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无血之血>第29章

  往后的日子就像雨,既小又轻地落在林宜青的大学时光里。他在美国时总想,那段时间好得像另一个人的故事,笼上焦化的幻光,以至于有时会在整理房间时愣住,整个身体栽进回忆的旧湖里。

  刚落地美国租的公寓空空如也,和自己的身家一样,林宜青一点一点搬进家具把屋子填满,甚至无意识模仿起国内房间的布局,就像复刻曾经的记忆,可是记忆越饱满他的心越空。

  他记得他们唯一一次冷战,是在大四开始的夏天,还是他单方面的不理人。

  那件事的起因于一个乌龙,林宜青去了学校附近的酒吧,回去时林屹言闻出来他身上有酒味。

  可林屹言什么都没问,连一点脾气都没表现出来,连他领口上的可疑的口红印都没问一句。

  那天晚上林宜青去上电影艺术赏析的选课,交上去的作业是一篇影评,下课时课代表在讲台分发作业,忙着离开教室的学生手忙脚乱上去取,林宜青等人走完了都没找到自己的作业。

  最后剩下的作业不是他的,林宜青按照那张作业纸上的学号,在选课群里发起私聊,询问对方是否拿错了自己的作业。

  对面隔了很久才回消息,说,“等下我看看。”

  又隔了几分钟,网名孤寒回:“还真是。”

  林宜青发:“你的作业在我这里,你今天有空把我的作业换回来吗?”

  “你还要啊?”对面对此很疑惑,“那你来这。”

  孤寒发了个酒吧的名字过来。

  林宜青自认倒霉,他想到陌生人会读自己写的电影赏析就觉得一阵胆寒,好像字是裸露的 ,被不怀好意的人看一眼,自己也被剥开了,他查地图找到酒吧位置,到了门口给孤寒发消息,对面又不回了。

  在门口站了会,进进出出的男女老是打量他,林宜青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酒吧,里面dj打碟和电子音乐的鼓点震得脑仁痛,他走了两步顿时后悔,转身想离开,不巧撞上了一个人,咚一下弹到地砖上。

  端着酒杯的女生擦过林宜青的肩头,也被撞得眼冒金星,不过嘈杂的酒吧里这动静还没舞池里的喊声大。

  女生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正有些恼怒,看对面的年轻人一边袖子湿了,酒吧里灯光昏暗,射灯的亮光仅一下照在他脸上,就闪出一张漂亮的脸来。

  女生拨开长长的卷发,语气温和下来,边扶起林宜青的肩膀边问:“没事吧?”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林宜青吓了一跳,他猛地拨开了那双手,像是遇了鬼,什么话也没留下飞快地离开了。

  林宜青钻出酒吧,回到校外公寓准备换衣服洗澡,热水器还没烧上,突然听到了开门声。

  林屹言毕业后分配到基层,少有主动来他住的地方,进门时还穿着一身带编号的警服,风尘仆仆,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

  这让林宜青喜出望外,开开心心地凑上来,眼睛亮亮地说:“你来啦!”

  林屹言习惯性地嗯一声,换下鞋子抬眼一瞬,盯住了林宜青的领口,眯起眼睛没说话。

  林宜青心跳提起来,微微用余光向下瞟,领口似乎有个口红印,他僵在那里,慌张地张了下嘴,林屹言没等他解释,走近侧过脸嗅了嗅他的侧颈,微微皱眉,似乎确定了什么,收回了冷淡的视线,走去了餐桌。

  林宜青脱口而出:“这个是不小心碰到的。”

  而林屹言放下了手中的保温盒,回头仔细看了下林宜青的表情,然后从这个表情中得到了相关信息,从刚刚冷冰冰的神色又化作一个冷静而平常的脸,没在意地说嗯,“我今天回别墅取东西,你妈妈说让我顺路带这个过来。”

  他拍了下保温盒说:“炖好的松茸鸡汤。”

  林屹言直接揭过了这件事,连给他解释的机会都不要。

  林宜青眨眨眼,几秒冻在原地,他突然被奇怪的怒气占据:林屹言是不是根本不在乎自己和什么人在一起,甚至出去厮混也无所谓?

  林宜青走过去抱起保温盒看了眼,动作间用眼珠抓住林屹言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企图从中读出想要的答案。

  “你为什么不问?”

  林屹言冷静到近乎淡漠:“问什么?”

  原来他果真是不在乎,林宜青把手中的东西重重一放,不锈钢餐盒落在桌面咚一声。

  这个动作让两人均是一愣,林屹言露出不太理解的样子,张嘴想说什么,可电话铃声恰巧响起来,他看到来电显示很快接起来,转身去了阳台,语气镇定且严肃,一听就是工作,挂了电话他回来说,“有工作,我先走了,鸡汤你记得趁热吃。”

  林宜青坐在餐桌边,下巴微微抵住保温盒看过来,聚起幽怨的眼神。

  林屹言终于察觉到异样,走过来语气温和地问:“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

  又来了,林宜青想,又来了。

  他阴沉沉地说:“我出去和人乱搞了一晚上才回来,你都不问吗?”

  林屹言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相信这件事的真伪,还是根本不在乎他和人上床。

  林屹言说:“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

  林宜青看到他眼里倒映的人影,为自己刚刚荒谬的话感到泄气,摇摇头说:“我骗你的,你忙去吧。”

  林屹言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头,穿上警服又出门了。

  林宜青坐在房间,取出保温盒了略带热气的鸡汤,他端着喝了一点,静静坐在桌边,胃里被暖汤填满,难得地快一周没联系林屹言。

  而林屹言这边,确实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他从抬眼察觉到林宜青慌张的那一瞬间,得知他弟应该去过酒吧。

  挺意外,可是一转念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安全范围内,弟弟去喝酒寻乐他毫无意见。不管林宜青是说自己出去和人鬼混,又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告诉他喜欢上了其他人,他都会平静地接受。

  这也没什么意外的,他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仿佛一个人孤独终老是很正常的事,可弟弟喜欢上其他人却很正常,弟弟应该比他开心和自由,也终会有一天离开自己,太依赖他总不是好事。

  没熬到一个星期林宜青就忍不住了,下了晚课等车时给林屹言打电话。

  林屹言正在基层处理居民吵架斗殴等闲杂事,一听通话林宜青提到自己学科的实验有多烦人,但话里实际是撒娇,听得轻轻笑起来,在吵闹的派出所墙角悄悄说,嗯嗯,我下周会回去。

  下一周他回林宜青租的公寓时,林宜青正在做论文开题,看他回来就停了手里的东西,抱怨了几句实验室的进度。

  “你的实验室成员怎么都不靠谱。”林屹言对专有名词不懂,听后的评价如此。

  “算了,平常也没出那么多问题。”

  “就没在实验室里认识什么新朋友吗?”林屹言问。

  林宜青关了笔记本电脑:“什么朋友,我又和他们不熟。”

  林屹言心里升起一些担忧:“你……”

  “什么,”林宜青蹭过来抱住他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你要答应我一定会用它!”

  林屹言微微颔首,试探地又问一句:“以前上学认识的朋友呢?”

  林宜青钻进他怀里说:“没联系了,我不喜欢他。”

  实际是林宜青初中的好友转学前向他表白了,以前对他的善意和温柔,再回想却变得另有所图,曾轻轻握起他手的少年逐渐面目可憎 ,他随后删除了那个少年所有联系方式。

  林宜青扬起下巴催道:“你快说好。”

  “好好好。”林屹言早已习惯搪塞。

  林宜青哼了一声,捉了他的手,在手心画圈,念叨起你好敷衍。

  像小孩子。林屹言心想。

  但这样总不是长久,林屹言的忧虑不减,他弟弟好像对自己有难以言说的依赖,并越发严重,上大学后没有任何正常的社交活动,对外界事物也有些太冷漠了,他不能处处在,也不能永远守在林宜青身边。

  林宜青对此浑然不知,开心去捏陶了,他做了两个杯子,捏完分别在两个杯子的杯壁涂了标记,一个是玫瑰一个是小王子,摆在一起正好可以完全贴合。

  捏完陶的林宜青给林屹言发消息,对面没回,晚上他回出租屋时林屹言在浴室冲澡,放在沙发上的手机跳出来一条消息新消息,内容是好的,发件人是关琢玉。

  他划开解锁点开了消息界面,往上划了几条。

  “我这次生日宴定在郊区的别墅,七院的发小们都会去,许子东那天都专程飞回来啦,你不能不来呀,记得开车,我们差司机哈哈。”

  林屹言回了好的。

  对面发了具体地址,林宜青看了下日期,下个周末。

  等林屹言洗完澡出来,林宜青裹在被窝里不说话。

  “你下周末有空吗?”

  “嗯?怎么了?”

  林宜青看他一眼,眼神分辨不出什么,裹紧被子说:“没什么。”

  下一个周末林屹言按照约定开车先去超市买了酒,许子东发消息叫着带套德扑,他正回赌不死你,还没编辑完,突然接到林宜青电话。

  “哥……”

  林屹言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劲。

  “我好像是发烧了,身上都没劲……”

  “你等一会。”

  等林屹言回来,林宜青裹在被窝里,满脸烧得通红,喘着气,浑身热得厉害。

  “吃药了吗?”林屹言靠过来,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烫。

  “我带你去门诊?”

  “我不喜欢医院。”林宜青在被窝里喃喃。

  林屹言没办法,说我给你量体温,把人扶起来。林宜青一烧起来浑身出汗,睫毛重重搭在脸上,他手中没力,虚虚撑起身子,下巴贴在林屹言的肩膀上。

  贴在小腹部的口袋里传来一阵阵手机震动,林宜青小声说,“你是不是有事啊?”

  “什么?”林屹言取出温度计查看,压根没管口袋里的手机消息,“还好,烧得不高,”他擦过林宜青汗湿的碎发,低声质询,“怎么把自己弄发烧了。”

  “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林宜青吃力地眨眨眼,声音细得像猫。

  “我刚刚吃过药了,”林宜青往被子里缩了缩,“你不用管我了。”

  林屹言重叹一口气,说:“你都这样了还想我去哪?”

  边说他扶正林宜青的脑袋,“躺好,不要乱动了。”

  林宜青吸吸鼻子躺回去,他慢慢从被子伸出手拉了拉林屹言的小指,不知道小声地说了什么睡了过去。

  到了晚上,林宜青体温退得差不多了,体力也恢复了一些,林屹言又给他量了体温。

  林宜青靠着他说,“我不想去医院。”

  第二遍了,林屹言不厌其烦地说,“好。”

  “我想做。”他又说。

  这次林屹言放回体温计,皱起眉看过来。

  “我想做。”

  林屹言听懂了,但纹丝不动。

  林宜青眼泪快要挂上,因为体温才恢复一点正常,整个人都散发着热气,头发毛糙地贴在一起,他开始咬自己的手指,然后又开始咬林屹言的手指,一点点舔过食指的指尖和指节。

  “哥,哥……”最后几声几乎是哀求。

  林屹言拉住往怀里蹭的身体,用另一双手扯住林宜青的头发,使他仰起头,露出满是水波的眼和湿漉漉的舌。

  “你……”林屹言把一大堆话压在舌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推了推身下发热的身体,对这不合时宜的性十分不悦,压制着低沉的嗓子,“你体温才降下来一点。”

  林宜青不听,突然低头叼住他的领带,像动物一样慢慢抬眼,他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场景:按正常进程,林屹言应该穿着这身衣服赴宴,忙着开香槟给人庆生,还是坐在一边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和那些千金公子们谈天呢。

  这一眼果然让林屹言深深地再吸了口气。

  林宜青顺势就把自己扣子解开攀上来,让林屹言能扶住他的腰和大腿。

  林屹言贴着他的耳朵,语气始终压得很低。

  “你真是太不乖了。”

  手指慢慢伸进探进去的时候,林宜青咬住了他的耳垂,林屹言没着急,一点点扩张穴口,只是用手,分明的指节探进柔弱的内里,前面后面一起,林宜青的腰和身子像被风吹打柳条,连摇带颤,没多久射在他的衬衫上,趴在肩头喘气。

  林屹言抽了点卫生纸擦干净,林宜青想解他的皮带,被拨开了。他脱了衬衫,又说,“乖一点。”

  林宜青点头。

  林屹言去浴室冲了个澡,回来后坐在床头理好被子说:“早上起来记得再吃一次药。”

  被窝里的林宜青又在小声嘀咕什么,林屹言靠过来听了一会才听出来是会不会传染给他,

  “又不是流感。”

  林屹言依旧担心他睡不好,陪在床边等林宜青睡着了才松手,关灯去了客厅。

  早上起来的时候林宜青发现他已经走了,客厅里有分好的药方,每次的剂量都写得清清楚楚。

  林屹言还给他留了一条消息。

  “如果还在发烧必须去医院,发病原因还不清楚,可能是风寒也可能是病毒性感冒,任何不舒服打电话叫我。”

  林宜青当然知道怎么发病的,因为这感冒是他自己找上门的,他开了冷水淋了半个小时,怎么可能不烧起来。

  他不生林屹言的气了,虽然讨厌他的放任,但也因此自己能得寸进尺。

  他只是一点也受不了林屹言和别人在一起。

  这天的好心情已经漫上来,林宜青回消息说我有一点点头晕,但是好多啦,最近天气凉了,可能是吹了冷风。

  林宜青第二天戴着口罩去上课,最近他忙着保研的事,只一心想留在本地,保本校的研究生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他一人坐在教室后排听课,下课时团支书破天荒地找了上来,脸色不太对劲,问他最近有齐歆的去向吗,林宜青摇头,说最近没联系。

  “齐歆已经半个月没来上课了。”

  林宜青一下警惕,问怎么了。

  团支书眼神躲闪,说:“你不清楚也正常,也没什么,我问问其他人。”

  林宜青知道齐歆恐怕出事了,没多问,待团支书离开后,他在后座给齐歆发了条短信。

  齐歆回得很快,说别见面了最近,我在避风头。

  林宜青听着这话像黑道分子嘴里说出来,遂正经地询问他近况:“你是有什么难事吗?”

  齐歆那边回:嗨,被迫出柜了,你最好别说和我有联系,别和我沾上关系,免得别人瞎猜,保护好自己。

  林宜青手上打下好的两字,仍一头雾水,他难得地回到宿舍,装作不经意地向另外的室友问起齐歆,才得知齐歆的对象原来是校内的讲师,两人的亲密互动的照片被发在校园论坛,这个帖子讨论得轰轰烈烈,惊动校方后以丑闻为由火速删帖,并取消了齐歆的保研资格。

  这个夏天就在一场冷雨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