怪了,你从前留宿不都和祐辉睡一起吗?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们家有你穿的睡衣!”

  朱悠月直接拍板,唤来侍者带永琏去泡澡了。坐进泡澡池后永琏担心起自己今晚究竟能不能睡着,他左思右想许久,又故意磨磨蹭蹭,直到后侍者来敲门问是不是晕在了水池里。

  起身之后就不得不回朱祐辉的房间。永琏去过不知道多少次,小时候他还常常在朱祐辉的床上蹦来跳去,可今天呢?他发现前往右侧走廊最里侧那间卧室的过程竟然如此艰难,单是看见门缝透出的灯光都足以让他忐忑不安。永琏停在门前,深呼吸三次,终于鼓足勇气将其推开。

  台灯亮着,朱祐辉却不在。他的房间和从前一样,整洁雅致,又太过精简。桌台、抽屉柜甚至是写字桌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品,书架上留出了将近一半的空档,留声机下的框篮里只有七八十年前的老唱片,看上去与一间客房无异。永琏迟疑片刻,小心坐至床沿。暖气装置开着,房间内的温度很舒适,可能是刚泡完澡的缘故,永琏坐下后反倒觉得更热了,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本书便下意识地取来。

  《翠河古城考察笔记》,查涅尔夫·佩特瑞著。永琏听说过这位加梅里亚的考古学家,他因十六年前在卢森洲的迦文莱大沙漠发现翠河古城而名声大振。于是永琏粗略地翻看起来,前三章讲述了佩特瑞发现翠河古城的经过,剩下的内容详细陈说了他在前五次考察中的收获。佩特瑞不似古典学者,他的语言平易近人,即便永琏对古代历史的了解程度仅限于课本、对殷莱文这种古文字更是知之甚少,也能顺畅地理解书中的内容,永琏渐渐放慢了阅读速度。

  “躺上床看吧。”

  永琏噌地站起。朱祐辉的声音悄悄地在身后响起,他倚靠着床屏,离永琏原本所坐的位置至少有一臂长,永琏竟然连他什么时候回到的房间都没注意到。

  朱祐辉平静地看着永琏,双手很自然地交叉着,呈现出睡前应有的倦懒,反倒衬得永琏格外慌张。

  “你——一声不吭的吓死人了!”

  事实上,他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但如果不说这样一句话,更是不知此情此景该如何是好了。

  “是我不好,你先躺上来吧。”朱祐辉将永琏这头的被子掀开,见此情形后者只好照做。

  永琏坐上床,装作十分想读佩特瑞的书似的,掩上被子便急迫地再翻开。只要不直视朱祐辉就行——永琏反复告诉自己。

  “你对这本书很感兴趣吗?”朱祐辉问。

  “写得是挺有意思,像游记一样,不过我更想知道这个翠河古城是怎么一回事。佩特瑞认为这座古城是因为一场惨烈的战争才消亡的。”

  “所以你很想知道那场战争的起因与缘由?”

  “不,我更想知道战争爆发前的翠河古城是什么样。”

  永琏往后又翻了三四页。

  “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

  “那能不能借给我?”

  “你明天带回去吧。”

  语罢,朱祐辉又没说话了。永琏不确定他是不是特意为自己留出这段专心看书的安静,或许他正注视着自己——想到这点脖子便又开始发热。永琏赶紧打住这一念头,努力阅读书上的文字。他将同一个段落重复读了四遍,才读明白佩特瑞是在十七年前的新年决定动身深入迦文莱大沙漠北部寻找古城所在地。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学古代史?”永琏唐突地问。

  “嗯……”朱祐辉若有所思,“只是觉得历史要容易些而已。”

  “比剑术还容易?”

  “许多时候的确是。”

  “佩特瑞写他第二次去翠河古城时被一场沙尘暴困了五天。”

  “像佩特瑞先生这般愿为学术奋不顾身的人是极少的。”

  “那你是想当个坐在研究室里的学者?和你也不搭啊。”

  “你觉得我适合成为哪种人?”

  “要不……一个足迹遍布白迦大陆的旅行者?”

  “那岂不是和我三哥一样了。”

  “我指的是像冒险故事中的世外高人那样,比如说一个剑士,走南闯北行侠仗义却隐姓埋名,不会被任何事牵连,随心而行、随心而去。要是哪天想回家了,就潇洒痛快地回深山老林中的小木屋,每天练练剑、看看书、再摆弄摆弄草药园子之类的。”

  朱祐辉听完愉快地笑起来,什么都没说。

  直到他的笑声淡去,永琏再问:“青殿是什么?佩特瑞说他发现了疑似宫殿的建筑遗址,可能与残存的石碑记录中的青殿一词对得上。”

  “是座宫殿的代称,后面有一张翠河古城的布局分析图。”

  “后面哪儿?”

  于是朱祐辉直起身,坐到永琏身旁。书摊开着,他便伸出手向后翻动书页,睡衣袖口那层柔软的布料从永琏的手背扫过。永琏拼命压制着呼吸,书被翻了几十页,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看书中的内容,而是一直盯着朱祐辉的手。指节分明,却没有太过突出,看上去修长匀称。

  “就是这张图。”朱祐辉的声音将永琏的注意力引回书中,他指着一张占据整页的平面简图,“你看,这是上殿,属于翠河古城曾经的王,主要用于处理政务、面见属官、召会使者,在建筑群中占据的面积最宽广。青殿在上殿的东南侧——这里。”

  “所以青殿是王位继承人的代称?”

  “对。同理,上殿也是王的代称。”

  “上殿以北的昴殿是什么?”

  “供奉神明、举行祭祀的圣所。”

  “那岂不是神明也可以被称作昴殿?”

  “神明是独有的称呼。”

  “昴殿的北面……是花园?”

  “嗯,那时迦文莱大沙漠气候相对宜人,花园中甚至培育着种类稀有的草木,城中还有密集的河道——佩特瑞先生如此分析。”

  永琏听着解释,不自觉地看向朱祐辉。台灯的橙黄色光芒映亮了双眸,使其看上去像凝滞的柔软流金。朱祐辉的嘴唇还在动着,永琏不禁希望它能静止,他就能更容易地贴上去,能更直接地感受到那片薄薄的温度,或者还有一种微凉的湿润。永琏理所应当地没再听进去朱祐辉说的话,只顾追寻着那温存的淡金色,直到其中多了自己的倒影。摊开的书页上,朱祐辉的手心几乎覆着永琏的手背,他们坐得很近,肩抵着肩。永琏朦朦胧胧地想起,那日旧夜的烟火升起时他们也如此时这般无言地凝视着彼此。不,比那时还要近,近到足以忘记眨眼和呼吸,近到心口那股愚蠢的冲动和期许还在加速膨胀。他的眼睛里似乎也存有某种隐隐绰绰的炽热之物,永琏努力寻觅着它,形状渐渐清晰了,自己也不禁心旷神飞、不觉醺醉。过了半晌,又或许是过了许久,朱祐辉先醒了,向后坐直,一下便远了,眼中的色彩骤然熄灭。

  他清清嗓子道:“永琏,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

  “什么?”永琏心不在焉地应着。

  一阵漫长的沉默,永琏没等到后文。朱祐辉垂下头,将书从永琏手里抽走。

  “还是先睡觉吧,明天再说。”他别过头,将书放回床头柜上。

  永琏一头雾水,“说话别只说一半啊。”

  “是很重要的话题,没必要现在谈。”

  “你都说很重要了我怎么睡得着?”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睡着呢?”

  朱祐辉侧着脸,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不像打趣,反倒像锐利的审视。永琏顿地生出几分恼火,便一言不发地躺下,盖过被子、转过身去。台灯灭了,永琏瞪着黑黝黝的房间心中那团火迟迟未被压下去,他紧攥着被子,朝床沿一侧缓缓挪动,尽可能远离背后那团热源。

  “你靠近来一点吧。”他听到朱祐辉说。

  “我这有空档。”永琏不服输地说。

  “有多宽?”

  “反正不会掉下去。”

  “就是因为你以前掉下去过我才担心。”

  永琏懒得再说话了,今晚他们也没有道晚安。睡着之前他仍然后悔于自己没有顺应那股冲动。

  就算永琏真的没头没脑地做出荒唐的行为,朱祐辉也不会为此生气的吧,毕竟他从前许诺过——永琏带着几分怨恨地想着。他真希望能回到十分钟之前,哪怕只是能让那段对视的时间再延长些。许久之后,他才吐出口气,闭上眼。

  此夜不知长短。

  永琏做了一个梦——可能不是梦,是一段离奇的体验。

  那是一个无止境的纯色空间,莽莽的灰白没有让人感到落寞,反倒让人无助且惶恐。偌大的领域不见天空,亦不见大地,听不见声响,感知不到温度,唯有永琏一人伫立于此处。他迈出第一步,迷茫地往他以为是前方的方向走去。他感到一种紧迫,仿佛有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掐着他的心脏,他胆战心惊地回头。

  空无一人,又像是嘶鸣的千军万马,他慌张地跑起来了,后来有人挡在他身后,那个人的身影熟悉又让人眷恋,可他没有停下脚步。最后,他无路可去。

  一道大门,又可以说是一道高墙。比任何事物都要洁白,比任何存在都要恢宏,无止尽地向上方延伸。它既虚妄又真切,既质朴又高贵,既空洞又充实,既阴邪又圣洁。那不是认知里可能存在的东西。在它面前,永琏微小得如同一只无权无势、只该保持缄默的蝼蚁。而某个诡谲的声音、某个荒诞的意识在滋滋作响——

  “尊敬的,程序内部的候补者。”

  大约是在唤他。

  “请将眼前的门扉推开。”

  永琏不愿这么做,可他的手臂和躯体背叛了他的意志。他抬起右手,向前探去。

  “这是你的使命、你的权限。”

  不能这么做——永琏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不只是因为他猜测门扉的背后封锁着一个可怖的存在。

  “是吗。”

  那个声音仿佛在感叹,甚至还夹杂着极其细微的沮丧,却让永琏不禁心生怜悯,试图顺从它的指示。

  “但终有一日,你不得不将其推开,进入——”

  或许未来的确将入这个声音所言。既然那样的命运势必到来,何不此时就踏足其中?难道就不好奇吗,眼前这扇奇妙的大门拥有怎样的触感?

  不,不对。

  不能这么想,不能去探知它。至少此时不能。

  他不能一个人进去,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完成。

  “永琏……”

  该醒来了。

  “永琏——”

  该回到现实了。

  “永琏、永琏!”

  终于,永琏睁开双眼。

  是白天,真实的白天。卧室的窗帘敞开,房间中的一切都拥有确切的线条与可喜的光泽。

  朱祐辉坐在床沿,十分担心地俯身凝望着他。永琏像一个刚被抢救回来的溺水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额头与脖子前后全是汗。他的身体软绵绵地毫无力气,仿佛灵魂被劫走了一晚才塞回他沉睡的躯壳中。朱祐辉抽出纸巾,帮其擦汗,呼吸稍微平复后永琏张开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先别动。”朱祐辉嘱咐道,匆匆离开了房间。哪怕永琏试图坐起身,手臂却如无法弯折的老树断枝。很快朱祐辉回来,端着一杯青绿色的药水坐回床沿,随后将永琏扶起。永琏的手根本抬不起来,朱祐辉就将玻璃杯送到他的嘴边。

  “一口气喝完。”

  即使朱祐辉不这么说永琏也会这么做。

  那药水尤为清凉,通过喉咙浇筑下不少气力,喝了一半后他就接过玻璃杯。药水饮尽,至此才算完全醒来了。

  “你做噩梦了吗?”朱祐辉问道。

  “不、不是噩梦……”永琏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梦中的场景,“但是很怪。有一个纯白色的地方,地面是平整的,没有边际,也看不见任何建筑。”

  朱祐辉看着他,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没有方位参考,我也不知道我在往哪个方向走。然后……我感觉有一群人在追我,可我看不见他们。他们紧跟在我身后,呼喊着我的名字,我没时间往后看,我感觉他们差点逮住了我。直到——我看见了你。”永琏抬眼看向朱祐辉,后者仍平静地听着,“你帮我拦住了他们,我继续往前跑。很快,我看到了一道门……”

  “门?”

  “也有可能是墙,总之非常宽广,但我认为那应该是一道门……门上好像有个巨大的阵法?我记不太清了,然后我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催着我把那扇门打开——你没事吧?”

  朱祐辉脸色苍白,尤其严峻,永琏从没见过他这般严肃的神情。他的嘴唇抖了抖,“所以,你进去了吗?”

  “没有。”永琏顿了顿,又补充道,“因为我没等到你。”

  朱祐辉点点头,半晌后取走永琏手中的空玻璃杯,语气恢复至往常云淡风轻,“的确古怪,但你不用放心上。”

  “那你刚才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我没事。”

  “这梦预示着什么?”

  “预示着你今晚会睡个好觉。”

  “除此以外呢?”

  朱祐辉看着永琏,沉思良久,轻声说道:“说明将来你若碰上危险我一定会来帮你。”

  “比如昨晚那样的?”

  “哪怕比昨晚更紧急。”

  他说得郑重,如同许诺,尔后他站起身。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洗漱完下楼吧。”

  如此,永琏似乎就可以将那个怪梦抛之脑后了。当他下楼到客厅时,这里的已经收拾回从前的模样。没有繁杂多余的锅碗瓢盆与忙碌的厨师或侍者,只有一位常年在朱家做活的老妇人与坐在餐桌前看报纸的朱诗音。

  永琏坐下,一边喝粥一边与朱诗音聊了一会儿。朱祐辉也下楼了,他没有加入对话,只是坐在一旁无言地听着。

  “你昨晚打算说什么?”朱诗音离开后永琏问。

  朱祐辉像是刚结束一场漫长的沉思,“吃完午饭再回去吧。现在雪下得很大,近日连降大雪,之前预定的一件食材早晨才送到,不尝尝的话可惜了。”

  “这就是你口中的重要的事啊?”

  “吃饭不就是人生头等大事吗?”

  “能不能少说些虚头巴脑的话?”

  “昨天我过得很愉快,我希望你今天也可以高高兴兴地回去。”

  永琏盯着碗里的粥品味着这句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不止一件事。

  “我昨天好像忘记对你说生日快乐了。”

  “没关系。谢谢你,永琏。”

  “……昨天是不是说要再教我新招,你什么时候可以?”

  “你的假期作业做完了吗?”

  “新年前就写了一大半,就剩两成了。”

  “那后天好不好?”

  “后天我要和老爸去趟星见寺。”

  “下午我去找你。”

  此后,他们就再没聊到那个怪异的梦,也再没谈起一月九日那晚没说出口的话。

  一切回归往常,泛起的涟漪再度平复,仿佛这只是一个不过是较往年有些冷的寻常冬天。

  假期的最后几天朱祐辉几乎每天都来,带永琏去武馆练剑,和永琏去莳苑大道附近吃饭,再或者只是呆在房间里,帮永琏改又长又难的作业。

  一月十五日,朱祐辉下午便回加梅里亚,那天永琏再次被邀请到朱家吃了顿午饭。午后后窗外的大风吹得门窗哐当哐当地响个不停,小且薄的雪漫天飞舞,地上的积雪扬起白烟。明明直接去车站不用绕路,朱祐辉仍坚持先送永琏回家。走下歪歪扭扭的石台阶,朱祐辉在风中开口。

  “新学期有外出考察计划,我也许不能每周回来。”

  “你春神日再回来都行。”

  “距离春神日还有两个月,可以吗?”

  “你在加梅里亚不是挺忙的吗……”

  这声嘟囔大约被风吹散了。离家门口就十几步路,外套和围巾上已经沾满了雪渣。

  “我回去了,你去赶火车吧。”

  永琏还没打算离开,朱祐辉却拉住了他的左手,注视了他半晌后说:“这段时间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你说得像上个学有多危险似的,又不会突然跳出一群人把我劫走。”

  朱祐辉没回话,他神情严峻,仿佛被寒风冻住了脸。

  “……我会小心的。”

  “这还差不多。”他表情缓和了些,伸手将永琏头发上的雪拂去,“快回家吧。”

  “你……回萨姆莱德后别太勉强自己。”永琏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温和的笑容再度回到朱祐辉脸上,“我知道。”

  永琏又注视了他片刻,还想继续徘徊一阵,却被大风催促着返回。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径直来到窗户前,才看到朱祐辉转身离去。

  西来家的庭院一角,银装素裹的云霙树在白日里闪耀着柔美晶莹的霞光。

  凛冽阴郁的风中,最后的寒假就这般悄无声息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