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
项昆用手遮住脸颊,声音有些闷,“我和他,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
抹了一把脸,项昆没继续往下详细解释,话锋一转,他继续说起这里的事,“在前两个环节里他不会醒,沉睡在另一个空间,那个飘雪之地。”
他语速渐渐快了起来,因为按照以前的时间算,他即将从这里消失去往飘雪之地。
身上的伤口和疼痛越来越剧烈,让他脸上都浮出豆大的冷汗,他咬着牙忍着痛继续坚持。
他心里明白和沈秋黎同行的那个鬼去杀刽子手了,项昆不能确定是不是能成功。
成功了又怎样,刽子手致命点不在自己身上,不可能彻底杀死他。
项昆不能心存侥幸地认为这次的情况是不同的,虽然这次那位恶鬼给他的感觉有所不同,让他生出了忌惮。
“到了时间,屠杀的环节出现,刽子手带着无尽的恶意和怨恨醒来,来到“人间”收割恶意,而我就会被拖进忏悔之地被他们的鲜血掩埋,为幻境提供源源不断的悔意。”
项昆坐了起来,有些出神地看着门口。
沈秋黎跟着他的反应去看。
外面的动静不知不觉间慢慢停息了,喧闹声渐渐安静,偶尔几声哈欠声或者是喃喃自语一样的话,都很轻很缓,有种安然的错觉。
门口接连不断的敲门声也消失了。
屏息听,好像能听到隐约的哼唱声,如同哄睡的安眠曲,语调轻缓而绵柔。
像是坠入了云朵里。
沈秋黎听不清到底唱的什么,只能隐约听个声调。曲子听入耳,沈秋黎好似被卷入了温柔的细流中,水流舒缓地按摩着头皮,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
困意凭空出现,侵入他的脑子,他眼皮渐渐闭上。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在他手腕上,又被火燎一样弹开。
那样的冷意猝然,像是冰块贴在皮肤上。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沈秋黎还是一下子惊醒。
是项昆。
项昆搓了搓手上被灼烧掉的皮肤,语速很快地接着上面说,“所谓“人间”就是我们现在待的这个空间,他很快就要出来了。而忏悔之地就是会飘红雪的地方。”
“红雪是那些被杀死的“人”心底怨恨和恶意的具象化,”他说起这个,像是想起被红雪覆盖的那种黏糊感觉,眉头皱起,眼里是厌倦。
“它们从天而降,随着他们心里的怨怒加重,雪一点点变红,最后化作红水粘在你身上,怎么也擦不尽。”
项昆无意识地伸手搓着手指,大拇指大力地搓在虎口处,将那都搓得发红,像是想抹去那些黏糊的痕迹,“那些东西,弄得你浑身都是,像是血迹,像是你犯下的不可抹去的罪孽一样。”
“而我……必须要忏悔悔恨,才会减轻被雪覆盖造成的呼吸困难和痛楚。”
项昆这句话语速快,但咬着牙说,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愤怒,“可我为什么要忏悔,我有做错什么!这是他们结下的果,因果循环而已!”
他胸膛气得起起伏伏,最后的话如同低沉的悲鸣。
深吸了一口气,他极快说了一句,“我是不会忏悔的。”
像是怕深陷情绪无法自拔,他飞快总结后,又说起其他。
“你们去了忏悔之地的林子,那里面也是乌鹿坡的人所化恶鬼。只是当年事发的晚上,他们早从婚宴上散了席,没有被波及。”
“只可惜,布置这个封印的人嫌弃人太少了,达不到他心理预期,加之有人怂恿。在深夜里他使计将剩余几十人都绑了,一把火都烧了。”
项昆说着这样荒谬的话,面上却面无表情,“那些……嗯,也不算无辜的人,本就不算什么好脾气的人,死后化作恶鬼想杀死那个人。”
“一贯欺软怕硬的他们误以为那个人是个软柿子,但却吃了亏反而被惩罚了。所以他们被困在那个林子里,忍受火烧的痛苦,还有烈火灼胃的饥饿感,不成人形,不见天光,不能离开那个黑暗的地方。”
“所以我不让你们去那,那是个腌臜地,你去那,身上的精气只会流失得更快。所以再次循环之后,你不要往那走。”
“不,连那个忏悔之地也不要去。那个地方对你很不友好。人应该待在“人间”,哪怕是屠杀环节,你可以和这次一样藏身在我的房间,不要出声也不要给任何东西开门。”
项昆一脸严肃地看着沈秋黎,十分郑重,“我不清楚怎么出幻境,寻找生路只能靠你自己。”
夜深了,外面的动静彻底没了,连同隐约的哼唱声也没了。周围安静得奇怪,虫鸣声反倒明显了,带着渗人的寒意。
像是有什么即将发生前的寂静,让人心生惶恐。
一、二……
项昆开始在心里默默计数,千百次循环给他的经验,他有预感数到十,时间就要到了。
三、四……
“你杀不死刽子手的,”项昆加快语速,叮嘱沈秋黎。
“不要试图和那个刽子手硬碰硬。遇到他的话,躲到一具尸体下面,他就不会察觉你。”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项昆很贴心地给沈秋黎留了几秒提问的问题。
沈秋黎听完还来不及消化,他被语速很快似乎很着急的项昆感染,虽然不清楚项昆为什么这么急,但也赶着时间问。
“你见过一个叫沈文翰的人吗?”他记得,在他那位曾爷爷自己写的书里,有提过到了乌鹿坡做生意。
说完一指桌上的东西,“我可以看那些东西吗?”
指的是木箱里的东西,尤其是那几张纸。
项昆站了起来,走到桌前,手里捏着那几张纸,“可以。”
“至于沈文翰……”项昆顿了一下,稍稍回忆,之后摇摇头,“我不清楚,记不太清了。”
不断地循环,让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一遍遍加深的,是死前死后的记忆,是深埋在心底的带血色的仇恨。
沈秋黎听了心里难免失望,他觉得这件事情和他曾爷爷可能蛮大概率相关的。
他尝试描述出他那位曾爷爷的长相,但是一开口就顿住了。
没见过,也没有画像,自己好像更像母亲多一点。
“在死前那段时间,乌鹿坡确实来了一个外地人。他说来谈生意,”
项昆扯了嘴角笑了笑,是个冷笑“但没想到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他自称姓李,他……”
“唔……”
项昆的声音突然停顿,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松开了手中的纸,攥紧了手下的木桌,手上青筋暴起,偏头呕出一口血。
沈秋黎被吓了一大跳,看到了项昆胸口赫然洞开一个血淋淋的缺口,血液缓慢渗出。
与此同时外面很突然地出现乌鸦嘶哑的啼叫。
时间到了。
项昆一抹嘴角的血,都顾不上胸口的大洞,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眨眼,等待着下一刻。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沈秋黎并不清楚接下来的发展,只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
从项昆胸口的伤口看,他的心口破开一个大洞,应该是重伤吧。项昆只是脸色苍白,冷汗不断,除此之外就没有多余影响似的,太不正常了。
傻傻僵站在原地的项昆没有反应,沈秋黎不敢去碰他,有些害怕他一碰项昆,项昆就像那种电影里演的一样,砰地一声倒地死了。
没过多久,项昆眨了眨眼,低头看看自己边上的桌子,又转头看看沈秋黎。
时间到了,他却没有被强制移到忏悔之地,这样的程序不对……难道……
早已经麻木的心渐渐漫上欣喜,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身上的伤折磨着他,每一处都尖叫着呐喊着痛苦,但远不及心上的喜悦。
这是这个幻境第一次出了差错。
他颤抖着手去看散落在桌上的纸。
纸上其实没写什么,只是小时候的涂鸦而已。所以他毫不芥蒂沈秋黎想看他的东西。
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小时候一些妄想罢了。
年幼时,因为家庭因为出身因为他妈妈的身份,所以被全村的人看不起,被欺负被打。
可他不能做什么,反抗像是一只蝼蚁毫无作用,甚至取悦了那些人。也不能让妈妈担心,他就忍着,蜷缩着……
他做着梦,等长大了就带着妈妈逃离这里,坐着那最时兴的小汽车,风风光光离开。毕竟妈妈不疯的时候,对他特别好,会给他做饭,会擦着眼泪给他涂药。
可是……
根本没有以后!而一味的忍让,只会让那些恶心的人得寸进尺,以为自己最是威风。
所以项昆释放了心里的野兽,让种下因的人,尝到结下的果。
那几张纸,一张上潦草地画着两个火柴人,在阳光之下。一张上却是一片很混乱的乱线条,红色的杂乱无章,几乎涂满了整张纸。
项昆想着想着,嘴上带着快意的笑,眼里却落下一滴眼泪。
“晏容殊!”
沈秋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语调上扬,带着十足的惊讶和无措。
同时有穿透心脏的寒意,项昆低头,发现早就破开一个洞的胸口又嵌入一把利刃。
利刃深深埋入心口,闪着寒芒。利刃刺穿心口,只有沁入血液的寒,没有丝毫痛意。
而从门口缓缓走到他面前的,是和沈秋黎同行的那位恶鬼。
叫什么?
项昆慢半拍地想到,好像叫晏容殊吧?
好像不会再有循环了,这倒是让他开心。不过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出去。
项昆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他能感觉到血一点点流出去,和以往死去的感觉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