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传痉挛那么严重, 肯定失禁了。

  快半个月的相处,宋寄都快清楚释传什么样的状态下什么样的生理反应。这些生理反应大多不受释传控制,不管会令他多尴尬, 都得由人帮着才能让他重新维持体面。

  就在今天上午之前,释传身上裹着的尿不湿都还是宋寄替他换上的。不同于第一晚进释传房间时的惊慌失措,好像自从接受了释传瘫痪这个事实后,宋寄进入角色就很快。

  他可以小口小口地喂释传吃东西, 可以比护工还认真地替释传按摩身体,一直到他冰凉的肢体恢复一丁点温热。他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替释传排尿、换已经脏了的尿不湿。就算不上//床//做//爱//, 这三十万也值了。

  可这会宋寄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 心情复杂地看着护工替他将已经浸湿裤子褪下, 托着他的身体将已经浸湿的尿不湿抽走。余尿未尽,还淅淅沥沥地随着身体的抖动滴落在隔尿垫上。

  他突然不忍心再看, 疲惫地阖上了眼睛。那些想问的问题突然都不重要了。

  很快宋寄又睁开眼睛,地毯上散落着释传换下来的衣服。

  满地狼藉,和这豪华的房间格格不入。释传从小养尊处优。优渥的家境, 良好的教育让他长成了一副从骨子里就透着精致的样子。某种意义上他比谁都好面子,无论是地上的狼藉, 还是此刻仍旧还在踢踢踏踏的肢体, 又或者是宋寄那一瞬间的闭眼,都让他瞬间回到了刚出事那会。

  就算讲话很困难, 他也艰难地开口道:“小寄……你……出去。”

  他做好了宋寄岿然不动的准备, 毕竟这么多天宋寄都是如此。没想到宋寄竟然答应了, 他点了点头,扔下一句“你早点休息”后就转身走出房间。

  楼下这个房间说是留给宋寄的, 但他这么多天来极少使用, 绝大多数他都同释传呆在楼上的主卧。

  一个是不习惯陌生的环境下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感觉。离这个房间不远处就是管家的卧室, 宋寄从进门的第一天就不喜欢管家的职业性微笑,在他看来总觉得这是皮笑肉不笑,会让他想起多年前某些人的嘴脸。

  另一个则是他想陪着释传。

  但今晚宋寄突然觉得没必要了。释传养着一帮比他专业比他更负责的护工佣人,那些人足够将释传照顾得仔细。他呆在那里,要么只能像刚刚那样站在一旁揪心地看着,要么又要像过去的这几天,凡是关于释传的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才能安心。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会让宋寄觉得煎熬。无论是隔岸观火,还是就置身于火海中,宋寄都觉得难受。

  宋寄像泄了气一般倒在床上,他几乎很少会觉得累,很长一段时间为了赚钱他甚至可以天蒙蒙亮的时候再睡觉。可他现在觉得很累,累得重新站起来去洗个澡再舒舒服服睡觉都做不到。

  但睡不着,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转。

  一会转到年幼的时候,释传噙着笑把糖果零食递给他,拍着他肩膀说吃吧,不够楼下的糖果罐了还有,他可以再去拿。

  一会又转到多年后在童家的后花园里见到释传的那天。

  关于他身世还有宋清荟的八卦太多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分不清谁说的才是真的。在外人的嘴巴了,宋清荟在戏台上勾搭了一个有家室的大老板,这才有了宋寄。

  而在母亲的,她与父亲算是青梅竹马,十多岁就在一起了。母亲上了本地的戏曲学校,而父亲偏偏要去更大的城市闯出一片天地。年轻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为干柴烈火做解释和开脱,反正结果无非就是宋清荟才将将二十岁宋寄就呱呱坠地。

  再后来确实那个男人闯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天地,可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另一条消息。

  他的父亲有了一个未婚妻,两个人马上就要在那个很大的城市里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在八岁前宋寄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小小的宋寄只知道这个他应该叫爸爸的人会在电话里和妈妈吵架,可又给了他们很大的一笔钱。妈妈用那笔钱也在那个很大的城市里买了一套房子,牵着小宋寄的手对他说:“妈妈带你去找爸爸好吗?”

  后面宋寄还是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是对这个男人多少知道了一点。

  他知道自己如果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那他不应该姓宋,他的名字应该叫童寄。

  在麓城那么多年,那个姓童的男人还是没有出现过。他仍旧活在电的那头,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半点见不到母亲口中说的少年恩爱情谊。

  一直到了他十六岁要被送走那晚,他终于匆匆见了父亲久违的一面。

  宋寄想自己真是缺钱缺疯了,不然怎么会为了几千块的一场演出,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去给自己父亲的岳母唱戏,下台前还要掐着嗓子作揖敬礼给她祝寿?

  可他确实缺钱,这几千块能让他这个月舒舒服服睡一觉,而不会半夜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凑够钱而急得整夜失眠。

  这时候他反而庆幸,那天晚上下着暴雨,他的父亲怎么都不肯从那辆豪华的轿车上下来,父子俩见面都隔着雨帘和车窗。

  十年的记忆冲刷,他的父亲早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只要换上了行头,他就仍旧可以面不改色地登台唱戏,工作结束后他就可以稳妥地拿到那几千块。

  他只是没想到下了台躲在后台向席间看去,杯光交错中他的父亲牵着一个长得可爱天真的少年一脸自豪地笑着,他还是会觉得烦闷。

  更没想到只是想排解烦闷走得很远想抽根烟,又会遇到这辈子又渴望又厌恶的那个人。

  他一眼就认出释传了。

  这个人生的好看,五官变得比过去还要锋利,但宋寄还是能第一眼认出那就是释传。

  后面想想这对宋寄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说明着十年里,释传那张脸就如同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不管这个人挺拔如白杨,还是苍白虚弱地被固定在轮椅上。

  不管时间把两个人把所有人冲刷成什么样,把记忆涤荡多少遍,释传在宋寄心里总是不变,他一眼就能认出。

  宋寄期盼释传不要将他认出来,这样他也能想对待父亲一样,冷着脸经过他身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他又失落,失落释传真的没认出他来。

  说想念的时候,眼底的那些缱绻潮湿得要滴出来。

  有什么用?

  八年的相处,宋寄在释传的心里始终就是个单薄片面的形象,那些印象早就干涸在记忆的的海底。见了面也无法第一时间留红了眼眶。

  客厅里传来不小的动静,宋寄又重新睁开眼睛静静地听着。

  好像车库那边也传来点声响。

  宋寄的心瞬间提起来,先前那些疲惫一扫而空,又能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走出房间。

  管家正在打电话,听谈话内容应该是在和医生说话,提到了几个宋寄没太记住的专业名词。

  抬眼间电梯门也开了,释传周围围着的人从平时的两个变成了四个。而他的轮椅靠背几乎算被放平,笨重宽大的轮椅变成了类似躺椅的设备。释传躺在里面,也不知道还醒没醒着,鼻子上的氧气管换成了面罩,宽宽大大地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从送机的角度就没见过他睁开眼睛。

  但隐约见他嘴角殷红,是未擦净的血渍。

  “要去哪儿?”宋寄收回视线,尽量不用余光去看护工正帮着扶正头颅的释传。

  面前的管家不同往日的闲然镇定,隐隐也有那么点惊慌的样。宋寄很少会和他说话,冷不丁是问他的还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回答道:“医院,先生今晚的状态不太好,他肺挫伤的后遗症……”

  他好言好语地解释着,却被宋寄不耐烦地打断。宋寄摆摆手,“去吧,别耽误了。”

  说话的语气很淡,就好像释传只是普通感冒一样,又或者只是听到了一个路人不太好要进医院。

  总之一点不像是往常该有的那种情绪。

  宋寄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下人们也只会首先确保释传的安全。不用他说,围在释传周围那些人就已经往前走了一点。这下宋寄得微微扭过头才能看到释传。

  应该是没睡的,只是大概因为身体太难受的缘故,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眉毛倒是快拧在一起了。

  从这个角度看,嘴角的血渍会更明显一些。应该还有涎液,不是特别浓厚的红色,在氧气面罩的折射下还变了个颜色。

  宋寄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里呆了多久,只觉得现在看过去释传的手脚比先前还要肿一些。脚背高耸像个馒头,还泛着不自然的水光,就算比平时还架得高也没什么用,都肿得看不到脚趾了,只剩几个圆圆的形状藏匿于脚尖。

  释传走得更远,就算宋寄再怎么扭着身子看也只能看到围在他周围的人,已经看不到释传的一丁点。

  他堪堪回过神才听到管家和他说了什么,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才听清楚管家是问他不跟着去吗?第二辆车子还空着,宋寄一起去也可以一起去。

  宋寄摇摇头,不想去了。

  “去了也没用,不想去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前,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响起,宋寄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合上门。

  这次是真的很累了,可能还在露台上吹了那么久凉风的原因,他的头还有点疼。很丧气的他躺在床上,开始默默计算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开车需要多久。

  大概是三十分钟。

  但也不一定,他发现释传的司机开车很慢,特别是释传在车上的时候,可能开快了释传会不舒服。那可能就需要四十分钟,甚至更久。

  可释传在呕血,刚刚管家说什么来着?肺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不过半夜去医院,应该是很严重了。那可能二十分钟就到了也说不定。

  怎么就突然病发了呢?

  是吹了冷风吗?还是因为痉挛?又或者他本来就这样,只不过是宋寄没见过所以才会害怕。

  不同于先前,此刻宋寄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踏实不下来,平整的床面被他翻得不成样子。

  释传要是进医院的话全家都会忙起来,不光是陪着一起去医院的护工和司机,在家里的管家也不少事情。他正酝酿词措该不该通知释家,但实在夜深,又怕突然拨过去不好。在此之前还要顾虑释传愿不愿意让释家的人知道,毕竟释传和家里的关系实在差得厉害。

  这片别墅区很难得见到这样的场景,深夜还有一栋能灯火通明。

  连宋寄打开房间门看到管家还在举着电话踌躇地来回踱步都愣了一下,心里多少平衡一点,不止自己会辗转难眠。

  余光瞥见客厅多出一个人的身影,管家转过身来看到先前冷漠的宋寄,这会又局促不安地站着,衣衫皱痕累累,一看就不是真的睡着了。

  他收起电话问宋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宋寄:“如果不麻烦的话送我去见释传吧。”

  作者有话说:

  又臭又长的回忆大概结束了,等释传出院后就乖乖追老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