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被天道封住了灵力,靠渡云这么背着去找赵清河,那可是一件大难事,不先走个十天半月恐怕都不行。
所幸同行的还有宣桂,宣桂唤风来带他们前行,在朱雀的指示下,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沟沟,这里头只住着一户人家。
山沟沟也不全是坑坑洼洼的,应当是经人打理过,凹凸不平的土地被填上,扑上了一些枯草,踩上去十分柔软。若是常年无人打理的山沟应该布满枯枝烂叶,可此处水流清澈,落叶只有刚掉下的几片,不过也很快被冲走了。
只有一户人家,那这个山沟就不算是荒凉地,倒算是此处人家的桃源地。
为了不吓着人,他们走远了些降落,顺着有人安好的阶梯往上走。
阶梯两边都安了竹扶手,扶手下方接了不少磨得平滑的竹片,像是防止有人从两边摔下去安装的。
阶梯并不高,很快就到房屋所在处。
屋子外的空地做成了小院,因为山沟到处都是石头,无法种田,主人家就用一个木盆装了土,洒落种子种点自己吃的菜,和宣赦的小菜园有些相似,只是更小了些。
地方小,无法种地,但可以养些小鸡小鸭,养大了可以留着生蛋,也能宰了吃,这里的生活也不会太差。
看到此处风景,朱雀不由嗤声,“前世杀人无数,今生还能有这样好的生活?天道果然不公。”
一直紧闭的房门倏然缓缓被人从里推开,渡云抬眼看去,看到一个身着灰布衫,将头发高高绑起的一个女子,女子瞧着有二十岁,眉目间充斥着一些凶厉,这种凶厉渡云只在白虎身上看到过,她似乎十分不欢迎外人的到来。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女子手里拿着一只扫帚,朗声问起。
渡云看她那副模样,连忙拿出自己和尚的身份,说只是路过,想借此让她放下戒备。
谁知那女子冷笑一声,说:“那你这和尚不规矩不检点,头发不剃,脖子还有与人暧昧过的痕迹,这番说辞在我这可不好用。”
“但我们确实没有恶意。”
“那来做什么?”
“找人。”
“找谁?”
渡云这一刻沉默了,已经五百年了,就像他和宣如松一样,轮回转世后不再是前世的名字,说要找“赵清河”,对方哪知道是谁?
但......眼前的女子,会不会是赵清河呢?
渡云稍稍扭头,看向后背上的朱雀,问:“是她吗?”
“不是。”朱雀否定,她深深一呼吸,确定赵清河的转世就在此处,而眼前这个女子,不是赵清河,也不是别人。
她看向对方的那双眼睛,在对方要下令赶人之前,开口说出一个名字:“柳开。”
只见那女子眼瞳微缩,随后又恢复原状,看着朱雀被纱布包起的头,问:“你是谁?”
朱雀没有隐藏,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她就知道面前女子有着百年前的记忆:“你记忆中的子晴,赵清河的守护神,朱雀。”
“你来找阿河。”
“是。”
柳开移开目光,将门打开,看向屋里,往屋里走时道:“进来吧。”
渡云背着朱雀往前走,朱雀忽然拍拍他的肩膀,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能走?”
“你恢复灵力了?”
渡云和宣桂齐问,朱雀看向那个小屋子,说:“渡云背着我走上来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灵力开始流入我的体内,虽然还没能肆意使用,但已经可以靠着他们自由行动了。”
于是渡云将他放下,朱雀缓慢地走在前方,渡云与宣桂慢慢跟着她,一同进到昏暗的小屋子里。
他们早知道赵清河在屋里,因此进门后并没有被坐在桌前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吓着。
可在柳开点亮烛火,几人纷纷落座后,小姑娘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小马,并没有怎么摆弄玩儿,就抓在手里摸摸。
渡云没见过长开后的赵清河,这张脸和印象中那张皱巴巴的对不上,不禁疑惑:“这是赵清河?”
“嗯。”朱雀坐在赵清河身旁,看着她的脸,感受着见到赵清河后重新归来的灵力,轻轻点了点头。
宣桂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赵清河并没有因此看向她,而是稍稍侧了侧头,有点疑惑怎么有风在自己脸前刮过。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也说不了话。”柳开从一旁柜子里找出几个木质的小人,按照他们坐的位置摆好,将最大那个摆在赵清河的右手边,这个木人是柳开所在的位置,“都是报应。”
她说着,从赵清河手中轻轻拿出那只小马,抓着她的两只手,带领她把手伸向桌面那几个小木人,柳开向他们解释:“我这是用这些小木人来告诉她,有客人来。刚刚那只小木马,是告诉她我要出门。”
看不见、听不着,还说不了话,这确实前世报应。
她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害了许多人,如今终于体会到了那些人的痛苦,体会到了朱雀的痛苦。
赵清河已经摸到了那几个小木人,知道有客人来,就朝着前方裂开笑容,手指分别摸了摸几个小人的脑袋。
柳开带着浅笑道:“她挺开心的。”
朱雀本来嘴上说着多么的恨赵清河,可到了这里,看她这副模样又恨不起来了。
她没忍住向赵清河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脸,可还没触碰到,柳开已经阻止了她,说:“别摸她,她会害怕。”
朱雀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略为失落地把手收回。
但手还没缩回来,柳开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把赵清河的手牵起,缓缓带着她的手往朱雀靠近。
赵清河触碰到别人手指的一瞬猛地往后缩了缩,柳开没让她缩,用力往前拉了一把,赵清河因此知晓自己不能躲避,便有些颤抖地与柳开以外的人接触。
触碰到朱雀手指的时候,她忽然是平静下来了,柳开也收回自己的手,让她俩用这样的方式接触接触。
她知道朱雀是赵清河的什么人,否则她不会让朱雀轻易触碰赵清河。
赵清河平静了很久,忽然对着朱雀转身,她摸着桌子起身,走到朱雀跟前,手顺着朱雀的手臂往上,终于摸到了她的脸。
手指一点一点触碰过朱雀的眉眼、鼻子、嘴巴,像是在描摹一幅画一样,将她的五官全都画下,她最后触碰到朱雀的耳朵,在耳垂出轻轻捏了捏,两行清泪倏地从眼眶流出,同时她弯身抱住了朱雀。
柳开静静看着,桌底下双手紧握,她用力闭了闭眼,说:“她也记得你。”
朱雀回抱住赵清河,她在后背拍了拍,知道她听不见,就没说任何话,将她泪水擦掉一些,对柳开问:“你怎么会记得呢?”
“本来是不记得的,可看见阿河后,什么都想起来了。不仅想起来了,还看到了一些我离开之后发生的......悲剧,所以我知道,她是前世作孽今生报。”
宣桂在一边问:“赵清河不能说话,那你怎么知道,她记得朱雀呢?”
“因为她记得我。”柳开说,“我在遇到她,又想起来之后,抓住了她的手,她摸了摸我的脸,然后在我的手上写了一个‘开’字。”
她说完,走到赵清河身边,将她拉起,又分别拉过她和朱雀的一只手,让赵清河只伸出食指,要她在对方手掌上写字。
赵清河会意,在朱雀手心中,一笔一划写下一个“朱”。
柳开说:“一个听不见,看不见还不能说话的小孩儿,放到寻常人家是没人要的,更不要说读书写字,我是由此推断出,她大概还记得前世的一些事情。”
朱雀捏紧掌心,沉默不语。
若赵清河记得为人的那一世的记忆,那照地府那些家伙的脾性,恐怕还会让她记得从前为猪、为狗、为虫的所有记忆。
可一般人记得这些早就疯了,赵清河曾经因为看到柳开被做成人彘也变得疯癫,一世世牲畜的记忆居然没有令她发疯?是赵清河在柳开的事后坚韧了不少,还是她其实记得不多?
“你在哪里找到她的?什么时候找到的?找到她的时候......”朱雀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没忍住停住,这样的小孩儿,找到她时恐怕也是脏兮兮乱糟糟的。
柳开知道她想问什么,就开口答说:“找到她的地方不远,其实就是一个小村落里,那时我才十五,阿河十岁,就是五年前的事。找到她的时候,还算干净的。”
不知为何朱雀松了一口气。
柳开说到这脸上带了少许笑意:“阿河这世,幸好是有个好的祖母,村子里的人也好,知道这小孩儿的毛病,早上看到她偶尔会给她塞个包子馒头,晚上看她还在外边坐着,就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找祖母。”
“但也因此被村里别的小孩戏弄过,譬如把她带到臭水沟里去,所以阿河对陌生人触碰她会有些抵抗,只是当时没办法,没人带她,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不待在家里?”
“她祖母说,牲畜才要圈养着,阿河是人,不能关在家里。”柳开说,“我今生家中也富裕,想走南闯北家里也同意,这一路走来,就遇到了阿河。我带着阿河回去找她祖母的时候才发现,阿河的祖母早已病入膏肓,她的儿子儿媳到别的地方去做工,几年没回过家了,她没有多少积蓄,就没打算治。”
“我本就有意将阿河带走,她祖母这样也撑不了多久,和她承诺过后,她把这处山沟告诉了我,我来这边搭了这个小房子,她看过了,才肯把阿河交给我。”
柳开说完,将赵清河拉回来坐下,给她擦掉眼泪,用衣袖把这张哭得乱遭的脸擦干净。
朱雀伸手抓住赵清河的手指,看赵清河回握住她,心轻轻揪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渡云和宣桂,随后定定看向正在打理赵清河的柳开,说:“我要留下。”
柳开只轻瞥她一眼,说:“我和阿河两个人习惯了,而且我也能把她照顾得很好,就不必再多一人了。”
“多一个人总归是好的,若你出门去,家里没人,有强盗来袭,她岂不是要遭殃?”
这一点是说到柳开心头上了,她沉默半晌,说:“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
“我是朱雀,我可以在外边栖息。”
柳开再度沉默,她终于抬眼看向朱雀,道出两个字:“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