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第三十四章

  纪沉关的魂魄顷刻间便散开于天地。

  原本该去冥府轮回的他,因正觉醒着神力,使玄微也得以滞留幻境,在上升的奇异光芒里,俯瞰人界

  触目所见,大地满目疮痍,寸草不生。

  骨瘴火与黄泉水将云盖宗方圆百里荡成了荒原,再不复往日风景。

  云盖宗内,亦是残垣断瓦,连宗门都塌了大半。

  玄微感到了轻微的窒息,他不是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恰恰相反,在玄微仙尊千万年的岁月里,这并不罕见。

  他无数次目睹沧海变桑田,繁华的城镇化为荒无人烟的死境。

  纵是繁盛也好,枯败也罢,于他而言终是过眼云烟。

  仙尊垂目人间,叹声世事无常,因果有序。

  可这里不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皆是他用双脚丈量,宗门内的每一个角落,皆有他与乌云盖雪的足迹。

  琉璃瓦上的鱼香、青坡上的蝴蝶兰、漆红的秋千架……

  他曾在此处真实地活过。

  银河水倾泄带来的大雨浇透了这满目疮痍的宗门,将修士们淋得狼狈不堪。

  纵然是可施展术法、腾云驾雾的修者,在这难以撼动的灾祸前,也显得万分渺小。

  他们在这轰然大雨声里,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没有人再回答乌云盖雪的问话。

  玄微的眼睛融在这瓢泼雨水中,他记得所有人的脸,苍白的、痛苦的、死去的、活着的。

  他万年陈旧的记忆里,逐渐浮出他们的过去。

  暮春入宗的少年是个眼窝极浅的孩子,被师尊批评几句便会躲到山后偷偷地哭。

  乌云盖雪被他吵醒过几回,变成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吓唬他,追得这孩子满山跑。

  可到头来,这小修士却又会扑到岁年厚厚的毛里傻笑。

  笑起来还好看一点,哭的时候像是个二傻子,乌云盖雪如是说过。

  可而今哭得像个傻子的换成了其师尊,喜欢逆摸岁年的长老将小徒弟脖颈上的紫红遮住。

  长老的手曾抡得了千斤重的法器,眼下却抖得厉害。

  天火灵根的修士抱着只奄奄一息的橘狸,指尖的一簇火光照不亮这冰冷昏暗的天地。

  她挨个扯着衣角找人,仓惶地在存活的修士间挤过,直到她来到另一位青衣少女面前。

  青衣的修者是苏弥的弟子,如今她是云盖宗的新宗主了,可她的样子并不比师妹要好上多少。

  同样的灰头土脸,满身金屑,眼底却是空前的冷静。

  她抬手抚摸上师妹手里仍有温热的橘咪,微弱的天火灵根一直在暖着它的身体,可已回天乏术。

  新宗主低声告诉她,医修正在舟内抢橘咪要找的人的性命,那也是她的胞弟,带胖橘去找他吧。

  修士跌跌撞撞冲到内室,不消片刻,便传出了一声她痛苦到极致的哀嚎。

  自此,有了划破这空前寂夜的第一声放肆的哭泣。

  新宗主的身体晃了晃,她撩帘走进灵舟内,橘猫趴在小弟胸口,背上搭着的手骨节分明。

  这样的天赋,用来给猫咪按摩的话,定是会让其舒服到呼噜不止。

  约莫他最后用好手法摸了次橘狸,而那胖滚滚的猫咪也已沉入不再醒来的梦中。

  青衣的宗主重重地合上眼又睁开,在一片哀声里,她沉声道:“继续去寻可能活着的生灵,地火已止,天未亡我,还不到绝处!”

  玄微认得他们。

  他们是乌云盖雪的“小哭包”“叛逆佬”“上供大户”“乱搂狂魔”“顶级手法”。

  乃物是人非,是阴阳两隔。

  即使真有轮回所在,这一世的缘分,也已消散而去。

  太子机锦说,乌云盖雪几乎没有多少故人亲朋在世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仿佛便是这些凡间修士的一生。

  “岁年找到没有?”新宗主重新走入雨里,乌云盖雪撂下了句“不相信”便跳下灵舟。

  正下方滚滚紫红的浓烟未散,不做全力防护极易被侵染。

  可没人拦得住岁年,他就像是出没在云盖宗山道上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回宗主,没有找到,看灵力方向,他往天星阵的启动地去了。”

  那里离骨瘴的发源不足五里,是还未扑灭火焰的地方。

  修士回报的声音,在大雨里显得那样模糊遥远。

  玄微只觉头晕目眩,心扉剧痛。

  伴随着自天穹跌落的雨水,他也跳下了灵舟。

  朱紫色的烟雾吞没了他,银河水尚且未彻底淋潵进来,月光却穿过浓烟与地面的阵纹遥相呼应。

  玄微亲眼目睹了一席黑衣的乌云盖雪在这烟雾里横冲直撞,他的声音传不了太远,可玄微听得到他的高喊。

  “纪沉关!你出来!”

  “纪沉关、纪沉关——!”

  “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出来!!”

  月光引路,岁年终于走到了天星阵纹中,目光所及却唯有一片荒凉。

  乌云盖雪扑倒在地,披散的长发垂落开,沾尽了细沙般的紫土。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地里,如挣扎着想要逃出的束灵。

  许久许久后,乌云盖雪仍在骂:“浑蛋——”

  但长发围出的乌云帘幕里,独自下起了一场频密咸涩的雨。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紫红的云雾在他周身慢慢地舒卷流动,逐渐聚团,像是一只只悬挂着的眼睛,好奇地探看这不要命的生灵的哭泣。

  玄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竟脱口而出道:“岁年,快跑,快跑!”

  他的提醒自然传不进这过去的照影里,云雾中响起了道浑浊古怪的声音。

  夹杂着男男女女,孩童青年老者的腔调:“尘世苦多,何不早日斩断这悬命的细丝,随吾入万世虚无。”

  乌云盖雪猝然抬头,被惊了一跳。

  他左右环顾,雾气筑成高墙,无数大大小小的圆形深紫色的雾团将他围困其中,仿佛在诸天神佛下,跪听生平的判词。

  岁年咬牙站起,哑声问:“你是谁!”

  “吾是人族的伊始,是众神诸仙的灵胎,是世间七情六欲的面具,是你吐息间的云雾。”

  紫红中传来声声空洞的磬音,“入骨之痛,障目之叶,你们将吾叫做——”

  ——是骨瘴的灵识!

  岁年早听说有这个东西,没想到今日让自己给碰上了。

  “你在找人是么?”骨瘴的雾气在他身边如蛇般游荡,“我知道你找的谁,他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呢……”

  骨瘴笑道:“方才,我尝过他的魂魄,真是冰霜般的味道啊。”

  “……你吃了他?”

  骨瘴不置可否,绕着乌云盖雪飘荡了几圈,满意地看见这猫妖的眼睛染上紫红的颜色。

  祂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褪去了古怪,像是慈爱的母亲在哄着孩子乖乖入睡。

  祂满是安抚道:“你自己找不到他的,可又有什么要紧?”

  “你要去的地方云山雾罩,仙乐泠泠,没有谁会真的接纳你,但我可以陪你,我可以帮你的。”

  “……帮我?”

  “是啊,除了我,谁还能帮你?”

  骨瘴灵识慢慢显出身形,朱红的云雾变作了个高大身影,竟有几分像是纪沉关的轮廓。

  祂是故意如此的,可幻化的面部却是光滑无比,没有五官。

  骨瘴伸出手,对岁年道:“和我走吧,猫猫。”

  岁年眼不眨地盯着祂,他的双目中已不见半点碧色,连眼白也染上殷红暗紫,煞是可怖。

  骨瘴若也有眼睛,定会满意地眯起。

  ……这只猫妖出现得太及时了。

  黄泉中结晶了的七情六欲骨瘴无法吸收,亦被其割伤,而九天银河大雨浇得祂不得不放弃蔓延,保全核心。

  祂现在需要的不只是侵染,而是吞噬生灵来维持力量,祂要借刀杀人,这大妖将成祂的刀刃。

  灵舟上的悲痛如盘珍馐吸引着骨瘴,祂却没有力气去吃,亦无力去控制。

  但猫妖痛失所爱,心智正是极为薄弱的时候,他自己送上门来。

  借此机会,便可让猫妖自愿去为祂捕猎,想必灵舟上的修士们也会掉以轻心。

  骨瘴静看着眼前的猫妖慢慢抬起胳膊,僵硬地伸出手——

  倏然,骨瘴眼前炸开一团浓黑!

  紧接着,便是滚烫的热气扑面。

  骨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令祂匪夷所思的事实——

  这只猫妖竟、竟把祂吞了!

  玄微脚底仿佛结了冰,他也徒然伸着手,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切的法诀皆离他远去,他只是游荡的魂魄,是雨水里的亡者。

  他亲眼看到乌云盖雪变成巨大的原身,一口将骨瘴吞下。

  随之,岁年的神情像是误吞了坚硬的石块,按着脖子在地上翻滚起来,没过多久,乌云盖雪便没了力气。

  不知多久后,他抱着腹部蜷缩在天星阵中,紫云红雾散去,月上阵枢光华渐冷,照向这荒凉的平原。

  长风过处,唯有细微的呜咽。

  青衣的新宗主终于得以靠近乌云盖雪,她站在这座毛茸茸的黑山下,并未开口。

  她不再肆意妄为地乱摸猫,而是学着自己小弟的手法,一下下扶着乌云盖雪的皮毛。

  直到那对青碧的眼珠打开,她听见乌云盖雪瓮声瓮气说:“你们都是骗子。”

  新宗主缓缓地点头,岁年不能接受纪沉关的死,她又如何能接受胞弟的死去。

  然而她骗不过自己,“我们回去吧,年年。”

  “不要!”岁年摇头,大地都震了几震。他说:“我要走,我要去找纪沉关,我要去找春风镇。”

  “岁年,他们已——”新宗主刚要忍痛说出真相,却只觉头顶一片浓云压来,她被厚厚的肉垫拍在了地上。

  虽是拍,却没有真的用太大的力,那些白毛完全盖住了她,岁年说:“你不要讲话,我好困。”

  话罢又将脑袋埋入了自己的毛毛中。

  他是任性的猫咪,幕天席地的便要睡觉,吃了不好的东西也不告诉旁人。

  而在无人可见的肉垫毛爪下,临危受命的新宗主静静地站了片刻,终于缓缓地崩溃了。

  她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肩,身体软倒下去,急剧地倒气,在这无人之处,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撕心裂肺,她为眼泪感到诧异,原来还能哭出来……她强迫自己要撑住宗门的意志,但在这温暖的毛绒中,泪水却轻而易举决堤。

  她的师尊,她的家人,尽数离她而去了。

  这就是人间,是九天仙者所垂目的人界百态。

  “年年……”

  玄微站在乌云盖雪所团成的绒山前被风雨所阻,他靠不近他,一缕幽魂如何去贴近人世的生灵。

  就在他已完全分不清虚实,奋力往前时,周遭的景象猝然一停,浓稠的黑暗自八方包裹了上来。

  滂沱的大雨、雨中的灵舟、遍地的金屑皆褪去了颜色,被那无边的漆黑所吞没。

  与此同时,玄微听见了玉石开裂的脆声。

  “等等!不——!”

  玄微瞳孔一缩,想追逐那消失的画面,剧烈的疼痛却在瞬间席卷灵台,他膝头发软,踉跄了两步。

  只见一人端立在前,负手而望。

  “岁年!”玄微脱口而出。

  隔了两世的因果,他终是正面呼唤了这个名字,可这呼唤回荡在空空的黑暗中,了无回应。

  “玄微仙尊,你看清楚了,本君是谁?”

  乌须君侧过身来与玄微对视,手中悬托着玉笛。

  那玉笛本就断成了三截,此时竟只有两段是完好的,另一小段已碎成了细碎的碧玉残片,浮在乌须手上。

  在看清玉笛状态的刹那,玄微连呼吸都要止住了。

  冥君解释道:“这法器纵然近神,却到底难以承受如此神力,能启用两次已是极限。”

  “玄微君,你又经历了一遭纪沉关的过去,想必也验出与本君的交易中,我所言不虚。”

  歪了歪头,“至于其中爱恨,与本君无关,本君也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乌须这次临时改变主意,即刻帮玄微修复玉笛,自不是为了满足可有可无的好奇。

  而是他想到,与其耗费大量灵力启用观山镜回看过往,不如就顺势搭玄微的记忆,看一看当年砚辞伤在何处。

  现今他已看清这次的骨瘴火是如何侵染的砚辞,对他的蛋的治疗便能对症入药。

  目的达成,乌须不想耽误时间。

  “这剩下的两段玉笛,一段中有我与尊上你未完的交易,本君便先拿走了。”

  乌须收起一截玉笛入袖,“至于中间的这一段么,内部已碎的不成样子,心魔阵内必是混乱不堪,一旦进入就会损坏它。”

  而玄微君之所以如此痛苦,便是因心魔阵法本是一体,即便载体法器断开,行至接壤处,也能对记忆产生唤醒。

  乌须道:“这里记忆互通,仙尊你来过一次,如今第二截笛子里的过去也想起来了吧,那也不必耽误本君时间了。”

  他把玉笛递过去,道:“与其毁掉它,不如留个纪念?”

  作势便要结束心魔幻阵,玄微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乌须抬眸看他,这仙尊的痛苦从他颤抖的臂膀上传递而出,像是被火焰灼烧。

  冥君笑道:“何必如此固执,反正你一离开这里,昔日泡过洗尘池水的作用便会发挥出来,你总是会忘干净这些历劫的记忆啊。”

  瞥了眼玄微发白的指节,冥君正想说尊上你刚挖了半枚内丹,本就病病歪歪,就别再自己找不痛快了。

  却见玄微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靠到屏障的边缘,跌坐下来道:“我不离开。”

  “你难道要一直待在这里?这是本君临时搭的静止栈道。”冥君大为不理解,“这里无声无物,你回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仅仅能守着这些记忆,有何用处?”

  是啊,没有用处。

  但他不能再次遗忘了啊。

  玄微仙尊抬起头,深深看进乌须异色的瞳底,语气却软了下来,近乎哀求。

  他仿佛要被轻易抢走什么珍重之物却无能为力,哑声道:“我不能走,我不能再忘记这些,我不能——”

  “喂喂,仙尊你有没有想到,本君问你,其实不是真的询问意见。”

  冥君可不在乎仙尊的耍赖,隐隐有些不耐,这栈道用的是冥府术法和他的灵力,他没空管玄微耍性子,空着的手打了个响指。

  幻境中用以驻足的栈道瞬间倾塌。

  他们回到了披银殿中。

  周遭大亮,白日的披银殿亦沐浴于阳光中,窗外不远处能听到阿冉和阿皎两只月灵的嬉闹声。

  玄微猛地跪倒下去,乌须摇摇头道:“尊上,给你撑屏障也是要费灵力的,本君另有要事要办,便不陪你了,先行一步,尊上你好自为之。”

  冥君即刻前往养龙池,背影融化在殿外纷飞的落英里。

  抽离于心魔阵的刹那,所有的记忆汹涌如潮水灌入了玄微的识海,他双肘撑着地面,按住头痛苦地喘息。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玉笛里的心魔阵本仅有纪沉关的过往,但那抹血痕来自岁年。

  乌云盖雪曾为夺回被祸妖偷走的笛子,血洗了他们的老巢,他掐着祸妖之首的脖子,将其狠狠掼到王座上。

  白玉石的宝座宛如裂冰,乌云盖雪五指深深嵌入其脖颈的血肉中,俨然就是要入魔的模样。

  可当他走出祸妖的巢穴,秋雨淅沥,岁年眼底清明,摊开手,那青翠欲滴的长笛便枕在他掌心渐渐积蓄出的小血泊里。

  自此岁年的血融入心魔阵,那是他第二次未看完的过去,纪沉关所不知的“后来”。

  在头一遭幻境里,玄微真正成了岁年背后的灵体。

  他见到乌云盖雪重新漂泊于人世,逢人仍说要去找春风镇,可那个地方根本不存在于舆图,不过是神仙故事里的世外桃源。

  猫咪真正要找的是谁,总不被宣之于口。

  骨瘴天劫后,人世的朝阳照旧升起,春去秋来,万物周而复始。

  乌云盖雪日渐虚弱,妖力涣散,又成了街头巷陌里再寻常不过的流浪猫,打架受伤后只是用舌头舔舔伤处。

  这第二次的旅行仍没有结果,所过处倒是听得许多传闻,骨瘴的阵器悬而未定,人界女帝为其亲友发丧,有关纪沉关是神仙的画本……

  不知久后,岁年回到了云盖宗,对那已老练无比的小宗主说出了秘密。

  他告诉她,自己当年吞过骨瘴灵识,既然镇器炼不出来,以毒攻毒的话,也许可以管用。

  小宗主配合了他,云盖宗研制出了新的“镇”,那是时隔多年后,出现的活灵镇兽。

  送别岁年的那日,小宗主对他道:“前路不可测,骨瘴灵识极有可能会在祂的发源地复苏,虽有镇咒在,但此物最擅蛊惑人心,前辈若被侵蚀神智,一切将前功尽弃。”

  岁年便打趣说:“那我在里头还有个能唠嗑的啊。”

  小宗主便配合着笑了笑,唇间尽是苦涩。她曾许诺二位师长保护乌云盖雪,而今却是要为了宗门利益,推他入此境。

  天下苍生,有时就会与不可言说的私心放在一起并谈,不分先后次序。云盖宗需要重新威慑修真界,才能更好稳定住局面。

  而乌云盖雪心照不宣,小宗主道:“等你出来,必定是有大功德在身,能飞升九天,但我师尊说仙府也无甚好玩,你若无聊,便与纪宗主……”

  她难以说下去了,却还是勉强道:“一起回来看看吧。”

  岁年答应着便往骨瘴的发源里跳,他始终沉默寡言,也始终没有回头。

  而彼时这大妖还未意识到,他即将面临怎样的磋磨。骨瘴灵识果真在此地复苏,祂被岁年吞了这么多年,如何不怨,竟又被其镇压,简直恨不得将这妖兽碎尸万段。

  然而祂杀不得岁年,祂已与这大妖融为一体,为今之计唯有夺舍。

  必定要乌云盖雪主动弃生,祂方得脱困,甚至能够占有这躯体反扑三界。

  而若论生不如死,这颇通人世爱恨的骨瘴实是信手拈来。

  骨瘴发源地中弥漫着紫红色的薄雾,深不见底的洞穴仿佛直通地心。

  触目所见的洞壁均如划破皮肤后最鲜嫩的血肉,爬满紫色的经络似的藤蔓,待久了便有被吞吃入腹的错觉。

  镇兽自走入此处便陷入沉睡,可骨瘴灵识侵入了他的梦境,玄微看到岁年被无限的噩梦追逐。

  乌云盖雪日夜在梦境里的藤萝间奔跑,被发现、被捕获、被扼杀,循环往复,无止无休,从深处向更深处掉落。

  玄微的脑海中不断涌出无尽的梦魇。

  终于不知多少次后,当乌云盖雪面前用来掩蔽藏身的枯藤被帘子一样打开,长满倒刺的藤又一次缠绕上他的脖颈时,他终于挣扎着绝望的喊出了声。

  他在叫纪沉关来救他。

  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缓慢的窒息侵袭上了玄微的神魂,每一次的濒死他皆体验,却无法分担。

  他与岁年在噩梦里浮沉,连一点点的保护也无法给出。

  骨瘴在用百般手段告诉乌云盖雪,死是最轻易最舒服的事情了,活着才是痛苦。

  玄微双手捂住了脸。

  真的很痛啊,真的太痛太痛了。

  痛到无路可退,恨不得就此了断。

  他的年年是如何忍过来的……

  可天长日久的噩梦也会习惯,日夜更迭,乌云盖雪借助镇术开始反控骨瘴的力量。

  他咬断了藤萝,用爪子挖出攀爬在肺腑间的瘴气,在无尽的追逃中,他不再摔倒,而是像是初生的奶猫一样,用尾巴调整平衡,旋转身体,四足稳稳落地。

  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力量,岁年能控制这股力量,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终于有一日,岁年能完全操纵部分的骨瘴,彼时他与灵识两败俱伤,气息奄奄。

  灵识退避,他则倚靠着洞壁,用朱紫的黏土般的骨瘴捏起了小人。

  岁年能捏的小人越来越多,各个穿宗主袍背剑,捏好一排后,再挨个锤扁。

  而当天雷来时,乌云盖雪怀中有三件法器,以及一个他捏的最好的骨瘴泥人。

  是纪沉关卧在榻上小憩,胳膊肘里有只圆球毛团。

  这泥人被雷电劈裂,乌云盖雪也不可惜,他就要见到纪沉关了,何须可惜这假货。

  那呆子而今会是怎么个样子呢……是不是仙气飘飘的仙君,会不会用仙术给他烧更好吃的鱼呢。

  乌云盖雪有无限的遐想,他列了好几条不成体系的计划,他知道纪沉关会失忆,但那有什么关系。

  便去制造一次情景相似的初遇,画本子上都是这样写,人生若只如初见,诗文不通的乌云盖雪只记半句。

  纪沉关怎么可能不喜欢猫咪。

  他还要霸占他的宫殿,仙宫一定非常非常大,大到他能肆无忌惮的奔跑。

  当然也不能忘了要狠狠教训纪沉关不打招呼就弃猫而去,罚他一生一世给自己当铲屎官。

  然后要与他在春夏秋冬做快活的事……乌云盖雪的心音伴随雷霆之声响在玄微的识海,纷至沓来,如乱雪中的蝴蝶。

  翅膀所过处,割出鲜血淋漓的爱恨。

  一切都落空了。

  没有鱼干,没有温存,没有重来。

  在骨瘴无穷无尽的折磨中,死对于乌云盖雪是最轻易的解脱,猫咪在濒临崩溃时,咀嚼着他的名字。

  岁年在最想死的时候活了下来。

  可在风雪高台上,他最想活的时候,玄微赐给了他一场无可挽回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