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把盖在脸上的毡帽拿下来, 孔黎鸢已经背对着她,悠悠哉哉地在被清理过的路上往前走了。
冬野日光泼下来,道路两旁雪层在白日堆叠, 纯真而狂热, 像一张正在疯狂燃烧的纯净绒毯。
映在前方恍惚的人影上, 留下一个高挑纤细的影子。风轻轻刮过来,那道影子在空旷的雪野里越拉越长。
像公路片的开场镜头漏泄在这里。
孔黎鸢这是要去哪儿?
付汀梨愣了一会, 掂掂自己手里的毡帽, 毡帽是毛绒绒的材质, 捂在手上热乎乎的,很是舒服。
她知道了,孔黎鸢刚刚不是在整理,而是把这顶毡帽捂热了再给她。
竟然又是给她的吗?像那被视作为生日礼物的泳衣?
可这又算什么呢?冬天又不是她的生日。
付汀梨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刚想追上去, 揣在兜里的手机很小幅度地振动起来。
她一边跟着孔黎鸢的脚步往前走,一边看手机。
是向导发过来的消息,已经连续发了几条, 但振动幅度实在太小,她揣在厚衣服里直到现在才感觉到:
【妹妹啊, 村里电路昨天被冻坏了, 现在停电了, 我打听了一下, 说是得开路了外面才能来修,你和大明星人在哪儿呢?】
【在家吗?不是手机已经没电了吧?怎么不回消息呢】
【你再不回消息等下我手机也没电了嘿, 等会联系不上就来木屋旅馆找我嘛】
停电了?
付汀梨有些惊讶, 连忙看了看电量,发现手机竟然也只有百分之十的电。
她迅速联系乔丽潘和一大早就发来微信关心她的李维丽, 说停电了手机充不到电可能会联系不到,又和荣梧那边也说了这件事。
再回复在木屋旅馆的向导。
但向导发过来微信后没有马上回复,估计是手机已经没电了。
“孔黎鸢!”
付汀梨回复完手机消息,冲前面喊了一声。
这会她们的距离已经近了许多,整条大路上都没什么人,不至于被人发现。
“嗯?”
孔黎鸢站在冰天雪地里,回头望她,被兜帽微微盖住的脸有些模糊。
还差十几步路。
付汀梨拎着毡帽小跑过去,大概是穿得有些厚,跑到孔黎鸢身边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些气喘。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孔黎鸢盯着她,似乎没有发现她脸上席卷而来的不安。
“停电了。”付汀梨微微喘着气,然后注视着孔黎鸢的脸,不出意外,这张脸上看不到任何着急的情绪。
于是她又提醒,“而且要等那边的路开了才能来修。”
“我手机也没电了,意思是我们可能……在开路之前都没钱用了。”
她尽量把这件事说得清晰简洁,好让孔黎鸢知道她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什么状况。
可孔黎鸢似乎是没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似的。只隔着恍惚而似弥散网布的日光看她。
然后伸手。
把她手里拎着的帽子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戴到她头上。
寒风在耳边嘶吼呼啸,携带着体温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发,细细整理。
指关节不小心掠过她发冷的耳廓,是一个很轻很模糊的触碰。
她微微低头,她微微抬眼。
偌大雪地,只剩下庞大而暂停的空白,如同这场晦涩公路片里的某个慢镜头特写——
她们隔着十几公分的距离对视,巨大的风将她们的帽檐下的发都吹得很乱,呼吸都几乎融在一起。
直到头被毡帽牢牢暖暖地裹住。
付汀梨怔怔抬着眼。
望自己面前的孔黎鸢,望孔黎鸢微微上扬的清晰眉眼。
孔黎鸢也正在看她,带着毛边的兜帽被风吹得扑簌簌作响。瞳仁边缘泛着悠远如白焰的光,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寒风刺骨里只装着她。
类似一种仔仔细细的端详。
终于收手的时候,孔黎鸢还是盯着她,然后不轻不重地笑一下。
笑完了,像以前一样,轻轻按了按她的后脑勺,说,
“嗯,帽子还挺适合你的。”
说完这句。
然后又双手插着兜,顺着这条雪里的路走。
四周淌满日光和雪层,付汀梨站在原地,不知道孔黎鸢要往哪个方向走。
过了几秒,终于缓过来,毡帽的暖融早已抵去刚刚一直吹在她头顶的风,却将女人的体温也紧紧箍在了她的耳边。
她叹一口气,看一眼孔黎鸢的背影,温温吞吞地跟了上去。
她知道孔黎鸢绝对不是没听到,或者是故意忽略。
而是这个女人总是如此,尽管不知前方去路,但浑身都包裹着某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味道。
在安定下来的世俗中,孔黎鸢更像一抹随时会随风而逝的灰;而到了被困住的穷途末路里,她身上那种被平静所隐藏的焦躁反而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奇怪吗?奇怪。
但付汀梨自觉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她跟上孔黎鸢,在这一刻也选择跟上孔黎鸢的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要去哪儿?”她觉得她们在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道。”孔黎鸢说的话被风吹得有些模糊,“随便走走吧。”
然后又侧头望住她,“你很担心没电的事情吗?”
“本来是担心的。”付汀梨踢了一脚路边的雪,又看一眼敞亮的旷野,“但现在不担心了。”
某种程度上,她不能否认,自己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这里太开阔了,太敞亮了。让她这颗心也都跟着敞亮开阔起来,好像回到从前,二十岁的付汀梨会因为这样的美景而觉得畅快,没有任何缘由。
“放心。”孔黎鸢又在这个时候畅快地笑一下,然后轻轻地对她说,“我不会让你吃不起饭的。”
“你不会又要抵什么东西吧?”付汀梨虽然怀疑,但还是松弛地笑,“也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可以用来以物换物的。”
“以物换物在你这里是什么不好的习惯吗?”孔黎鸢问。
“也不是。”付汀梨皱一下鼻,毡帽的耳罩摇摇摆摆的,“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
她就知道孔黎鸢要问。付汀梨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你不喜欢?什么感觉?”
“就像是……”付汀梨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你压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一切,也从来都不在乎自己一样。”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涌上来,而且离孔黎鸢越近,她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知道也许在孔黎鸢眼里,或许在许多人眼里都是如此——她总是年纪轻又天真稚嫩。
有好友给出评价,就算说她是从小被浸泡在爱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付汀梨在这点上倒是有准确的认知,她从小就知晓如何爱自己,也知晓在繁杂充裕的世界里播撒好意的同时,最爱自己才能活得最洒脱。
而孔黎鸢身上则有一种与她完全相反的特质。
也似乎是这种特质吸引了她,让她当初停下了那辆车,让她后来在人来人往的世界记她那么久。
她时常觉得,这个女人的内核其实是淡漠冷郁的,只不过通常都被温润柔情的外在所包裹。
但唯独在对待自身时。
她身上的薄情和不爱感变成某种天经地义的刺,对内的时候再没有一丝仁慈。殊不知,这根对内的刺,也更能刺痛人。
付汀梨知晓,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质,并非都要被束缚在条条框框里,也并非都像以前的她那样活着才最好。
但这种对立感、矛盾感,总是会在这种瞬间凸显出来,也会让那种被晒皱揉皱的酸胀感觉,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这里浮现。
其实她不是爱说教爱教训别人的人。但这次她的确不受控制地说,
“孔黎鸢,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了。”
不要那么不在乎自己,不要那么不爱自己。
她说完这一句,没往下说更多。
而孔黎鸢留给她的是一片漫长的留白。付汀梨听到她的靴底一下一下地踏着雪。似乎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无限好文,尽在
她们这会已经走得远了,这附近铲的雪没那么多,雪层也变厚了。
运动鞋底和高帮靴底交错。
踩着沙沙的雪,一下一下,留下两串孤零零的脚印。
付汀梨静默地跟在孔黎鸢旁边,既期盼孔黎鸢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又怀疑自己是否多管闲事,或者是纯粹地站着说话不腰疼。也许孔黎鸢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呢?
于是她决定打个补丁,“其实我的意思是——”
“付汀梨。”
就在这个时候,孔黎鸢突然喊她,声音像是淌在旷野雪地的风里,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风刮到耳边,付汀梨侧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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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黎鸢望住她,被风吹动的兜帽在脸上投上一层清晰的阴影。然后朝她笑,
“给我拍张照吧。”
付汀梨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孔黎鸢不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也知道这件事绝非像她以为的这么简单。在这一刻她想——也许我改变不了这个女人。
但这并不让她觉得恼人。她只是笑一下,然后说,“好啊。”
她没有拒绝,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电量,“只剩百分之六了。”
“你要在哪里拍?”
她环顾四周,发现她们周围的雪已经很厚了,房屋也已经变得散落起来,路上也没再见到其他人。
“就这里吧。”
孔黎鸢踏着厚厚的雪层,高帮靴都埋进去,雪到了膝盖的位置。
而后费了些力气,走到一棵形单影只的树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你别过来了,这里的雪厚。”
一句话陆陆续续传到这边,被硕大的风吞了好几个字。
付汀梨又戴着把耳朵都捂住的毡帽,勉强听清了是什么意思。
她把电量紧张的手机举起来,对准枯树下的孔黎鸢。
“好!”她几乎是需要喊着,才能把声音传过去。
然后又看小小的取景器,铺天盖地的雪层形成一个格外空旷的世界,柔淡阳光泼映着孑然无依的一棵枯树。
树下站着一个女人,穿宽大厚重的羽绒服,头顶暖白云层坠下来,像是站在堆叠云层的缝隙里。
她自己就像是一团飘来飘去的云。
“你好了吗?”付汀梨大声喊,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显得尤其高亢。
然后又盯着手机屏幕的电量,只剩下百分之四了。
再看镜头里的女人时。
发现对方将手插在兜里,微微垂着头,好像在调整姿势。
付汀梨把镜头推近。
孔黎鸢的眼睫正细微地颤动着。她从没见过孔黎鸢用这种的姿态面向过镜头。
她是活在镜头里的人。
怎么会在面对她这么一块小小屏幕时显得那么束手束脚,在偌大的世界里给人一种类似孤立无援的错觉。
以至于她突然想走过去。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刚刚往前踏一步,镜头就抖动摇晃一下,她清晰地瞥见,从堆叠的云层边,飞过一群飞鸟。
“孔黎鸢!”
她喊她的名字。
孔黎鸢在屏幕里抬头,风将她的兜帽吹落下来,将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她们中间好像隔着层淡蓝恍惚的风,付汀梨看不清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看!那边有小鸟!”
能在这冰天雪地里瞥见如此鲜活的生命,付汀梨异常兴奋。像在加州那一次,她在清晨瞥见批着晨光的飞鸟。
她将镜头对准天边的那群飞鸟,里头晃了一下,光线变暗了许多。转眼瞥到右上角显示电量只剩百分之一。
她连忙把镜头再次移下来,缩小焦距,对准那一片景。
手机取景器里的光又在这一瞬变亮了一些。
偌大雪野,灿黄日光晕成极大的光圈,女人被笼罩在这个巨大光圈里。
微微抬起下颌,望天边飞过去的鸟。整个人模糊不清,但露出的下半张脸清晰而浓烈。
付汀梨按下拍摄键。
——女人和飞鸟的画面就此被定了格,留在她的手机里。电量用到了底,手机在这张照片后自动关机。
她有些遗憾地收起手机。
阳光泼到她身上,一步一步的踩雪声又踏到了耳边。须臾之间,孔黎鸢身上的气息飘到了她身边。
“拍到了吗?”
“只拍到一张,哎,本来应该多拍几张的。”
“这次不是连小鸟也拍到了吗,那就不可惜。”
她听到孔黎鸢这样说。
抬头望到近在咫尺,孔黎鸢在模糊光晕里朝她清晰地笑。
那一秒,她不讲道理地在北疆的雪里偷偷许下一个愿望,希望自动保存能在这一刻特别管用。
留下一张未知是否保存的照片后,手机彻底罢了工,在这冰天雪地里成了一块揣在手里还嫌冷的砖头。
但她们没有马上顺着路折返回去,而是又在辽阔延绵的雪境里,慢慢吞吞地走,没有人再说什么与这里无关的事情,只是默契地甘愿被雪地包围。
天空是淡淡的瓦蓝色,映得格外纯净的雪也染上一点蓝。
大风穿透她们的身躯,将她们坚韧而柔软的骨骼吹得越来越一尘不染。
那些琐碎的生活边角料都被风吹成一抹消逝的灰,在这样敞开的雪川旷野里,在头顶这轮崭新的太阳下。
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付汀梨不知道孔黎鸢是不是也在这么想,又或者孔黎鸢在顺着这条不知道方向的路,思考阿鸯来到故乡的心绪和情感转变。
她们只静静地并肩往前走,时不时聊几句冷不冷,时不时注意头顶的毡帽有没有戴好,时不时注意天边再有没有飞鸟飞过。
等走到实在不能往前走了。
才开始折返,顺着她们踩来的脚印,找寻回去的路。
付汀梨看着两排脚印,突然觉得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像是空了一大块地。
像是内心有个小人在叫嚣,疯狂地敲动着她的心脏,渴求她把这里的风和雪都装回去,却怎么都装不够。
这里好像一个世外桃源。
而她和她真的很像两个风尘仆仆的同路人,不是因为封路被困在这里,而是携着一颗贫瘠枯竭的心而来。
从这里捧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然后再有气力继续往前走。
她踏着厚厚的雪层,印着孔黎鸢的脚步。从此下定决心,离开北疆之前,要再来这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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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所后,天已经快黑了,她们起的本来就晚,中饭没吃,路途上只吃了孔黎鸢揣在兜里的几块馕。
对的,付汀梨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是怎么搞来的,什么时候搞来的。
而向导正蹲在她们的木屋外,穿着一身当地哈族的绒袍,一口一口地抽着有些刺鼻的烟。
见到她们慢吞吞地走近了。
才从地上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急切迎上来,
“你们去哪了嘛,我手机没电了都联系不上嘛!”
这种烟味比孔黎鸢抽的烟刺鼻得多。付汀梨不动声色地躲远了一些,然后笑了笑,解释,
“就是去外面走了走,我给你发微信说了,你可能是没看到。”
然后又指了指她和孔黎鸢,“别急,我们都是两个大人,还能走丢不成。”
向导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把烟掐了,望一眼孔黎鸢,然后又叹一口气,嘟囔着,
“毕竟是大明星嘛,而且之前不还发烧吗,我怕出了事你们剧组找我麻烦。”
“不会。”这会已经到了家门口,孔黎鸢很随意地将兜帽摘下来,“要是他们找你麻烦你和我说。”
向导被这话堵得猛吸一口烟,然后又砸一下嘴,郁闷地说,
“那时候你都已经出事了,我还能怎么跟你说。”
孔黎鸢听到这话,竟然笑了一下,然后说,“也是,那我是不是得给你签个保证书?说在禾瓦图村的一切行程都由我自己负责?出事了和向导无关?”
她看起来心情特别好,甚至还能和向导开起这样的玩笑。付汀梨也顺着这样的话弯眼笑。
而后又瞥到向导睁一下眼睛,视线在她们两个身上晃了晃,嘟囔着说,
“你们两个姑娘,这是去哪儿玩了嘛,这么高兴。”
就在这时候,家里的阿帕走出来,穿戴比今天早上稍微精致一些的绒袍,戴一顶御风保暖的绒帽,脸上的笑和皱纹都堆在一块。
看见她们都站在门口,眼前一亮,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
付汀梨勉强听懂了是什么意思,脸上先是浮现出惊讶,然后眼睛笑弯成一条缝,笑意更浓。
孔黎鸢似乎注意到她在陡然之间的心绪转变,转过头来看她,也笑,然后用眼神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向导这时候恰好出声,“阿帕说,有一家当地人邀请她吃晚饭,问你们要不要跟她一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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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吃晚饭的是阿帕的好朋友,偏偏在她们这样穷途末路的情况下,听说阿帕家里来了两个汉族姑娘,于是热情地撂下话,让阿帕把她们也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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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汀梨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车到山前必有路。
但既然是做客,也不可能空着手去。
她从行李箱里找上一身干净衣服换上,而孔黎鸢则换上了阿帕从家里找出来的一身绒袍。
黑色袍底,衣摆和袖边都绣着精致鲜活的金色花纹,暖厚而不臃肿,勾勒出紧致的腰线。是阿帕在大女儿结婚前亲手绣的,只不过大女儿这几年与汉族通婚嫁出去,连这件衣服也没带走。
如今穿在孔黎鸢身上,配上她那双高帮靴也有点搭。
即使没有穿全套,却已经加重她脸部轮廓里的锋利和妩媚,整个人的矜贵气质中又多了几分野性。
付汀梨看了看孔黎鸢的脸,想了一会,把自己的毡帽摘下来戴到她头上,于是那种锋利的妩媚便又蔽了些去。
“好看吗?”孔黎鸢问。
“好看,这衣服和你很配。”付汀梨点了点头。
“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
类似的问题。付汀梨听见笑一下,然后又耐着性子说,
“人最好看。”
说完之后,她背过去找东西,听见孔黎鸢在她身后畅快地笑一声。然后又翻找出自己昨天在超市买的口罩,转身塞给孔黎鸢。
“等会要是那家人家里人多,你就偷偷找个角落坐着,把口罩戴上。”
不知道做客的人多不多,又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被困住的游客,万一孔黎鸢被认出来,就又是一件麻烦事。
“那你呢?”
“我啊,我当然是坐前面大吃特吃啦。”
付汀梨开玩笑似的回了一句。
然后又在自己行李箱里翻找,试图从这些杂碎里,找到一个勉强可以带过去当礼物的物品。
“这个怎么样?”
孔黎鸢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有些懒。付汀梨顺着望,发现孔黎鸢手指的方向,正是那个白模雕塑。
已经敞出来,形状特别明显。
付汀梨心一慌,连忙把那个白模雕塑放好,盖住。然后若无其事地说,
“这个不行。”
孔黎鸢没说话了,似乎是正在盯着她。良久,才收回视线。
然后又指,“那这个呢?”
这次是她装在行李箱里的那些暖贴,整整齐齐地被她垒在一块。昨天晚上不怎么冷,于是没想起来用。
现在还是完整的。可是暖贴当带过去做客的礼物像什么样?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孔黎鸢这会又笑了一下,然后说,
“你觉得你这里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吗?”
说的也是。
付汀梨认了命,只好将暖贴找出来,幸好来之前是李维丽给她装好,不至于散开那么难看。
看上去倒还像样一些。
她拿上,便打算走,可走了几步,发现孔黎鸢还站在行李箱面前,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孔黎鸢似是才回过神来,迎上她的视线,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心不在焉地说,
“我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过去送人。”
付汀梨“噢”一声,也笑了一下,有些幸灾乐祸,于是故意说,“你之前以物换物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留一手?”
孔黎鸢盯着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什么也没说。
但付汀梨能看出来,那双被绒袍衬托得靡丽冶艳的眼里似乎在笑,里头也似乎没有任何后悔。
好像在向注视着这双眼睛的人诉说绻缱又单薄的柔情。
好像在说,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抵押围巾给她换一瓶热水。
其实还可以把那顶毡帽当作礼物送出去——付汀梨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她觉得戴过的毡帽送出去不合适。
更何况,这是她和孔黎鸢两个人都戴过的。
算了。她望住孔黎鸢。
叹一口气,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暖贴盒子,很随意地说,
“这算我们两个的。”
要是丢脸,大不了就两张脸一起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