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第四十七章

  晶莹的雪花坠上衣袖,明朗的月光覆于山峦。

  前世今生的界限被轻飘飘地擦去,滚滚而下的光阴河水开始溯回,淹没过发生的种种苦厄与痛楚。

  回到最初,仿佛还是那清澈不染的源头。

  玄微匍匐在雪上,像是被拆出了全身的骨头。

  他动弹不得,融化的水珠滴答滴答,在地面晕开斑驳的痕迹。

  “你来得好快。”乌须朝纪沉关歪了歪头,神色间是从未经历过战火与死别的纯粹。

  被雪夜里的月色一照,几乎锥入玄微心脏的深处。

  “年年,怎么到这里来了?”纪沉关稳稳当当地落地。

  “睡不着,想来便来。”乌须答道。

  纪沉关不疑有他。

  这位仙宗宗主惯来相信凡事背后有个缘由,不论是多么荒唐的理由,总归该有个追根溯源。

  毫无逻辑的处事风格是最不可琢磨的疯狂,但纪沉关从不对岁年刨根问底。

  猫咪就该随心所欲,何必事事过问。

  玄微艰难地支起脖子,使他能更好地看清眼前乌须幻化而出的岁年。

  眉间的龙纹被隐去,头发短了许多,穿着宽松的衣袍,堪堪掩住其下白皙健康的身体。

  他是被好好养起来的猫咪,与纪沉关在一块儿后再没有吃过苦头,甚至说是养尊处优也不为过。

  毛发养得水亮,整日里想的无外乎是怎样玩好睡好,不必操心外面的纷纷扰扰。

  乌云盖雪在与之相处多年后,不再轻易展露野外练就的狠厉,眼角眉目里尽是松散惬意。

  平静无波澜的生活能使火急火燎的猫咪放慢性子,慢悠悠地散步和磨爪子,无忧无虑,抛掷光阴。

  乌须扮演地艰难。

  衣衫可以改换,容貌亦可伪装,然而经历颇多的乌须身上背了座沉甸甸的山,如黄泉水汽在他周身长久地萦绕,驱散不去,浸透骨骼。

  即便成为了冥府主君,掌天地权柄,他也回不到这个时候的模样了。

  乌须心知肚明这一点,并不肯给纪沉关长久看自己的机会。

  玄微察觉到他极力回避纪沉关的视线,与其仅仅打了个照面,便迈开步子,像是故意与他躲着玩。

  好在乌云盖雪做什么纪沉关也不会惊讶,乌须总不好在雪里毫无章法地乱窜,总要找些事情来做,便蹲下去搓了个雪球,砸向纪沉关。

  乌云盖雪向来是一个点子接一个点子,纪沉关适应了他的随心而为,便不追问他为何深夜在此,而是同样揉出几个雪球来,作势要去回击。

  但他的准头太差,次次与乌云盖雪擦肩而过,岁年的长发上沾了点点雪子,灵活地在雪上踏步。

  直到明月高悬,乌须叉着腰扶着树,看了眼天边。

  “年年,不回去吗?”纪沉关则满头满身的雪,也不急于拍去。

  他身后几步便是被捆束在地的玄微,一立一伏,切开朗朗月色。

  “下雪了啊,我得堆个雪人再回去。”乌须的声线与岁年完全重合,清朗的少年音色里是勉力维持的愉悦。

  纪沉关微微点了下头,“那我也堆一个。”

  两人隔了段距离堆起雪人,乌须君三下五除二便堆了个胖乎乎的修士,纪沉关则堆了只圆滚滚的猫咪。

  他们之间隔着株高大的树木,像是河流的两端。

  这一幕刺痛着玄微的眼睛。

  探头不久的月亮再度隐入云后,纪沉关捏着猫咪的耳朵,忽然道:“年年,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乌须道:“从后山温泉来。”

  彼时岁年每夜都会待在云盖宗后山温泉旁,也不泡水,就是在滚烫的石板上摊成一张猫饼。

  这是他这段日子里最常去的地方,连云盖宗的小弟子也知若要寻猫,便该去温泉。

  他自认答得滴水不漏,可慢慢在簌簌的落雪声里,也终于回过了神。

  纪沉关问的不是过去的岁年从哪里来。

  他看向纪沉关,那人的眼底是比细雪还要闪烁的光。

  玄微瞳孔紧缩,呼吸都停止了。

  “你认出来了啊,什么时候发现的?”

  乌须坦荡地认了下来,不再用更多的谎言去掩盖身份,他拍了拍手上的雪子,起身走到纪沉关跟前。

  卸去了强装的愉快与烂漫,乌须才得以靠近,他伸出手也拍拍纪沉关堆出的雪猫咪,发觉这猫咪的体型实在过于圆润,当年的自己有这么……这么魁梧么?

  乌须垂着眼,明明想要与之对视,却迟迟未能实现。

  纪宗主仍蹲在地上,答道:“因为你的身上像是有一种……”

  他斟酌了下措辞,“杨梅酥山的味道。”

  明明是冥府黄泉的阴冷之气。乌须低低笑了一声,随意搓了个雪球,放在雪堆的猫咪的脑袋上,变成了猫咪顶线球的滑稽样子。

  一时间他倒不知从何时起,只是到底抬起头,对纪沉关笑了笑。

  玄微注视着他们的沉默,千言万语在无声的笑中化为蝴蝶。

  时辰差不多了,乌须君起身,绕到纪沉关身后,抬手遮住他的眼睛,道:“既然察觉了,本君也就不能轻易放过你,抽掉记忆会很难受,无妨吗?”

  不需要探究缘由,不必拷问动机,他与纪沉关之间要的并不是解释。

  这里本就是一场水月镜花,一切都不是真的。

  风物、故人、言语,皆是观山镜内的一种推演。

  而纪沉关像是对这段奇异的经历接受良好,便也不会去拉下他的手,而是抬臂,将手掌轻轻覆于这别他处来的岁年的手背上。

  “本君……年年你以后是仙君了吗,好厉害啊。”他道。

  “你真的一点也不惊讶。”即使被点破,乌须也没有换回原本的嗓音,他低声道:“你闻得出我并非这个世界里的岁年,难道不会讶异本君所为何来,来日你又在何处?”

  “你不说,我便不会问。”纪沉关感受着掌下彻骨的寒气,那绝非是玩雪会沾上的冷意,倒像是亡者的双手,惨白而冷硬。

  他静了片刻,还是微微拉低他的手,哈了口气,暖润的气流绕着冻红的指节。

  “年年,你冷吗,快些动手,你还能回去烤火。”

  这便是纪沉关。

  纵然有再多的担忧困扰,岁年不说他便也不去过问。

  哪怕心中有十二分的担忧,亦或能猜想千百种布局,他也会选择相信他的猫咪。

  他只关注眼前,满心只有让乌云盖雪暖和起来。

  凛冽的黄泉气息席卷了两人,纪沉关感到困意上涌,识海里有阵阵刺痛。

  为维持观山镜中因果的平衡,有关此夜所见所闻的记忆被冥府的秘法抽离,否则继续推演,必会反噬乌须君。

  纪沉关没有抵抗,开放了识海,任由乌须的灵力席卷。

  但最后,纪沉关还是放不下似的,他低声问道:“年年,你以后,过得好吗?”

  “……好。”乌须平静道:“以后我很厉害,无所不有,无愿不成。”

  雪势渐大,为雪人也披上了新的蓑衣。

  乌须君扶住向后仰倒的纪沉关的身体,顺势坐在了雪地上。

  他默默了许久,久到玄微以为,他会这样天长地久地坐下去,直到被大雪掩埋。

  然而其实不过片刻,乌须君便站了起来,来到玄微跟前,解开了困住他的锁链,道:“走了,偷东西也不会偷,还要本君给你善后。”

  “……谎话。”玄微却没有立即改变这个屈辱的姿势,他埋了头在雪中,冰冷的雪气压不过他气息里痛苦的灼热。

  仙尊始终没能爬起来,闷闷的声音从雪下传出,他道:“你根本过得不好。”

  是我让你过得很难很苦。

  是我让你一无所有,所愿皆成泡沫。

  乌须见他这幅样子,抱着手臂道:“不过就是一些好听的话罢了,虽说是镜中回顾,但若是被纪沉关琢磨出什么东西来,本君出去也难免要遭大罪,好在眼下解决了,你要是愿意趴着当乌龟就趴着。”

  他将属于这个时间点的念珠自纪沉关手上取下,将灵力注入手串,黑白两色的灵力绕着他们飞旋几周,向远方跃去。

  乌须君算了算方位,颔首道:“找到了,这鬼渊的入口在……皇宫?”

  合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乌须语气里颇有种灯下黑的无奈,他将手串自腕上取下,扔到阿瓜面前,道:“开启通道需分三次,头一次的时间快到了,你去将纪宗主送回去,再惊动他,本君便真要怀疑,你是否是故意来坏事。”

  冥君根本不想多管玄微如何,话罢便返回皇宫。阿瓜猛地抬起头,一阵雪风迷乱双眼,乌须君已离开了云盖宗。

  玄微怔愣了半晌,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走到昏迷过去的纪沉关跟前,一咬牙将其扛到肩上,返回了他所在峰上的寝居。

  此地景色如故,玉片风铃挂于檐下,在风雪里叮叮咚咚地响。

  玄微将纪沉关往回廊上一放,转念想到自己若是毫无理由地发现一大早躺在回廊上,定是会探索缘故。

  他将那珠串给纪沉关戴回去,室内浮动着乌云盖雪的气息,遍布各处。

  地板上有短短的猫毛被吹得散开,木椅上有磨爪子的划痕,随处有可供乌云盖雪趴着的软枕。

  目光移转,落在纪沉关的颈项上,玄微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双目泛着紫红,异常恐怖狰狞。

  他满脑子都是杂乱的闪回片段,充斥着血与眼泪。

  心魔涌动,他很想抬手扣住那脖颈,一点点地发力。

  凭何你认得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

  即使是往昔的重现,观山镜强悍的神力也仿佛依然将纪沉关与玄微的关联相拉扯,伴随手掌的收紧,玄微也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窒息。

  倏然,玄微的手被火灼般向后缩去,他呆呆看着双手。

  他并未真的掐纪沉关,从始至终,不过是扼住了自己颈项,但他还是感到无限的惊悚,为方才那个疯狂的念头而后怕。

  我在做什么啊……

  我要把这个世界里的年年也伤害到么?

  纪沉关兀自昏睡,玄微仙尊的眼珠转动,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是被岁年喜欢的,不论是曾经还是以后,连乌须君也不忍对他迁怒。

  玄微再度抬臂扣上自己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跳,骨节咯吱作响。

  “哈……哈……”

  他嫉妒,他含恨,他走不出来。

  玄微不再想要掐死纪沉关,而是要掐死自己。

  “啧!”乌须君去而复返,见到的便是这荒诞的一幕,拂袖扫出一道灵力,将阿瓜掀翻。

  不等后者反应过来,冥君用力揪着他的衣襟,几乎把他上半身给悬拎起来。

  “你就这么点出息?”乌须君冷冷看着他,讽刺道:“玄微尊上,你就这么点能杀自己的出息啊?”

  玄微再没管乌须是几时认出的自己,他抬手按上乌须的手臂,气息短促地对他道:“年年,你杀了我报仇吧,我对不起你,纪沉关太好了,我却对你……你杀了我吧!”

  他咳出一口血来,语气竟与哀求无异。

  融化的雪与滚烫的水珠,并着血滚落到乌须的手上,染成混杂的一片斑驳。

  乌须君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他像是在慢慢端详着玄微君的失态,甚至抬手拍了拍玄微的脸颊,仿佛在试探是否会拍碎这狼狈的面具。

  他奇道:“我眼下杀你有何作用,本君的劫数由九天开始,你当下还不到被算账的时候,况且我杀了你,还要被颇宠你的天道古神计较,得不偿失。”

  “玄微尊上,你有你的苍生道,本君置喙不了,但纪沉关的一生该行的道已行尽,你与他即便记忆相通,那也互不相干,你怎如此厚脸皮地把你们认成一个人?”

  冥君眨了眨眼,恢复异色的眼瞳里满是费解,“他是你的历劫身不假,但随着你重登九天尊位,他也确确实实死了。”

  玄微呼吸间尽是血气,他忽然想要逃离此处,他不想听了,可乌须攥着他,他便不能动弹。

  冥君道:“他死在洗尘池中,你抓住的不过是一条亡魂的记忆,不过你玄微仙尊在岁年心中是何模样,你心知肚明。”

  乌须松开手,玄微跌在地上,他艰难的抬头看向那睥睨着他的冥君,听见那句恍若判词的话。

  “本君劝你,别用你这惺惺作态,来污误了纪沉关的好。”

  宗主峰上的雪渐大了,玄微再不能支撑住身体,侧过身咳出大口的血。

  眨眼间雪地上开出朵朵的红盏,乌须君叹了口气,蹲下来他让他听清自己的声音。

  他惋惜道:“玄微尊上,或许是本君先前的态度给了你一些误解,也是本君处理的不妥……”

  “你的因果账目里没有岁年的名字,本君允你跟着,也并非是要报复你以往种种,只是因你的册子上,除了桃花妖的那笔债,还有许多看不清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