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春雾回音>第11章 梦醒(上)

  安详惬意的宴会被暴起的哄动打断,朱明生身后的少年们仿佛看见了他的笑意般忙不迭地大声嚷嚷。

  “各位,瞧一瞧看一看,好戏即将登场了诶!”

  首先是瑶津朱家的妇女们转过了身,而后吉月氏的妇人相继放下手中的酒杯。

  朱明生双脚一踏起身,看似友善地笑着,“剑被送来前先好好做个热身吧,永琏老弟,一会儿要是扭到胳膊崴到脚可就不好了。”

  “说得对。你也得小心啊明哥,毕竟我和大家都指望着你能大展身手呢。”永琏一字一顿地回道。

  朱明生的嘴角肌肉又微微抽了抽,他出人意料地没有回应永琏带刺的发言,而是静静等待着他那两位提前离开桌边的兄弟找到窗帘绳。锦缎在人们的诧异与疑惑声中拉开,如同剧场演出前徐徐敞开的幕布。庭院的边缘,会客厅内的金光停驻无此,拂上未扫净的积雪形成一片稀薄又龌浊的光影,背后的夜色中只有几盏低矮的庭院灯点缀。

  少年们不断起哄,四周很快便嘈杂起来,筵席上产生了如此不和谐的声响,主人自然会风风火火地赶来。

  “吵什么——有什么好吵的!”是朱悠月,她将手中的餐盘放在最近的圆桌上,神情相当不愉快,竟顾不得身后吉月氏妇人们瞥来瞟去的刻薄眼神直接开口呵斥道,“谁叫你们把窗帘拉开的?还不赶紧掩上!”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到朱明生面前,便被拉窗帘的两个少年拽住,“别别别,马上就要决斗了!”

  与此同时朱明生看向永琏,“先去庭院?”

  永琏点头。他明白以朱悠月的气势这场胡来的比试很可能被叫停,最息事宁人的方法无疑是留在原地——他也因此产生了几分愧疚。

  “决什么斗!当我们家是竞技大厅还是地下角斗场?”朱悠月的声音响彻半个会客厅,她注意到永琏正和朱明生朝会客厅通往庭院的偏门走去,“诶!永琏——朱明生——”

  “表姐姐就别败人兴致了,那小子已经和明哥说好——”

  “什么表姐,我是你表姑!”

  偏门前的侍者茫然地看着永琏和朱明生走进,后者径直推开他,一脚顶开屋门。冷风骤然扑来,永琏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寒彻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来由不明的烟味。小径两旁的积雪蹭上了不干净的泥,右手侧的低矮树木连成一片模糊的影子,只能看清边缘在寒风中微微摇晃。此时朱明生又开口了。

  “今天之前朱祐辉就没提醒过你别招惹我?”

  “他确实从没提到你,反倒和我讲过许多有趣的事。”

  傍晚洋洋洒洒的雪再度为青石地盖上一层薄毯,如今徒留几行凌乱的脚印。待两人到位后,庭院灯又亮了几盏,说不上通明,但至少能看清朱明生脸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

  “难怪看起来像吃了熊心豹胆一样。想来永琏老弟要是早知道我在凝能学院专修剑术,恐怕就不会那么干脆地答应同我决斗了。”他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的导师可是做过十年的佣兵,有一枚清银十字星徽章,十七年前曾参与过洛伦米亚的帕梅克峡谷百鬼眷属讨伐行动并担任要职。”

  “不知明哥就读的是哪所凝能学院,如果能告知的话也好为我今年报考提供些参考。”

  “我在瑶津市立凝能学院,当初可是以战斗实践第一的成绩被录取的!”

  “原来是瑶津的啊,我当是别的什么地方呢。”

  “你以为中央凝能学院就有多好?只有死读书的家伙才去那儿。”

  永琏没吭声,用力闭着嘴,免得不小心漏出了冷笑。

  落地窗前已经站有数位指指点点的客人,两人面面相觑地等待着。半晌,一个少年从小径朝他们跑来。他跑到朱明生面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怀里抱着两把带鞘的银色佩剑。

  “说不上是名剑,也没开刃,可要打在身上还是会吃痛的。你先选吧。”

  朱明生大度地抬手示意,永琏无言,随手取了靠上的一把,那少年便恭谨地将另一把剑双手呈给朱明生。永琏抽出剑,侧身面向空气试了两番。比学校的练习道具要沉些,但更趁手,便将剑鞘还给取剑的少年。朱明生也拔了剑,将剑鞘往地上一扔,大步走到庭院中心,再振臂一挥。一道金光从他的剑身快速淌过再洒至青石地上,如燃火般在地面延伸,短短两三秒即勾勒出一个正圆。

  少年连忙捡起剑鞘退下,圆环中的朱明生撸起袖子紧盯着永琏。

  “准备好了吗,永琏老弟?”

  庭院中仍时不时就荡起道道长风,身体却一点也不冷。永琏平心静气,踏进圆环,站定后仍向朱明生鞠了一躬,再竖起佩剑。

  “还请赐教。”

  丛云散去,皎皎满月当空,剑上映着煞白的寒光,风吹起青石缝中的几缕雪尘。永琏已听不见常青树丛的婆娑声响,他凝视着朱明生,等待着对决正式开始的一瞬——后者忽而向前躬身。不加迟疑,永琏径直奔去,朱明生也疾步而来,起手拨剑的同时对方遽然前抡。

  第一次交锋是一道决绝脆亮的碰撞。永琏勉强接下朱明生的猛攻,二者没有僵持——他被震退了一步。朱明生趁势再朝前一跨,抽回剑向永琏的喉咙直刺去。永琏接连后避了三四步,架不住朱明生有如火龙吐息般凶烈的出剑,须臾之间朝永琏的左肩、下腹、右膝、胸口、侧腰连刺五手。寒光在眼前飞快地交错,永琏勉强防住了两三次却被逼得不断后退,直到又过了几招,他可算找到机会扣住朱明生的剑,双脚才将站定,脚跟离金光划出的边界已不到几厘。

  朱明生笑得狂妄,“你就这点儿能耐?”

  不等其反应,永琏主动推开剑,他比朱明生还要迅速地对准头颅使出一道突刺。没有打中。永琏旋即移步,落手劈斩。朱明生半侧身手腕一转,清闲地化解,似乎对自己的实力信心满满,笑容不改、怡然自得,永琏断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他屏住呼吸、放轻步伐、舒展手臂,试图让自己的身形与骤起的风融为一体。

  他释放了力,刹那间,剑影迫近双目。

  朱明生大惊,赶忙向后倾身,剑扫过鼻尖的一瞬还能嗅到寒铁的肃杀之气。连退数米,还未回过神永琏就已追上。急促的风声兴起,于耳边呼啸。接连不断的十余剑,且一剑快过一剑,剑轨迷离又不可捉摸,仿若深林峡谷间升腾翻涌变幻莫测的云雾。力度不算十足强劲,但疾厉的剑风屡屡直逼脖颈,令人本能地胆战心惊。朱明生僵硬地举剑回挡,已有几剑穿透防御击中肩臂。山中的云雾被寒夜的疾风吹得反复无常,朱明生找不到反击的空档只能一味后退,步法更是越来越缓慢笨拙,却不见永琏的身影有半丝的晃动与迟缓。他顿感不妙,大吼一声,暴起猛砍两番,借永琏回避的契机翻身跃至其后方。永琏立即回身,不成想朱明生仅是半蹲于十米开外怒视着自己。

  “你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野路子……”他揉揉肩肘闷声道。

  永琏平复气息道:“如果这就算野路子的话,那我只能建议你别老呆在瑶津,多去其他地方见见世面。”

  “很好,很好!反正我对你的剑术来自哪宗哪门没兴趣!”朱明生起身双手握剑,仇视着永琏,“既然你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语罢朱明生便如狮虎般扑来,这次他露出了所有獠牙,出招比预想得还要暴烈。咆哮着,扑杀着,每次斩击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永琏每每接剑都能感受到剑把的丝丝震动,朱明生的剑紧贴着他的耳廓、平擦着他的衣领划过。朱明生打定主意要一鼓作气结果这场决斗,虽情绪颇为亢奋可攻击并未乱了章法,即便被永琏的回击打中也仿佛没感受到痛感似的,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

  短短几分钟,两人从边缘打到中央,来回缠斗好几圈。朱明生连削数剑,连青石地都被掘出几道凹坑,石子跳得比膝盖还高。乒乓作响的打击声如阵阵夏雷般冗长,永琏的呼吸不免急促,朱明生亦然。疾风骤雨的对决之中谁都没有时间多作思考,你刺我掀,你砍我挑,不分上下。十余招后朱明生的动作稍稍放缓了些,这对永琏而言无疑是好征兆,可他顿感不妥。

  接连不断的霹雳声中有道微小的异响。并非风声,更非彼此的呼吸。永琏不经意地扫了眼自己的剑,竟发现剑身的下半段赫然出现一道裂纹。他心中一惊,然而此时已无收剑的可能,剑身直直地迎上朱明生的斩击,紧接着便是一声脆响。

  剑刃断了。

  朱明生喜形于色,“哈哈,这就叫天助——”

  可他没来得及表达完欢欣。趁朱明生的剑被高举于空中,永琏急忙垫脚抬腿,使出全力踹向他的腹部,更不等其稳定身形,永琏便箭步而上,猛打关节,擒住手腕,全力绞拧。此前右手臂已被击中三次,三招下来朱明生便呻吟连连,吞下痛楚之后才发觉剑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

  “你!”

  即便心有不甘,朱明生已经没有反击的手段,除了躲避已别无他法。那套清逸的剑法又在眼前呈现,看得朱明生眼花缭乱、五里雾中。几招下来,朱明生节节败退,蓦地脚下一乱,左脚踩上了右脚,以滑稽的姿势摔至又冷又硬的青石地上。他慌乱地坐起,才发觉自己已经跌到金光边界之外。永琏站在界内,睥睨着他,后者又惊又恼,却挤不出半句话。

  掌声宣告这场决斗结束。朱章裕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另一侧,他仍在鼓掌,黯淡的灯光照出淡淡的笑意。

  “精彩,真是精彩。”

  永琏没有回应道贺,而是看向愕然到呆滞的朱明生。他埋头再鞠一躬,站直正色道:“承让了。”

  随即将剑扔到地上,哐当一声惊响,朱明生下意识地一抖双肩。永琏克制住嘲笑的念头。

  “别忘了我们先前讲好的条件,明哥。”

  朱明生仍僵坐着未回过神,永琏也懒得陪他发呆。

  他很清楚参与这番胡来的打闹必将引发铺天盖地的批评,但他不打算逃避,更不打算辩解,因为他并未后悔。永琏转身返回,刚走出几步便发现草地上的积雪映着红光,他扭头一看,发现朱明生已站起,手中握着一簇火。

  准确说,是他所握的剑化作了一簇熊熊烈火。他狞视永琏,龇牙咧嘴,眼瞳笼罩着火光如同发狂的凶兽。

  “少和我蹬鼻子上脸了,你这王八羔子!”

  朱明生抬手一挽,火剑便甩成了一条十余米的火鞭。于空中夸张地盘绕了两周后,他冲永琏奋力抽下,火鞭如龙尾啸鸣而降,永琏飞身扑进最近的雪堆,瞄见火鞭从头顶撩过,蹭燃了近旁的灌木丛。小型的护园结界被立即触发,朝着火点噗噗地洒水,火势却不减。刚从雪中抬出一条腿时,第二鞭像是能划燃黑夜似的朝他劈来,不料另一条腿依旧卡在雪里,永琏再次踉跄倒地。

  完蛋。

  永琏闭眼,无奈地期望着冰凉的雪能减缓烧伤的灼痛,几秒之后却惊讶于自己还没被热浪吞噬,于是疑惑地仰头。

  有人挡在永琏面前,火光照出傲然的背影,如同一座冷峭的冰崖。他左手紧攥着火鞭,另一头的朱明生被牵引得动弹不得。他再信手一抛,火鞭竟陡然熄灭。朱明生瞠目结舌地看到自己手中徒留一把被烧得卷曲发黑的破剑,愤恨地将其抛下直冲而来。

  “好啊,来得正好啊——朱祐辉!”

  “住手!”

  一声凌厉的呵斥,朱知浩从树影后探出身。他本就长了副严肃的面孔,如今再黑着脸,看起来吓人极了。朱明生离朱祐辉只有四五步,右拳尚且停在空中,朱知浩见状上前一把嵌住他的胳膊。

  “你以为今天是什么场合,朱明生?单是切磋剑法就算了,竟然还用那么危险的凝术?”朱知浩厉声问道,“是你没记住凝能学院老师们的教导,还是你爷爷压根没提醒过你去别人家做客得恪守礼节?”

  “是那小子!”朱明生指着还倒在雪堆中的永琏,满腔怒火,“是那小子言语嘲讽我在先!还说我们朱家是没见识的乡巴佬——”

  “给我闭嘴!”朱知浩大吼,朱明生顿时噤若寒蝉,任由自己被朱知浩拽走。

  朱祐辉终于转头看向永琏。他俯下身,向永琏伸出手。

  不知是四下太过昏暗的缘故,他的神情看起来如此难以琢磨,眼中不见一丝波澜起伏,永琏起身后他仍沉默不语。三个侍从慌忙赶来,他们拿着特制喷雾对付起仍在灌木枝叶上跳动的火苗。朱祐辉扶着永琏,带他走向前厅。会客厅的多数客人仍在落地窗前注视着他们,和周围人交头接耳个不停,看得永琏紧张不安。刚走进门,便见那个外表如狮子狗般的老太太晃晃悠悠地赶过来,哭嚎着扑在朱明生身上,一旁的朱诗音满脸鄙夷。

  “唉哟——我的乖乖孙——我的明明——”老太太满眼通红地望着朱明生,不断抚着后者安然无恙的脸,“真是糟大罪、吃苦头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奶奶我哪里经受得住唷!”

  “大伯母,朱明生没事,他还有力气动用凝术,您不必太担心。”朱知浩冷言劝道。

  “哪里好了!你看看这胳膊!”她撩开朱明生的衣袖,右手臂上留有好几块或红或紫的斑痕,“这不全是被那——那毛小子打的!”

  “真的!好疼、疼死我了!”朱明生捂着胳膊夸张地呻吟着。

  老太太一个激灵,放下朱明生的手臂,气急败坏地冲永琏奔来。

  “你——哪家的!说、是哪家来的!”

  她挥着手臂,像在舞着两根铁棍。

  “你肯定不是那个吉月家的吧?到底是哪家的,我要看看你父母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竟然养出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崽子!”

  好在朱祐辉一直将永琏护在身后,后者才没被那双指甲又尖又黄的手捉住。

  “永琏是我请来的客人,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对我说。”

  “我当然要跟你好好说道——别以为你今天生日就能想干嘛就干嘛,你真以为自己不得了?咱们朱家可是有规矩的!”

  朱诗音快步走来扶过永琏,带其走向楼梯间,走上二楼前永琏回头看了眼,那老太太没完没了地冲朱祐辉骂着,朱明生一脸得意,哪怕永琏上了楼都还能听见字眼粗鄙的叱责。

  “这大伯母可真有意思。”朱诗音轻蔑地笑道,“决斗刚开始时她还为朱明生拍手称快呢,现在又怜惜起自己的大孙子被‘欺负’了。”

  永琏的心向下一沉,“祐辉不会有事吧?其实是我答应和朱明生决斗的……”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朱诗音温和地说道,“大伯父就他这一个亲孙子,所以从小就被娇惯着,性格尤其好强,他和他的堂表兄弟们又向来仗势欺人。哎,说到底还是我们家糟心事太多的原因。”

  永琏被朱诗音领到二楼的茶室,面朝落地窗摆着统一的深棕色调家具,窗外则是浓稠的黑夜与稀疏的灯光。朱诗音将永琏按在沙发上,转身打开靠墙的黑木抽屉柜,里面是一排花花绿绿的药水瓶。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被未开刃的剑碰了几下而已。”

  “话虽如此还是得谨慎些。”

  朱诗音念念有词着取出几个药瓶,叮叮当当地调配起来。几分钟后,她将一个盛有淡红色液体的玻璃茶杯递给永琏。永琏接过一饮而尽,清冽又甘甜,肌肉的酸痛似乎在顷刻间消失了。

  “至少我认为你与朱明生的对决很精彩……”朱诗音缓缓说道,“不过没关系,你就呆在这里,不用再下楼面对其他客人了。”

  永琏将花茶杯还给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给你们添了不小的麻烦?”

  “你哪会给我们添麻烦——闯祸的人是朱明生呀!”朱诗音果断回道,“倒是没想到永琏你的剑术这么厉害。虽说我也不太懂刀剑之流,但看上去实在不像寻常派系,就算我在加梅里亚呆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谁使过。”

  永琏先是一惊,继而回道:“是因为我的剑术老师厉害。”

  朱诗音不禁笑道:“想来他看见你今日的表现一定会很欣慰。”

  楼梯间再度传来脚步声——朱祐辉回来了,两人一同看向他。

  “大伯母和朱明生那边怎么样?”

  “小打小闹一场,自然三言两语便能化解。”

  “这哪里算是小打小闹?”

  “父亲说是,那就只能是。”朱祐辉走到永琏身旁,倾身仔细端详了他片刻。

  “我没事。”永琏低声说。

  朱祐辉微微点头。

  朱诗音环抱起双臂,叹了声气,“父亲也不能看重面子就一味偏袒瑶津那些人啊。”

  朱祐辉站直后回道:“跟面子没太大关系,吉月家的客人们因为这场决斗都准备打道回府了。”

  “那我还得去应和几句。”

  待朱诗音下楼后,朱祐辉低下头看向永琏。永琏一时有些内疚,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急忙拉过朱祐辉的左手。

  “我的手也没事。”朱祐辉轻声说。

  果然,他的手心很干净,没有一点伤痕。永琏连忙松开。

  “你……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永琏忐忑不安道,“我知道你反复提醒过我别搭理瑶津来的,可就算这码事再重演一遍、就算你当时也在场,我也会答应朱明生的决斗。”

  “我没打算怪你。”朱祐辉坐在永琏身旁的沙发扶手上平声静气道,“决斗开始前朱明生说了些什么?”

  “他说过的废话可多了,我才没心思一句句记下来。”

  “你答应和朱明生决斗是因为我吗?”

  朱祐辉的表情看不出或喜或忧,永琏也没接话。

  “果然是这样。”他的声音更轻了几分。

  “什么果然,难道就没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是我主动挑事吗?”

  “怎么会呢,你素来不喜欢争强好胜,更不会在无关紧要之事上斤斤计较。所以朱明生说了我些什么,他怎么骂的我?”

  “别问我这个问题,我不会复述的。”

  朱祐辉短叹一声,“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明知今晚的宴会易生事端,还让你听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许就像父亲所说的,我应该改天再邀请你来做客——”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是自愿要来的,而且我也想来啊!”永琏着急道,“难道我不来朱明生就不会在你背后说坏话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他决斗,只是想让他闭嘴吗?那我还不如直接坐到他那桌前,跟他和他的兄弟们聊些别的,什么螃蟹好不好吃、哪个女孩子好不好看之类的问题!”

  两人无言地坐了半晌,直到朱祐辉略显迟疑地开口:“是我失言了……明明我也希望你能来。”

  “你知道就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那……对了,晚餐你是不是没吃多少,我去让侍者再送一些来——”

  永琏当即拉住了朱祐辉,他几乎是下意识般地握住了朱祐辉的手,反应过来后又慌忙松开,只过了一秒又很不忍,于是再攥住后者的袖管,埋下头不敢看他。

  “所以——决斗,你看到了吗?”

  朱祐辉稍作停顿才回:“我看了。”

  “……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要我自己评价的话,应该还过得去吧……”

  可是朱祐辉没有回话。

  “……我知道还需要多练习。”

  于是他就像是企图缓解尴尬般一味说着。

  “有两招可能用得是不怎么样,只能算是拙劣的模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还是说……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他的脑袋被抬起来了。

  朱祐辉的脸庞近在眼前。

  永琏看到朱祐辉喜笑颜开。

  “怎么可能差,你做得很好,好得让我惊喜、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永琏!”

  他一边说着,双手一次次地抚揉永琏的头发。或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潋滟笑容,或是因为鼓舞人心的直白肯定,亦或是十指从发间拂过留下的触感轻柔又深刻,永琏觉得自己脑袋里的某条线被融断了,只是怔怔地听朱祐辉说话,至于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大约只记住了几个模糊的词。

  “虽说有需要完善的细节,但就完成度与流畅度来说已经很高了。对手的进攻如此急促且猛烈,真亏你能及时回忆起那几个招式、并在最为合适的时机化用,以后我再找时间多教你几招吧。除开剑术,还及时抓住对手的失误干脆利落地夺剑,这也让我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也许我应该再多夸你几句,但口头上的夸奖可不够啊——你想不想吃蛋糕?楼下有许多,还有你喜欢的抹上了一层冰淇淋的那种。”

  永琏猛然回过神,他的脖子仿佛被冻住似的难以动弹,“能——能不能别搞得像是在摸狗一样,我难道是刚从芦苇池叼回了一只野鸭子吗?”

  朱祐辉反倒因这话笑个不停,“对了,25号的邻居喜欢打猎,他养了一只大狗,和你很像也是金色的——”

  “喂!”

  “你没看见那时的你自己,所向披靡得就像传说故事里的勇者一样。”朱祐辉终于收住了开怀的笑容,“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永琏。”

  一团炙热的空气堵住了永琏的喉咙,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其咽下,鼓足勇气拉下朱祐辉的手。

  “但是……我果然应该准备一个礼物来。”

  “傻话,刚才那场决斗的胜利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

  “这不一样!今天到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在意这场宴会究竟为什么会举行,甚至都不知道今天你的生日,但至少我很在意……真的很在意。”

  话音刚落,永琏自己也愣住了。他一定是被那炙热得让人头晕目眩的空气弄糊涂了,才会灵魂出窍似的说这种话。

  这算什么?他想表达什么?这跟告白有本质区别吗?如果得续上一句结尾词,那不就只能是“因为我喜欢你”了吗?哪怕能自欺欺人地否定,可朱祐辉会怎么想?何况自己到现在都还握着朱祐辉的双手呢。

  更糟糕的是,朱祐辉显然也无比惊讶。哪怕他没有甩开永琏,可眉间微蹙着,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不知是疑惑还是反感。

  “别、别想多了!我的意思是——是……”

  必须糊弄过去。然而朱祐辉仍看着他,既像是在等待解释,又像是考虑回应。大脑之中一片空白沉默如此让人煎熬。

  楼梯间再度响起的轻快踏步声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朱祐辉放开手,永琏既庆幸又丧气。

  “走了走了,吉月氏的大人们终于走了!”朱悠月欢天喜地道,“瑶津的一帮人也准备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