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和亚斯兰特一起出了法师塔。

  在亚斯兰特略微惊讶的神情中, 黑泽换下法师袍,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最顶端的银色纽扣解开, 露出一截脆弱的锁骨。

  但没有人会轻视这个看起来纤细又脆弱的魔法师。

  “你很惊讶的样子?”

  亚斯兰特努力地将视线移开, “先生……为什么要换下法师袍。”

  “上头残留了那些古生物的气息,对于普通人来说可是致命的存在。”黑泽不经心道。

  亚斯兰特不赞同, “先生还有备用的法师袍吗?”

  黑泽回过头,恰好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怎么, 你打算将你的法师袍给我吗?”

  “那也可以……”

  还没等亚斯兰特说话,黑泽就制止了他,“我亲爱的死亡骑士, 你的眼神简直像外头那些叮嘱自家小孩儿出门前要多穿衣服的老母亲一样——我可没你这种监护人。”

  亚斯兰特所有即将出口的劝阻都被这一句话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好了,不要小看一个魔法师身上的护具, 哪怕是身上的一颗扣子,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扣子么?

  亚斯兰特的视线又不自觉地被那颗敞开在锁骨边的银色纽扣所勾走, 胸腔里那颗用来装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走在前面的黑泽感受到了紊乱的魔力流, 疑惑地挑眉,“你的魔力失控了?是因为刚才古生物的尸骸吗?”

  亚斯兰特回过神来,面上毫无破绽,“也许吧,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

  但心虚犹疑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黑泽拧了拧眉心,不可置信:“你……这是在敷衍我吗?”

  有意思极了, 亚斯兰特居然学会言左右而顾其它了。

  “那你是对我们这次的约会有什么意见吗?”

  “嗯……嗯?约会?”亚斯兰特被某个字眼刺激得脸部分的表情差点失控, 游移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到黑泽身上。

  “约会?”亚斯兰特的笑容变得无比僵硬, 成功遮掩住了那一丝不起眼的期待:“先生是不是对这个词语的含义有什么误会?”

  或许那该叫聚会、约见……或者其它些什么词,反正, 反正不可能是‘约会’这个带着无尽遐想意味的词语。亚斯兰特又忍不住分神,

  “呵,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你终于回过神来了。”黑泽承认他是故意的,“从刚才开始你就心不在焉,我还以为您的脑子被僵尸拿走了。”

  “先生真爱说笑。”

  黑泽没有否认。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听出来背后之人隐隐约约的失望。

  果然约会什么的,是在说笑。

  黑泽在过去确实是对自家法师塔附近的领民实行放养政策,就差没把“与我无关”这四个大字写在法师塔的门牌上。

  但今天,好歹是他开展的活动,身为发起者,总归要去看看。黑泽摸了摸自己为数不多的责任心,难得地离开了法师塔。

  亚斯兰特随着黑泽来到暂时充当竞技场的福灵广场,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福灵广场临时被改造成了斗兽场的模样,中间的高台不见了,变成巨大的圆形地盘模样,四周是依次升高的石阶,可供观众落座。

  亚斯兰特盯着黑泽屁股下冷冰冰的石板忍不住分心想到,下次出门带一张软垫吧。

  下午进行的是个人赛。

  而比赛场上的人恰好两人都认识,是伊芙丽和伊朵。

  “先生认为谁能够赢?”亚斯兰特问道。

  黑泽眼神毫无波动,“我不玩这种弱智小游戏。”

  “伊朵会赢,对吗?”亚斯兰特丝毫没有被黑泽的不配合而减少兴致。

  而在某些时候,黑泽也是愿意敷衍地配合一下他的骑士,“你不觉得伊芙丽的天赋更好吗”

  “但竞技赛中对于魔法师的护具有极大的等级限制……而伊朵的隐藏职业之一,可是大地战士啊。”

  在魔法对冲之后产生的浓雾之中,伊朵拎着锄头从浓雾中突袭,毫不费力地将脆皮法师压倒在了地上。

  “我赢了。”

  “嘤,姐姐就不能让让我吗。”伊芙丽虽然这样娇气地抱怨,但还是认命地走下了赛场。

  伊朵压倒性的胜利得到了一帮人的喝彩。

  只有赛亿不一样。

  “伊朵的火系魔法很强,擅长火球术,火海,还有自创绝招火风墙,现在还是战士……我是水系,但魔力没伊朵那么强……”

  观众席上的赛亿一惊一乍,每看见伊朵赢下一场比赛眼中的沮丧就多一份。

  “你是伊朵下一场的对手?”好听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赛亿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了一张模糊的面容。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黑泽用魔法模糊了他的认知。

  赛亿抱紧自己的笔记本,防备道:“你们是伊朵的支持者?”

  “唔,算不上。”黑泽诚实地说,“比起这个,我对你更感兴趣。”

  “我?”赛亿傻眼了,“我有什么特别的吗,你可别想骗我?”

  在赛亿眼中,男人发出了轻笑,并不是嘲讽,反倒像一种粘腻至极的诱惑,像即将捕食到猎物的猪笼草分泌出的黏液:“你擅长水系魔法对吧?”

  “控水是最基本的水系魔法,而人体至少有60%是水分,如果你能操控伊朵身体内部的水分……让它们沸腾,爆破……甚至不需要什么大动作,只是单纯地控制血液的流动,就能让那个小姑娘狠狠地吃亏。”

  黑泽没说一句话,赛亿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已经完全被吓傻了!

  赛亿哆哆嗦嗦,“这样的话,伊朵会死吧。”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天真的小先生。”

  赛亿忽然“噔”地一下站起来,用极度警惕的眼神看了黑泽一眼,然后迅速离开。

  看起来是把他当成变态了。

  “先生,”亚斯兰特无奈,“你怎么能去吓唬他呢,他还只是个孩子。”

  黑泽理直气壮,“在我眼中,众生平等,我对孩子和成人不会有任何区别对待。”

  “众生平等是这样用的么?”亚斯兰特扶额,似乎能够共情到被黑泽的诡辩气得跳脚的光明神殿众人。

  好巧不巧,下一场,正是赛亿和伊朵的比赛。

  “唔呼,有好戏看了。”黑泽总有一改之前懒洋洋的姿态,开始观看起他认为是过家家的竞赛。

  这回,轮到他玩起了那个弱智小游戏,“亚斯兰特,你猜猜谁会赢?”

  亚斯兰特沉默一会儿,“那孩子和伊朵一样,都是法师兼战士,但伊朵是职业是农民,一个均衡型的大地战士肯定没有那孩子进攻型的战士强大。但如那孩子所害怕的,伊朵在魔法上的领悟更胜他一筹。除非……”

  他肯用黑泽教他的方法。

  黑泽知道亚斯兰特的未尽之语,“所以,你猜那孩子会用吗?”

  “先生不会是想看到这血腥的一幕,才故意接近那孩子吧?”

  “谁知道呢?”黑泽的唇边噙着一抹笑,谁也捉摸不透他的目的。

  几句话的功夫,台上的战斗就已经分出了高低,伊朵的火墙将自己护在中心,一下子阻止了赛亿的近战袭击,而也就是这时,借由火墙模糊视线的伊朵从赛亿的背后钻出,一锄头将他抡出了老远。

  附着着魔力的重锤之下,赛亿吃痛得倒在远处,看见伊朵站在火墙中央,赤色的火焰如同盛大开场的幕布一般散去,伊朵朝他举起了魔杖,唇瓣之间念念有词,似乎要给他致命一击。

  没希望了。

  赛亿悲哀地紧闭双眼,等待最后一幕的到来。

  自己剩下的魔力只够施展最后一道初级魔法,除非,除非有奇迹发生。

  刚才观众台上那个男人的话语突兀地闯入了脑海中。

  ——【甚至不需要什么大动作,只是单纯地控制血液的流动。】

  如同恶魔的低语。

  观众台上。

  “先生不会想看到自相残杀的那一幕的。”亚斯兰特忽然坚定地说。

  “嗯?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亚斯兰特终于舍得分给他一丝眼神,当然,大部分心神还是在竞技台上——他所期待着的场面。

  “因为血肉绽开的场面对先生毫无吸引力。”亚斯兰特忽然挡住了黑泽的视线,让他只能看向自己,在黑泽就要皱眉前补充完了下半句。

  “——先生是喜欢玩弄人心的恶劣法师。”

  亚斯兰特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了解黑泽了,对于先生而言,比起人类的躯体,人性这种复杂的东西更加富有趣味。

  台上,赛亿用空了最后一点魔力,巨大的水球掐准了时机突兀地凝聚在了伊朵的魔杖顶端,在火球出现的那一刻与水球相撞,巨大的魔力与大量炙热的水蒸气在一瞬间笼罩了伊朵。

  高温在顷刻间让伊朵失去了片刻的冷静。

  “这回,到我了!”赛亿举着自己的大剑,借由浓郁的白色雾气隐蔽自己的行踪,等待着从某个角落杀个措手不及!

  主席台上的解说也震惊了,“这是刚刚伊朵选手使用的技巧,此刻却被赛亿选手巧妙地复现了!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吗!”

  其它观众也被这一幕的逆天操作惊地直接站起身来,止不住地给台上两人加油打气,“好样的!”

  “真是后生可畏!”

  一片喧嚣欢腾之中,只有黑泽玩世不恭的神情一点点地冷却,然后变成了波澜不惊,“没意思。”

  “先生很失望?”亚斯兰特说。

  “嗯,”黑泽显而易见是失望透顶了,“你能想象到,当那孩子被逼到绝境,突破自己的良心、底线、善良……等等所有美好的道德品质,决心放出自己内心的那只恶魔的时候——”

  “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使用这个魔法,最后只能输得一塌糊涂的表情该会是多么让人愉悦吗?”

  亚斯兰特捕捉到了关键,“先生早就知道赛亿用不出那个魔法?”

  “就他,一个刚刚迈入魔法师行列的菜鸟?想要操控人体中的水分,还是太早了,这种精细活儿起码是大魔导师才能办到的。更别提他的对手是一个等级与他所差无几的魔法师。”片刻的失望过后,黑泽很快就不在意了。

  本来只是给自己整点“零食”,没有达到目的也无所谓。

  黑泽起身离开了观众席。

  亚斯兰特自然跟上,“先生不想知道最后赢家是谁吗?”

  黑泽耸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亚斯兰特落后的一步,因此,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和先生的影子并肩而行。

  还真是……不负责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