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48章 48.长生殿·下

  “墨墨怎么还不出来。”江识整个人盘腿坐在祠堂门口,试图想从门缝里看到一点东西。“是不是我们做的真的连累他了……”

  “……不会的。”郑元书犹豫了一下,在江识身边坐了下来,揽住他的肩膀,蒙住了他的眼睛。“别看了。”

  褚庭整个人背对祠堂,他回头看了一眼江识和郑元书,皱了皱眉,他不相信这些世家里的人,刚刚郑元书低头看着这条河的眼神,让他因为担心即墨而混乱的情绪,一下子冷了下来。即墨的秘密,会不会泄露出去,让褚庭开始揣测江识和郑元书的心思。

  如果他们一直在普通生活当中,他们可能仍旧是人品值得称赞的世家公子,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但如果诱惑他们的砝码、隐藏的秘密足够大、足够重呢。连他刚刚回头看见这个真实的黄泉,都有过动摇,穿越生死,掌握未来的时机,能让所有人发疯,褚庭不敢拿即墨的安慰去赌江识他们的道德底线,甚至有一瞬间,他想杀了这两个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而且有数不清的借口可以掩盖过去。

  褚庭望着不断传出即墨嘶哑的叫喊祠堂,想着自己得知即墨身份那一刻的心情,这是他没有血缘但惦记了那么久的亲人。他慢慢抬起手,拆下领口尖锐的领针,藏在掌心,朝着祠堂门口的两个人走过去,却被一只手猛地拉住。

  “嘘……”带着面具的蜇萤拉住了他的手,手重的,压着他坐在了地上,站在他身后,嘴唇微笑着吐露了一句,让褚庭瞬间丢开领针。“你因他犯下罪孽,可能会害死在里面的他哦~”

  蜇萤说完,又隐藏在了周围的黑暗之中。褚庭却在他消失的瞬间,感觉到原本寂静的黑暗,仿佛出现了无数的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褚庭深深地呼吸,按下刚刚不知怎么而起的念头,煎熬又安静地等待。

  郑元书,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江识则是侧了侧身,握了握褚庭的肩膀,而后继续死盯着祠堂。

  褚庭从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人心,而且,也不怕这种动作被发现,他丝毫不心虚自己的这种卑劣,他不相信这世界上能有什么纯善的人。连孩童都会动用暴力的时代,他忌惮所有人。

  祠堂之内,银色的字符在云锦上来回穿梭,仿佛群蝶飞舞嬉戏,它们抖落下来的银色灰烬,缓慢融化进血池里,仿佛针一样,将里头盘踞的蜧蛇一寸寸肢解,而后缓慢地掺和着蜧蛇从初青和阎曈喉咙处撕咬下来的血肉,拼出了一个人形。银色的字符一串串坠落下去,即墨的脸慢慢出现在血池构成的茧中,他脸上的图腾,深深地刻在他的皮肉上。

  裴菀樱将怀里的孩子轻轻举了起来,孩子朦胧中朝着血池里头的即墨伸出手,却不见他反应,挣扎了几下,就痛哭起来,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融入了即墨的心口,将他心头那一点仅存的心尖浸润包裹,血脉里燃烧的火线朝着这一团泪水汇进去,黑色的莲火被发着光的泪水溶解,最后迦叶若火剩下了一点花心,和心尖融在了一起,成了一颗小小的心脏,而后肋骨与皮肉覆盖,看不见了。

  “啊……啊……哥哥……哥!”小栀丁说了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裴菀樱闻言身体一僵,蛉蜻拍了拍她的脊背才让她回过神,而后她看着即墨收敛起来的胸口,立刻将孩子重新抱到怀里,哄着她睡去。

  血池之中,遗民之书布满了即墨每一寸皮肤,将骨架上残存的血肉割裂模糊,又逐渐布满光滑的鳞片,转瞬便恢复如初,他脚腕的宫灯猛地撞击了一下铃铛,即墨猛地睁开眼睛,翡翠流金的蛇瞳凌厉又冰冷。

  即墨缓慢站起身,不自然地动了动手脚,而后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感觉到了那岌岌可危的一点心尖,还在跃动着。

  “你这死孩子,咳咳咳……”初青这时候从血池里挣扎出来,靠在一旁的沿壁上呛咳。

  阎曈从另一边站起来,没初青那么狼狈,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啧了一声。

  即墨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捂着喉咙,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孩童,啊了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而后一脸惶恐地朝着其他人看过去。

  “哥……哥!”裴栀丁被声音再次惊醒,又朝着即墨伸出手。

  “小……小栀丁乖。”即墨心口一热,快速从血池里攀附上去,将孩子抱进怀里。

  裴菀樱伸出手,将初青和阎曈拉出来,即墨抱着栀丁,回头看着两个人,不知怎么就笑了一下,表情还是空空的,小虎牙微微露出来一点就又消失在唇间。

  “我怎么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我为什么要用又……”

  即墨回过了头去,埋在小栀丁脖子那里,闻着她身上淡淡得奶香味儿,平静了下来。

  阎曈看着即墨透顶的“弹幕”皱了皱眉,刚想上前就被蛉蜻两个布贴拍到了脖子的伤口上,他跟初青都被拍的一个踉跄。转瞬间,伤口便愈合如初。

  “你们该走了。”即墨将孩子重新交给裴菀樱,而后站到了蛉蜻身边,推开了门,朝着所有人说。“这里不是你们该久留的地方。”

  “那你呢。”

  门外等着的人也都站起了身,江识想往前去,被郑元书拉住,江识盯着即墨,看他没什么事,松了一口气,听着他的话人又紧绷起来。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郑元书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四肢。

  “好。”褚庭从门中将初青跟阎曈扶出来,看着即墨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褚庭哥!”江识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再留下,是会给他拖后腿的。”褚庭扣住初青跟阎曈。

  “还有一天,别担心。” 即墨摆了摆手。“我现在……不会再死一次了。”

  “哥哥……哥哥……”栀丁扯着即墨的头发不肯放手。

  即墨轻轻捂住了小栀丁的眼睛,没多久孩子就抽噎着睡着,裴菀樱抱着孩子走出祠堂,外头有无数游魂明明灭灭,一行人一回头,就发现了周围那些恶意的眼睛,他们后退了一步,祠堂已经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连河水,都消失了。

  阎曈伸出手,发现周围黑暗吞噬了所有的,但是他还能看到自己和其他的人。

  “是活人的魂火,在发光。”阎曈察觉到了不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指尖,放到鼻尖前闻了闻,残留在手上的血池水的味道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嘘……”

  众人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时,他们躺在戒室硕大的图腾上,其上的藻井空空如也,徒留极薄的一层白玉顶,日光透过它撒下来,都恍若清冷的月色,正好覆盖了整个图腾。

  裴菀樱抱着小栀丁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还算你们有点良心。”

  “你到底做了什么?”郑元书勉强坐起身,发问,他浑身酸痛,有种说不清的疲倦充斥着所有骨头,其他人感受也是如此。

  “做了一个交易罢了。”裴菀樱温温柔柔地笑着说。“也是一个赌注。”

  “蛉蜻故意的。”阎曈低咒了一句,断言。

  初青骂骂咧咧瘫在地上,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愿。

  “也不知道这次的选择是对是错。”裴菀樱嘴唇嗫嚅着,让褚庭和阎曈皱了皱眉。

  “小鬼头呢。”阎曈问她。“他会有什么后果。”

  “是啊,应下的交换被破坏了,会有什么后果。”褚庭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犹豫他们到底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只不过是所有超度的亡魂生前的不甘与痛苦,都切身体会一次,在你们阻止他之前他承受的,他还会继续承受。”裴菀樱低头看着小栀丁,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蛋。“所有穿过他身体的游魂前世今生的一切,无数次的获取与剥离,仅此而已。”

  “那我们做的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吗!”江识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那我们,不就是去给他添乱吗?!”

  “……起码,墨墨会知道我们是在意他的。”郑元书淡淡的说。

  “果然,只是感动了自己……”褚庭捂住了脸,他其实在即墨让他们不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如果不是墨墨,我们早就成了那河里的游魂了吧。”

  褚庭从自己后颈处揭下来一片光滑的鳞片,上面还带着一丝血肉,散发着微弱的金光,是功德的颜色。

  而后其他人,都找到了他们自己身上的那枚硬鳞。

  “所以到最后,还是墨墨保护了我们。”江识将鳞片死死扣在手心,大哭。

  “起码你们的出现,护住了他最后一点能成为人的心脉,那点血肉,保住了他一点留在人间的可能。”裴菀樱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