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79章 79.白罗衫·中

  阎曈疲惫地回到家里,将所有的档案、还有自己私下搜集的资料,现在的结局,不仅仅是世家或者是巫或神推动的结果,这里面,会有多少人掺和,会有多少势力潜伏,他现在都不得而知,但是蛉蜻最后所做的,让他有了一点别的音乐的怀疑,但是现在,他还没有理清思绪……

  他将从棺木上撬下来的铜镜,摆放在一旁,而后将即墨的尸骨小心地安放进即墨曾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子中,里面的香线缓缓挣开了线轮,将尸骨细细密密地包裹了起来,线越缠绕,尸骨便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了巴掌大,倚靠在博山炉的一侧,博山炉的香雾袅袅升起,明庭香的味道浓郁而厚重,镜子慢慢从一片模糊,出现了让阎曈意想不到的场景。

  那是即墨在高台上看着他们的视角,但阎曈却在这个场景里看见了他们的头顶都有着不同颜色的烟雾,憎恶的黑色、血腥的红色、还有他自己头顶慌张的浅灰色,即墨也看见了……即墨看着那些氤氲的敌意,会想什么呢,然后视线里就是磅礴而出的大火,随即三双手,捂住了他的五感,让他生熬着毁灭的灼痛。

  没有痛呼、没有尖叫、没有动作,一片黑暗,只有不断灼烧起来的的火焰的猎猎声响,阎曈猛地将镜子倒扣了过去,手都有些抖,但瞬间他又将镜子翻转回来,逼着自己往下看,它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痛苦这么简单,肯定有什么,是想要告诉自己的信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黑暗里透漏出一点红的颜色,即墨的眼睛慢慢睁开,却只有一个模糊的缝隙,一根手指抵在了即墨的额头。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心生万物,你找到自己的心了吗,不为他物、不论他处、不寻他人。”一个女人的声音淡然地传来。

  话音刚落,镜子重新成了一个死物。

  “许负。”阎曈想起了那块木牌。

  他开始上网搜索关于许负的信息,但却非常之少,只有短短几行的介绍文字:秦汉之际历史人物,河内温县人,也是中国第一女相士,被汉高帝刘邦封为鸣雌亭侯。因预言薄姬和周亚夫的命运而闻名。但她从何来,又去往了何处,没有任何的史料或者传说记载下来。难不成,最初的长生之法,是来自于这个来去无影踪的女相师吗,还是她跟巫勾结的结果。

  阎曈理不清这些复杂的关联,只能等着和裴菀樱见面,看看即墨留下过什么信息,那个小鬼,不是会自己把路走绝了的人。将镜子收好,木牌找了根绳子系在了脖颈上,将博山炉和尸骨收进小木箱放在枕头旁,将落进箱子里的南红玛瑙坠铃铛的手链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阎曈闭着眼睛,一只手小心地摸了摸靠在博山炉边的尸骨,一只手死死攥住垂落在胸前的木牌,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却停不下来,乱糟糟的、有关于即墨的所有的一切。

  当晚,他又梦见了在即墨的店门口,即墨从墓碑一般的屋顶落下来的场景,这一次,没有人去接住他,没有人靠近……阎曈完全动不了,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摔成一滩浓厚的血污。

  阎曈猛然惊醒,外头乌云翻腾,简单洗漱过后,阎曈背上即墨的小木箱,开车前往烟鼓巷,走到即墨的店所在的巷子口的时候,阎曈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咯噔了一下。等他停好车站在巷口往里走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一直感受到的违和感和让自己脊背发凉的恐惧是什么。

  他站在巷子的青砖路上,慢慢的往里走,周围一片死寂,满路都是纸人,每一户、每一家,他曾经寻访过的每一个面孔、都是假的。

  阎曈不敢置信地,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屋子,里面家具、装潢全部都是纸,一个老人模样的纸人坐在屋里一个太师椅上,表情和蔼,朝着空气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有一个圆滚滚的糖。下一个屋子,是帮忙擦脸的姐姐,下一家背着他回家的男孩……

  在他走到离即墨的店最近的一户人家的时候,他怔在了原地,那是一个怀孕的女纸人,也是他们在实验室没能救回来的那个女人——小栀丁的妈妈。女纸人定格在抚摸着肚子的动作,另一只手好像正抓着另一个人的手摸着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

  “他,想给自己的营造的一个家,这些,都是向他施舍过善意的人,哪怕,就给了他一颗糖。他还给每一个人,都搭配了一个完整的、他以为的家庭成员。”

  初青从纸人身后慢慢站起了身,他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身上湿漉漉的,脸白的像鬼,还有硕大的黑眼圈,平时总被人簇拥着的痞子,此刻像一只狗一样湿漉漉地站在那。

  阎曈嗤笑了一声,抬起手就给了初青一拳。

  “现在这副样子,演给谁看?”阎曈看着倒在地上,没有丝毫还手意图的初青。

  初青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木胀的脸,坐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逆光的阎曈,看清他身上的装扮后,立刻爬了起来,盯住他。“还有希望,对不对。”

  阎曈没有理会他,径自出去了,敲响了烂柯人紧闭的门,初青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良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裴菀樱打开了门,她没有表情,她怀里的小栀丁满脸都是泪痕,手里抓着一节珠链,尾端还有烧焦的痕迹,看见了他们就别过了头去。

  “我想去即墨的房间。”阎曈看着裴菀樱,轻声说,有些心虚的讨好和内疚。

  裴菀樱额外的那只眼睛慢慢地滚了一圈,像是一种独立的生命个体一般,让阎曈和初青都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背后一凉。对峙良久,裴菀樱让开了身子,让他们进了门,而后砰地一声,将门关死。

  店中没有一丝暖和气,冷的像是一座墓。

  阎曈和初青绕过屏风,店中一切场景如旧,但桌案后的图腾却成了一片模糊的死物,整个一楼暗得厉害,裴菀樱抱着小栀丁,拿起放在茶桌上的走马灯,像一个怨鬼一样慢悠悠地往楼上走,楼上的走廊更暗,裴菀樱已经回去了她的房间,没再理会他们,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留。周围出了阎曈和初青彼此的呼吸声,安静的可怕,甚至让人有些轻微的耳鸣。

  阎曈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小木箱的背带,走过去,拉开了即墨的房门,光一下子透了过来,但眼前的场景却让人身处冬日暖阳里如同落入冰窟,无声地张扬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诡谲。

  开门的瞬间,迎面就是他们自己的脸,纸做得惨白的脸,阎曈和初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退开了才发现,房间里面全部都是纸人,一个挨着一个地填满了所有空间,光透过这些纸人投射在地上,层层叠叠的影子,随着拉开门的空气流动,那些纸人慢慢地从背对着他们,变成了转过了身来,每个人,都是猩红的眼睛。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一道道的红色阴线,由疏到密,往房间最深处蔓延过去,像是一张大大的蜘蛛网,甚至穿透了与卧室相隔的屏风。

  两个人小心又谨慎地推开一个个纸人,顺着墙往房间深处走去,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两个人背靠背慢慢往里走,纸人们随着他们的动作,也慢慢转动身体,仿佛视线跟随着他们移动一般,等他们绕过屏风,阎曈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手腕上的铃铛剧烈地鸣响起来,像是垂死的尖叫一般,刺耳又尖锐。

  纸人的转动终于停了下来,他们都在盯着床榻上单薄的人影,那也是一个纸人,有着精致的与即墨一模一样的身形和轮廓,但它的脸和胸口,被那一个个“视线”扎烂,破碎成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孔洞。

  “桀桀桀……”

  纸人们悸动着,发出一阵阵阴笑,一个个声音叠加着,和铃铛的声音混在一起,震耳欲聋。两个人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并迅速往床榻那里靠过去,阎曈摸出手术刀,将那些阴线一根根快速切断而后挡在“即墨”面前,他本能就想要这样做,他和初青看着眼前这一堆充满着恶毒意念的纸人,全是他们熟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是曾经即墨真心接纳,以为会是他没有血缘的、亲人一般的人。

  钟声响了,窗外忽然变成了一片漆黑,阎曈和初青心中猛然紧张了起来,他们感觉到,无数双手抓上了他们,想要去抓他们身后的人。这是他们曾经,给即墨的感觉吗……阎曈翻身将即墨的纸人抱住,初青死死抓住床榻两边的木栏,一脚一个将他们踢下去,可纸人像是没有穷尽一般涌过来,让他们左支右绌、精疲力竭,但一切都没有用。两个人像是在跟海啸挣扎,窒息、拼命,毫无作用,即墨的纸人一点点在他们竭尽全力的维护下扯烂、撕碎。

  适应了昏暗光线的阎曈,看着手心里仅剩的一点纸人碎片,一晃神一滴泪就砸了下去,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了即墨的呼吸声,和头顶绝望的铅灰色。刚想抬头看仔细,他左肩窜出来一片如尘埃一般的火苗,反扑向那些疯狂的纸人,大火,灼烫了两人的眼睛。眨眼间,像是梦醒了,房间恢复成阳光铺地的模样,床榻上、整个房间周围,空无一人,但阎曈和初青,身体里却涌上了铺天盖地的疼痛。

  一群人的疯狂,却只在即墨他一个人的宿命里回响,扯着他,不顾他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