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34章 34长生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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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菀樱接过,快速将东西收进袖子,还来不及问什么,就看到即墨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戒室中,楼氏老人难得庄重地穿了一身绘制着太阳图腾的褐色衣物,一只手拿着鞭子,轻轻的掂量着,等待即墨走进来。

  即墨叩了叩门,待里面楼氏老人应声,便熟门熟路地开门进入,在房间中央跪好,趴伏在栏杆上。

  “即墨,你我师徒已经十几载了吧。”楼氏老人慢慢踱步过去,站到了少年面前。

  “是的师父,十四年了。”即墨仰起头,看着他。

  “我喝了你的拜师酒,受过你的一叩头,给你立过规矩,教导一门手艺,告诫过你不要触及的界限。”楼氏老人甩开鞭子,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这大概是为师,最后一次训诫你了,你终究还是纠缠进了这一团因果之中……这一次,为什么惩戒你,知道吗。”

  “血缘之脉,不结因果,已殁之人,勿行其说,世家之族,莫入纠葛……”即墨慢慢说出自己自己逾越过的界限,仿佛将被惩罚的不是自己。“这些,我都违背了。”

  “知道就好。”楼氏老人话音刚落,鞭子就狠狠抽到了即墨的脊背上。

  即墨闷哼一声咬牙挺住,一时间,整个空间内,只有他偶尔痛得抽气的呼吸声,还有鞭子抽到皮肉的声响……一下一下的震动,即墨心口开裂,黑色的细鳞带着零星的血色,往他的伤处蔓延。

  等到惩戒结束,即墨半个脊背都布满了细鳞,他踉跄着起身,却在看见楼氏老人沉默伫立在自己面前,像是尊凝固的石像,表情是悲悯的,仿佛卸下了什么固执又背负上了更绝望的包袱一样。

  “师父?”即墨撑着低杆,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和不知名的恐慌。

  “我要走了,孩子。”楼氏老人抬起另一只没有执鞭子的手,摩挲着即墨的发顶,就像当初拜师时,曾做过的一样。“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会收一个徒弟,还是个心思这般重的。可是你我的师徒情分,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你终究与我走不上一条路的,是人是魔,你自己去选择吧,别成为我这般的……”

  “师父……”即墨不自觉的用手勾住了楼氏老人的衣袖。

  他们师徒,纵使总是有诸多秘密瞒着彼此,纵使如今已经开始各怀心思、相互算计,即墨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分离。有师父在,他闯祸有人兜底,被人威胁有人帮他筹谋反击,他越线有人教他规矩……即墨泪水糊了一脸,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你该长大了,不能这样下去。”楼氏老人粗糙的手掌擦去了即墨的泪水,又像小时候每一次发现被欺负排挤的他一样,拿出了一块手帕,打开,里头是一大块麦芽糖,喂给他。“我也该去做我想要做的事了,我已经停留太久了。”

  楼氏老人终究拉开了即墨的手,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袍,缓缓往门口走去。

  “师父!你后悔了吗。”即墨在楼氏老人手搭在门把手上时,忽然开口,即墨知道,自己身上携刻的愚民之书,是楼氏老人发现之后,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们之间的嫌隙也由此开始。“您本来有捷径的。”

  “你错了。我只是,不愿意再当那个愚民了。”楼氏老人虬结的双眸微微张开,里头黑洞洞的,像是能把人吞噬。“希望不会与你再相见在……”

  即墨刚想仔细听,却感觉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他侧过头去,不远处,有雾如线缓缓从茶桌上的香炉中蒸腾而去。

  “还真是……老狐狸。”即墨嗫嚅着,晕厥了过去。

  即墨身下的图腾缓慢地旋转,其上的藻井中,蜧蛇缓缓游动,一个一个的字符在他的皮肉上跃现又隐没。突地,即墨脚腕上的小宫灯撞响了一旁的铃铛。

  “叮……”

  “还真是个像狗一样的东西……”

  房间的极暗处,带着面具的人轻轻的叹了一声,走了过来,他身上的霓裳因他渐渐走入烛火的光圈而慢慢展露出它的姿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即墨,手中忽然出现了即墨在灯中带出来的牌位,这男人抱着那写着裴菀枯的牌位,像是一个神明哀悼他的信徒,悲悯又陌生。

  蜧蛇在牌位出现的一瞬间,猛地从上空俯冲下来,毒牙将牌位穿了个透。

  “因何欲雨又还晴……”男人任由蜧蛇将牌位叼离,而后轻轻一甩袖,裹挟住即墨,像是祭祀一般将他绑缚在高杆上。“都告诫过你,应该去做一个人了,为什么还在犹豫不决呢?”

  “因为,我不甘心啊。”即墨嗤笑着扬起脸,与男人相对峙。“一个接一个,怎么想,都是一个计划好的局,不是吗。怎么,今天,您不打算给我唱一曲了吗?”

  “果然。”男人俯下身,面具几乎直接抵在了即墨的鼻尖。“果然极为聪慧。”

  “多谢夸奖。”即墨张口即咬,想要看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脸,唇齿间却只碰到一团虚空。

  “也是真真的顽劣。”男人叹息着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即墨的额头,然后站起了身。“我也很好奇,在那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告别语下,你究竟会不会来找我们呢?你啊,总是在顾虑和犹豫呢,这一次,又会如何选择?”

  男人轻声笑了起来,而即墨已经开始生气了,他讨厌被人捉摸透的感觉。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埙音,随即窗上闪过一抹银色的流光,即墨被晃的闭了一下眼,转瞬之间,那个男人便没了踪迹,徒留莫名打开的窗,和与夜色纠缠的晚风。

  “不请自来,给你留了一份歉礼。”

  即墨并没有因为男人的离开而松懈下来,闻言便更是警惕。他感觉到自己皮肉正在被镌刻上新的文字,藻井内的蜧蛇,将牌位中的魂火如游龙戏珠般玩弄起来。即墨挣开绑缚自己的绸带,仰起头,看向蜧蛇。

  “啧啧啧,还以为终于能算计他们一回,真的是讨人厌啊,他迟早英年早秃……”即墨遗憾的感叹。“感觉,又被当做棋子了……罢了,也算是免了我的纠结。”

  蜧蛇探下身子,伸出舌尖勾过即墨的颈侧,而后像盘缚住一个伺机已久的猎物,随即裸露出獠牙生生刺入他的心口,他心口处的迦叶若火瞬间将蜧蛇燃烧成一条火链,魂火从蜧蛇的嘴中一点点没入了即墨的骨血,被迦叶若火席卷,冲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蒸腾的热气让香炉中的香粒更快地焚烧,环绕在即墨身体上的“愚民之书”缓慢出现了新的文字,一点点的,刻入即墨的骨肉之中,又往更深处烙印,雾气在地面的图腾上雕梁画柱,被夜风敞开的窗外,一轮浑圆的月亮窥探了进来。

  『哀叹而霜陨,悲歌而崩城。寄魂以器玉,执念为根生,长河不自渡,神下还偷灯,背世而逆时,长生而不逢……』

  “长生,不逢……”即墨苦笑。“你还真是算计我算计到了极致了。”

  他身周的雾气缓慢凝实,他面前,云织缓缓出现,还有正坐在台阶上仰望月光的蛉蜻,她闻声转过了头,她手中的瓷碗中,盛满了月色。

  “长姐。”即墨走上前,坐在她身边,头靠上她的肩膀,脑海中搅动的一切,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你成为了一个人。”蛉蜻一下又一下抚摸过他的长发,清冷冷地说。“可又不完全是。墨墨,为什么你的人魂,变了?”

  “一个人的歉礼,但如今看着,更像是又一场算计,我有点累。”即墨手指勾弄着蛉蜻袖口的长穗子,慢吞吞地说。“师父走了,那个住影子里的也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和他们一起。他们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就要走了,他们为什么又说我会去,又说不想看见我?我真的,是裴映叶的孩子吗?”

  蛉蜻又如许多年中的无数次一样沉默,即墨看着她垂眸搅弄月色,便也再问不下去,她和自己年幼时相差无几,甚至都没有长大,也没有丝毫的迹象老去。即墨脑中忽然出现了刚刚烙刻在他骨肉之中的“愚民之书”。

  “长生……”即墨唇瓣刚微微动了动,就被蛉蜻严肃的眸色打断。

  “你一旦吐露了这些,那便真的与我不必相逢了。”蛉蜻将那沾染了月色的手,轻轻在即墨裸露的身体上涂抹。他的伤口,他的胸膛,他的颈侧,他的脸庞……

  “长姐。”即墨有点困惑地看着他。

  “即墨,你变成了,与我一样的人。”蛉蜻起身,将即墨也拉了起来,她朝着云织看去,上面的图腾浮游着,神圣美丽的不可方物。“这是所有祠堂出生的人的宿命。”

  随即即墨便被蛉蜻放开,她与祠堂里所有的一切都缓慢消散,是月亮要落了。

  “记住!困住那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