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吵架时宋寄赌气说自己才不会和宋清荟一样, 但冷静下来他又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不一样”指的是什么?

  是不会像宋清荟的感情那样,最后沦落到变成尴尬的第三者,而自己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又或者是不会像宋清荟一样恋爱脑?

  他会清醒又理智地面对和释传的感情, 如果有朝一日释传不喜欢他了,他就会果断地离开。

  但时间没容得宋寄多想,今晚作业还没写完,明天还是得上课, 放了学还要在学校门口等释传一起回家。

  两个月后释传就要离开,这些都容不得宋寄多去想这些离他太远的将来。

  他只知道他的小释哥哥让他乖乖的, 他的小释哥哥会回来。

  着大概是宋寄人生中最不值得去回忆, 又最念念不忘的一次分别。

  它没任何仪式感, 除了每天晚上一起回家偷摸着牵牵手的那几十分钟。甚至周末都没有一起出去过,哪怕可以买一个俗套的情侣挂饰。它也没有如小说或者电视里演的那样, 有什么催人泪下的送别。释传走的那天不巧是周四,宋寄找不到任何理由请假。

  更何况释传也不让,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没必要。他又不是去外太空联系不到, 电话、微信那么方便,想说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有功夫在机场演这些情节还不如在教室里多做两道题来得实在。

  至于情侣挂饰就更是想都不要想。

  那些东西便宜的丑出天际, 贵的又超出了宋寄的承受范围。更何况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 那就是在一起了,没必要把感情寄托在两个挂饰上。更不需要用这点东西去向别人证明两个人是恋爱关系。

  可它比起后面发生的所有变故又足够的温情, 温情到让宋寄觉得这大概就是老天给他的最后一点甜头。

  宋寄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烟, 宽阔空旷的露台都能依稀闻得到他身上的烟味。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宋寄不太敢看释传的脸,这些类似于抱怨的阐述如果看着释传的脸, 他会觉得自己没勇气接着回忆。而现在他转过头来, 满满的幽怨看着释传, 非常笃定地反问释传:“我说的没错吧?你压根就不喜欢我,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释传又痉挛起来。两条腿的膝盖本就挨得很近,现在因为震颤正互相磕碰着。脚自不必说,早就掉了一只下去,另一只脚则如弯钩一样勾着那只脚的脚踝。

  其实一直都有动静,这动静还不算小,只是两个人都沉溺在心事里无暇顾及,这会宋寄转过头来才发现。

  痉挛是小事,主要是他呼吸的状态不对劲,嘴唇乌紫不说,几乎是用嘴巴在呼吸。这样的状态前几天宋寄刚见过一次,至今还心有余悸。

  就算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放弃了释传赐予他的幻想,但凡是关于释传的一点一滴宋寄都做不到隔岸观火,这时候他又没办法气定神闲地继续同释传说以前那些破事。

  推释传进屋,叫外面的护工进来,几乎是一瞬间本能的反应。他本想直接抱释传上床,但释传痉挛太厉害,连手都耷拉在扶手外,一直像个软拳一样的手现在扭曲地别在外侧。宋寄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碰到哪里会把释传弄得更疼。

  进来的护工也谨慎很多,两个人用抬的方式将释传抬上床,床边的氧气管也麻利地塞到他鼻腔中,接着是宋寄已经看得滚瓜烂熟的那套按摩手法。

  在灯下会看得更明显,释传的四肢比先前要肿很多,脚趾肿得像一排并列排序的蚕豆,不晓得是不是坐了这一阵的原因。

  他先前就应该这么躺着休息,不该陪着宋寄在露台上吹那么久的冷风。

  释传痉挛得太厉害,护工塞到他脚下的垫子都不能像往常那样安分地垫在他脚下,刚放下去就被啊一脚踢开。猜不出他到底是疼还是激动,只能见他牙关紧紧地咬着,连太阳穴的青筋都隐约可见,这副模样的释传让宋寄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疼。

  越心疼,就越觉得委屈。

  释传的疼痛就算他不能切身体会,也能跟着一起心疼。原因无他,因为他喜欢释传,就算到现在他还是喜欢释传。

  可是他的委屈,释传大概除了今晚外从未体会过。过去所有小心翼翼讨好的背后全是他的委屈,释传却从未察觉过。

  如果释传没有痉挛,他其实想问问释传,为什么那天晚上就可以连装都懒得装地挂了电话?

  自早恋这件事被宋清荟戳破后宋寄几乎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他永远猜不透宋清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以他的想象力能想到的就只有宋清荟告诉释传的父母,然后两家的家长正襟危坐一起解决这件事。后果无非就是释传出国提前,宋寄被三令五申地告诫离释传远点。

  这是处理早恋最普遍的办法,也是宋寄能想到的嘴严重的后果。

  可宋寄还是低估了宋清荟。

  她没有告诉释传的父母,更没有去单独找释传的麻烦。这件事好像对释传没有任何影响,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出国。还是以一副高傲矜贵的样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还是“纡尊降贵”地和宋寄谈着这场实际什么都没发生的早恋。

  甚至释传都不知道,每天晚上他和宋寄手牵手走进小区时,四楼的阳台上宋清荟正双手抱臂看戏一般看着自己儿子是如何讨好他的心上人。

  但宋清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渴望宋寄被接走的心越发迫切。到了连工作都可以不做的地步,每天都在电话里和那个男人吵架。更疯狂的时候甚至找到那个男人的公司,在那个男人的办公室里和那个男人闹得不可开交。

  在宋寄很小的时候,宋清荟的诉求是让那个男人八抬大轿地把自己娶进门。后面她的要求降低了,只要求那个男人和他妻子离婚,堂堂正正地给自己一个名分。

  到了今年,宋清荟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宋寄接走,还她一个自由身。

  宋清荟不想再做所谓的地下情人了,更不想做一个私生子的母亲。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宋寄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败下阵来,终于同意把宋寄接走。但不是接回家里,而是会想办法把宋寄送走,送到另一个城市。

  没办法,他的父亲是靠着他现在的妻子才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的,家里有妻子有他名正言顺的孩子,怎么可能容得下宋寄?

  大人们不需要过问当事人意见和想法,他们不过寥寥数语留决定了宋寄的人生。

  他们用最粗暴又最简单的办法,将这个烫手山芋解决掉,然后继续过他们或自由、或圆满的人生。

  他会去另一个城市,住在一个小公寓里,每天有家政公司的阿姨过来替他打扫房子和做饭。他从来没有父亲,又即将离开他的母亲,顺带还能把他这段莫名其妙的初恋掐死在摇篮里。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办法。

  除了宋寄本人。

  而宋寄最简单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再见释传一面。

  哪怕是好好告别。

  然而释传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哪怕是宋寄唯一一次带着哭腔地提要求,释传也能敷衍地回答:“我现在很忙,你能不能不要随时都在哭?”

  然后一点不留情面地把电话挂断。

  宋寄不怨恨后面超出宋清荟预判的那些变故,不怨恨宋清荟一夜之间美梦落空导致他们母子俩只能像过街老鼠被赶回镇上。

  更不怨恨这些年他所有的遭遇。

  他耿耿于怀的,永远只有梦醒时分恍然大悟释传根本就不喜欢他。

  又或者说,这种怨恨不过就是幡然醒悟时对自己的悔恨。

  释传要是不花那几个月赐予他一个假象,可能他就不会抱有那么多幻想。

  可是既然赐予了这么美好的一个假象,又为什么突然连装都不想装了?非要在他那么难过的时候又添上一记重拳,打得宋寄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钻心的疼。

  这次宋寄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惊慌失措地站在床前,更不像第一天晚上那样被释传的身体情况吓丢了魂。

  他很冷静地站在卧室中央,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宋寄记忆中那个冬夜站在藤蔓边挺拔的少年此刻已经虚弱地躺在床上,连记忆中英俊的面庞此刻看上去都格外地苍白。床边还停着他那辆笨重的轮椅,地上是他踢掉的软垫。

  宋寄突然想到第一天晚上他下意识喊出来的那声哥哥我怕,释传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别怕,哥哥护着你。”

  宋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八岁就认识释传了,一直到十六岁。八年的时间,小区里那条恶霸犬是释传帮着赶跑的,那条没有路灯的深巷是释传陪着一起走的,偶尔被宋清荟教训是释传帮着一起劝住的。

  可是释传又护住他什么了呢?

  他即将要被送走的那天傍晚释传不见他,后半夜他和母亲被赶走的时候释传手机关了机。

  最简单的物理会考,释传明明承诺过会帮他补习,可才做了一张试卷释传就没耐心教下去了。

  就是这么一个人,明明没有护住宋寄什么,却又在宋寄脆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说会护着宋寄。

  哪怕这个人连抬手都要别人帮忙,连翻身都要别人托着后背。

  就是这么个人,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了,却又一次一次地给宋寄幻想和期待。让宋寄耿耿于怀,让宋寄明明嘴上说恨说讨厌,却又渴望在梦里相见。

  当初在母亲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不可能会走宋清荟的老路,不会沦落到和宋清荟一样的地步。现在想想,自己在喜欢上释传那天就已经变得和宋清荟没什么区别了。

  甚至现在一边清楚地明白释传根本不喜欢他,一边却放不下释传的这种情绪也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好的一点是他还有残存的一点理智,这点理智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宋寄,不要伤害释传。

  哪怕是疯了,宋寄都在提醒自己不要伤害释传。

  那释传呢?释传有没有一刻提心过自己不要伤害宋寄。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扁桃体发炎发烧歇了两天,这几天会多更一些。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