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和尚有个小哑巴>第5章

  几天下来,萧竹每日除了要去做针灸,还要喝怀清抓的药。

  药是每天清早就开始熬的,黑乎乎的一碗,看着苦,闻着更苦,喝那是更不用说了。第一次喝药时萧竹尚且还能接受——他配着自己的蜜饯果子来喝,甜一口苦一口也没那么难熬。

  可无深发现之后,当即把他的蜜饯果子没收了,说蜜饯太甜,会有碍药效。

  萧竹想抗议,但无深的一句“这是你的嗓子”给他摁了回去。于是偶尔,他也想浑水摸鱼,譬如喝一半,倒一半,一半进肚,一半作肥,药怎么都过了喉咙,到了肚子里。

  第二碗药时这法子奏效了,只是依旧被无深当场捉住。

  萧竹就算能说话那也是百口难辩,更何况他不能说。

  但无深什么都没说,拿着药碗就走了,第二日来送药的就不是他了,是阿荟。

  阿荟不似无深,阿荟会把药放在他面前,然后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他不喝完这一碗,阿荟就不会离开。

  萧竹只能硬着头皮去喝完那一大碗,好在,阿荟在他喝完以后都会给他一小片陈皮。陈皮甘甜,含一会儿再喝口水,就能把口中苦涩冲走。

  自那日无深看到他倒药,萧竹似乎就很少见到他了,今日阿荟把药带来,他趁着晾药的时候问:“无深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阿荟也比划着告诉他:“他在自省。”

  萧竹不解:“平白无故为何要自省?”

  “他说他应该是对你太凶,让你不悦了。”阿荟比划道,“因此他这几日都在师傅屋里抄经。”

  阿荟的师傅是怀清,无深这几天都在师伯屋里......反省。

  萧竹彻底不明白了:“他没有对我很凶啊,他拿走我的甜食是为我好,我知晓的。”

  “那你为何要倒掉他给你拿的药?为何会把我给你拿的药全喝了?”

  萧竹这就懂了,苦笑不得地比着手语:“那是因为药太苦,我那日蜜饯被无深收了,第一回干喝,有些受不住。”

  阿荟神色正经且有些严肃,“你得跟他道歉。”

  萧竹连连点头,打算喝完这碗药,就去找无深说清道歉。

  萧竹找到无深时,他的经文已经抄完,此刻正收拾,未干的放在一边晾,干了的则被叠放整齐。

  无深收拾得差不多,抬头看到找他的萧竹以及跟在他身旁的阿荟,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有事?”。

  萧竹便比着手语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对被没收蜜饯的举动生气或如何,那日倒药的理由说得清楚,最后便是一句抱歉。

  “你没有因此生气就好。”无深应完他,望向阿荟,问:“阿荟姑娘是有事要找我?”

  阿荟看着他,摇摇头。

  无深轻轻颔首,低头继续收拾放满了书籍、经文的桌子。

  萧竹道过歉也不打算留了,转身就走,却发现阿荟一直站在原地,同方才那样一直盯着无深。

  萧竹悄悄观察着阿荟凝视无深的双眼,恍然大悟,扯扯阿荟的衣袖,手指快速比划,试探对方:“你怎么总盯着他看?”

  阿荟略有些不解,歪着脑袋,边向外走,边要他解惑。

  “你可不能对他动心思。”萧竹道,“他可是和尚,和尚都不入红尘,你可别因为他坏了你这一辈子。”

  只见阿荟面露无奈,摇头回话:“我并无此意,你莫要多想。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罢了。”

  原是自己会错意,萧竹尴尬地抓抓头发,又有些好奇:“是什么人呢?我可以问吗?”

  “只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阿荟显然没有要再多说的意思,萧竹不便多问。

  从怀清的屋子出来后,阿荟便向自己的小屋子走,萧竹却没有同她一样回到自己的居所,而是扭头走进屋,拿着小板凳坐在无深身旁,比划道:“你从前认识阿荟?”

  无深面露疑色,“到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她。”

  “她说你像他的一位故人。”

  “你也会说是故人。”无深捏着刚洗净的毛笔说,“世上人千人万,与自己面容相似的人不知有多少,有的是眼睛像,有的是嘴巴像,有些还是身形、背影像......”

  他突然不说了,抬眼来看着萧竹,说:“你也像我儿时一位故人,这是正常不过的事。”

  看他重新低下头去,萧竹趴在没有东西的桌边,侧着头去看他低垂的眼睛,看到他弯弯长长的眼睫,心里感叹着真长,比着手语又问:“那你是因为我像你儿时的故人才要我来治嗓子吗?”

  无深从余光看到他比划的问题,这次他没有装作看不懂或是看不见,只说:“等你嗓子治好了,我再告诉你。”

  “那你之前说要找的人是谁?在哪?”

  无深重复道:“嗓子治好了,我再告诉你。”

  萧竹沉默片刻,看着他叠好的经文,突发奇想问:“你是真的因为我倒药,才来此抄经的?”

  “谁和你这么说的?”

  “阿荟说的。”

  这回换了无深沉默,他拿起一份叠好的经文,放入怀清书架上专门放经文的格子,说:“你就当是如此吧。”

  此话出口,萧竹再看无深放下经文的位置,看到旁边立着的几本经书,顿时就明白了——抄经不是用来反省,大概是来帮怀清师傅抄录的。

  可阿荟为何要忽悠他来和无深道歉呢?

  他抬眼再看无深一眼,垂眸后心中腹诽:“阿荟说是觉得他像故人,但一定是中意这和尚,可出家人不染红尘事,她就只能借着我来找无深时看看她......但我问她时为何否认呢?啊,人家也不会真告诉你啊,萧竹你真笨。”

  ***

  萧竹的治疗已进行了半月有余,半月下来,对于针灸他已经没像最开始那样惧怕,可每次落第一针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

  结束了今日的治疗,萧竹原以为会和平日一样直接走掉,然后找找园子里有什么活自己能干,要下榻时怀清却拦住他,拿过一杯热茶让他喝。怀清显然有话要说,萧竹便坐在榻上喝着茶等他说话。

  “你治疗数日,针灸与药双管齐下,应当有些成效。”怀清说,“只是你多年未说过话,尽管嗓子好了大半,恐怕还得慢慢调养,慢慢练习。”

  萧竹喝完茶,点着头,把茶杯放到一边。

  怀清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有些错不及防:“那你现在开口出个声儿。”

  萧竹一时怔愣,下意识移过目光,望向无深。

  而无深目光游离,似是在思考什么,接着又与萧竹目光相对,说:“我领着你。”

  萧竹有些懵,就听无深指挥他道:“张嘴。”

  他乖乖张开嘴,听无深带领道:“啊——”

  这一声“啊”萧竹自然没法发出,他有十几年没说过话了,声音是怎么从喉咙中传出的他早已不记得,旁人张张嘴就能发出一个音,他张张嘴哈出的都是气。

  无深在他面前坐下,拉住他的手,把手指顶在自己的脖颈中心,发出一个音后,道:“感受到了吗,说话的时候,这里是会震动的。”

  说着,他把萧竹的手指放到他自己的脖子上,“你说话的时候,这里要有震动,再轻的一个字,都会有。”

  萧竹继续张嘴,努力让嗓子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可无论他身体用力还是脖子用力,都没法冒出任何声音。

  无深倒是耐心,一边告诉他,不是身体用力,也不是脖子用力,只要轻轻的、几乎感受不到的力度就行。

  怀清在也在一旁等了许久,看萧竹还是没法说出话,他想着或许还得再治几天,又想着或许萧竹真的不能说话了,起身便准备离开房间。

  无深依旧坐在他面前,“轻轻的,说一个‘啊’。”

  面前的人耐心十足,可萧竹自己倒是急哭了,治疗延续了二十多天,大夫前一秒还说有效,可他下一秒就否认了这一点。

  他抹掉即将要冒出来的眼泪,吸了一下鼻子,对着无深摇摇头,比划道:“我不行。”

  无深松开了顶在他脖子的手,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只见他深深呼吸,拉起萧竹的两只手,一只放在他脖子上,一只放在自己脖子上,“不要急,再试一次。”

  感受到无深脖颈处的颤动,萧竹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压下喉中的酸涩,不断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告诉自己不要太急,他再张口要试一次,想努力把那一声“啊”说出。

  怀清背着手摇头,“不必太急,今日不成那就再治半月,总有一天......”

  “啊......”

  怀清话到一半便被一声从喉中挤出的声音打断,惊喜霎时挂在了脸上,向那俩人望去,他俩也脸上只有惊,喜还未露。

  其实方才那一声并非是像无深带领他的一句“啊”,而是喉中压不下、憋不住的啜泣。

  这一声,就是极大的进步。

  笑声先是从无深口中传出,无深把手放下,却没松开他的手,“有声儿了。”

  明明是开心的事,萧竹喉中那点难受更忍不住了,泪水更是大颗大颗从眼眶中滑落,细微且断断续续的啜泣从他喉中一点点冒出。

  萧竹很难得看到无深有持续这样久的笑容,无深暖和的大手往他脸上擦,擦掉不断掉落的眼泪,“成了。”

  萧竹跟着笑了,他透过窗望向自己所在的那间屋子,仿佛能透过墙看到被他安放好的,放着父亲骨灰的坛子。

  爹,我不是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