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冬夜, 是凝固在骨血里的一种寒冷,连骨头缝里都钻进冰气。
——还没来过北疆之前,付汀梨就一直听乔丽潘这么说。
稍微有些懂事之后的她问乔丽潘, 为什么都已经走出北疆这么多年, 还会对那么寒冷的地方念念不忘。
乔丽潘当时喝了点酒, 披着层暖融融的绣着民族花纹的赤红绒毯,揉了两把她的头, 然后把那条绒毯直直扔到她头上, 将她盖住, 有些惆怅地和她说:
你去过就知道了。
那时候她顶着这条溢满淡淡酒精气息的绒毯,觉得不理解,觉得这句话太抽象,太像大人为了敷衍小孩而随口讲的大道理。
后来她在潮起潮落中回忆——北纬四十三度九十分以上的地区是北疆,她一共踏足过三次。
一次在北疆的雪里走丢;一次在北疆的雪里骑上一匹小棕马;一次在北疆的雪里和一个女人一起被困在一个小村庄。
同样都是北疆的冬夜, 同样都是侵入肌理中的寒冷。
可印象最深刻的总是第三次,她始终记得那条披在她身上的绒毯。
以及那种混杂着当地温厚气息、浴液淡淡桂花香气和她那些旧衣物上很清很缠绵的威露士原味洗衣液的气息。后来她往复试图复刻这种气味,都觉得比不上那个北疆的夜。
也再次得益于普鲁斯特效应, 她能反复想起的,也都不再是那种彻心彻骨、让她望而生畏的寒冷。
“还冷吗?”
写实又怪诞的电影片段, 在晦涩昏灰的旧房间里发出微弱光线, 映着两张年轻又苍白的脸庞, 似是一场奄奄一息的围剿。
“不冷。”
付汀梨说, 她是真没觉得太冷,注意力几乎全被电影剧情吸了进去。
《冬暴》的剧情冲突一层迭一层, 情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拍摄风格又很鲜明,很能抢夺视线。
“真的?”
女人柔懒的声线, 从她左肩处飘到耳边,呼吸像一团散乱的云,几近融成点点雨丝,钻进她的锁骨。
“当然真的啊,平白无故骗你做什么。”
身体的记忆里似乎比脑子更永久。孔黎鸢在她肩上靠了这么久,付汀梨竟然已经没有半分不习惯。
尽管一开始,她对那个“让我靠一下”的要求觉得很意外。
但这种意外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秒,因为就在下一秒,她想起微信群里的消息,想起今天从救助站醒过来退烧之后,孔黎鸢好像再也没休息过。
不会是又开始发烧了吧?
“你没有再发烧吧?退烧药吃了吗?”想到这里,她的心又猛烈一跳,然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探女人的额头。
孔黎鸢没有抵触,也没有躲开,只懒懒地笑一下。
她的手落到孔黎鸢额头上,相似的体温融在一起。
她发现自己在冬天从来都暖不起来的手,这会竟然也是热乎的。
但好在孔黎鸢没再发烧。这个女人的体质确实很神奇,不管是对疼痛还是疾病的抵抗能力,都异于常人。
付汀梨松了口气,把手重新缩进被子里,视线也从自己肩上的孔黎鸢,重新到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上。
昏暗光线里,不经意地一瞥,便又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目光停留一秒,发现是那条细细的银色项链。
此刻正贴在女人寡白脖颈上,从有些敞开的毛衣领口亮出来,隐在散乱的黑色发丝下。
是那条坠着“Ava”的项链。和她行李箱里放着的那条一模一样,是孔黎鸢在加州抵给她,说到了洛杉矶赎回来。
后来融了她们两个的鲜血,又留在了付汀梨手里。
是不是现在还给孔黎鸢更合适?
付汀梨不动声色地回想起来,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
电影到了尾声,头破血流的李弋找到了电话亭,正面无表情地投币,试图打一通永远也打不通的电话。
她脑子里还是到底要不要还项链的这件事。而还没等她想出怎么开口,孔黎鸢就先问了,
“付汀梨。”
“啊?”她稍稍从失神中醒过来。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孔黎鸢的呼吸很慢。
“问你什么?”付汀梨有些意外。
电影到了结尾的长镜头,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李弋的脸上反复搓磨。孔黎鸢停了一会,才继续说,
“你不是都看到项链了吗?”
“啊,这个。”原来她们都在想同一件事。付汀梨思考了一会,说,“其实没什么好问的。”
“你不好奇吗?”
“有点吧。”付汀梨漫不经心地说,“但我能理解,也能看出来,这两条项链对你来说都很重要吧。”
听到她这样说,孔黎鸢笑了一下,“确实挺重要的,这大概能算是遗物。”
她没有说是谁的遗物,提起这两个字时也没有任何悲戚或者落寞的情绪。
但付汀梨捻了捻被角,那种被晒得酸皱的感觉又来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孔黎鸢的妈妈,那个在去世十几年后突然被媒体爆出产后抑郁、于是生前影像被翻出来围剿、分析和审视的女人。
付汀梨没有再继续往下问,只点点头,轻轻地说,
“那幸好,两条都没有丢掉。”
孔黎鸢“嗯”了一声,扎在她领口的呼吸变得更倦了,
“你不继续往下问了吗?”
“我想想啊。”付汀梨没有想要把孔黎鸢带入伤春悲秋气氛的想法,“确实有个挺想问的问题的。”
“什么问题?”孔黎鸢似乎有点意外,大概是因为她从来都很少这样说,“怎么不早点问?”
“就是……”付汀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
“你到底是Zoe还是Ava啊。”
比起这两个名字之后可能隐藏的庞大真实,她只选择了一个最表面的问题。
“就只问这一个问题?”孔黎鸢语气里的意外情绪比刚刚更重一分。
“对啊。”付汀梨笑了一下,实在是有些犯困,头也往旁边栽了栽,快要抵靠在女人的头上,
“我还挺想知道的。”
“Zoe.”孔黎鸢说,然后静静等着。
她以为付汀梨还要继续往下问,至少问一下另外一个人是谁,问一下她和另外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才是最顺畅的思路,不是吗?
但付汀梨从来都出人意料。她只是打了个哈欠,然后又对着屏幕里孤立无援的李弋笑了一下。
或者是对着孔黎鸢笑了一下。然后特别从容温和地说了一句,
“那和我猜的一样,我一直觉得Zoe要更好听一些。”
“如果我说我是Ava呢?”孔黎鸢笑。
“虽然Ava也好听的。”付汀梨这样开头,然后又有些笃定的语气说,
“但我觉得你应该是Zoe.”
“为什么这么觉得?”
“直觉吧。”
因为你留给我的是Zoe——她迟钝地在心里补了一句,却错失了说出来的机会。
话落,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播放完毕,李弋在电话亭里的镜头收了尾,最后一个镜头也仍旧是她的笑。
然后就开始播放片尾的字幕,纯黑为底,白色字幕上一行行名字往上放映。
孔黎鸢没有再顺着把这段话接下去。付汀梨又打了个哈欠。
“困了?”孔黎鸢问。
“对,正好看完了。”付汀梨想去伸手拿手机。
“把这个看完吧。”孔黎鸢阻止了她。
她有些迷糊地抬眼,发现孔黎鸢的视线仍停留在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上。
“噢,你要把这些名单都看完?”
“我习惯看完再结束,不看完有点不太舒服。你要不要先睡?”
孔黎鸢从她肩上抬起头来,又懒懒地靠在了墙边。
晦暗光影流淌。
付汀梨的肩上一轻,那融了许久的体温骤然分开,她还有些不习惯。
“那我和你一起看吧,反正也不剩多少了。”她犯困地说。
“你要是还能坚持,也不是不行。”孔黎鸢笑着说,“这部片尾大概有七八分钟。”
“这么长啊?”付汀梨砸一下嘴,竭力挺起背来,“那我更要看完了。”
“你不困了?”孔黎鸢瞥她一眼。
“困也要看完再说。”付汀梨又打了一个哈欠,
“上次闻老师和我说,等《白日暴风雪》上映了,我的名字也要打在片尾名单里。仔细一想,我以前从来都不看那些名单,都是灯一黑就走了。”
“所以从这部电影开始,我决定每一部都把这些名单看完。”
她指着屏幕里正好映过的餐食供应组的名字,有些惊讶地说,“难怪你们这电影片尾名单这么长,真是事无巨细。”
“还有更长的,《冬暴》剧组的人本来也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人身兼数职。
你仔细看就知道,刚刚你看到的这个人既是灯光师也是油漆工,还有这个,既是保洁也是副导演……”
孔黎鸢讲的这些,全是付汀梨之前从未仔细探究过的领域。
尽管困意上涌,但她还是被孔黎鸢讲这些东西时的神情吸住。
仿佛在这一瞬,小小屏幕微弱的光,无限涨大为一种奇异的、如梦似幻的光。
明明灭灭,映在这个女人的脸庞上。
从前付汀梨一直觉得,这个女人什么都不爱,笑的时候不是真的在笑,平静的时候不是真的平静。
好像从来没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贪嗔痴妄,也像一个模模糊糊的局外人,有像一抹随时会随风而逝的灰。
现在她觉得,她的认知有很大的滞后性,这个女人向来都如此清晰浓烈。
她在女人慵懒而清晰的声音中缓慢沉入北疆的冬夜。
迷迷糊糊间,她看着那些字幕缓缓往上滑动,突然有个问题冒了出来。
于是她问,
“孔黎鸢,你演过这么多角色,有没有哪一个角色是你自己最喜欢的。”
这个问题过后,浮现在付汀梨脑海里的,是《冬暴》结尾,李弋在电话亭里的那个笑。
她想,如果让她来选,她应该会选李弋。可她没听到孔黎鸢的回答,实在是抵挡不住困意,在飘然昏暗的光线里。
一歪头,彻底睡了过去。
片尾字幕彻底播到了头,年轻女人的头昏昏沉沉地点着,不由分说地砸在了孔黎鸢的胸口。
她觉得有点痛,可是她笑。
窗外大雪不停往下飘落。她在灰暗房间里坐着,没有马上入睡。
而是看完影片最后一句话之后,注视着付汀梨的脸。
——那双偏褐色的眼已经被阖住,没有再用那种坦诚而年轻的目光,在浮沉世俗中注视着她。
让她敢去细细端详这张脸。
她看她被时间消磨而变得郁白的肤色,看她肌理下饱满立体的骨骼走向,看她被环境迫使而染得纯黑的发。
这张脸庞上曾经所有的光泽和自信,似乎都在这一个冬消逝了一大半。
但是完全没有了吗?
不是的,只要一睁开眼,就还在。如同一茬坚韧的草,春风一吹就能再生。
有的时候,孔黎鸢觉得自己真想把这个人关起来,让她眼底那种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不再受任何环境的迫害,只永远为自己所生就好。
有的时候,她又冷静地知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恶劣的,她会伤害她。
于是她什么都给不出去。
孔黎鸢发出一声极为轻的叹息,再移开视线的时候,靠在靠枕边的手机已经倒在了褥子上。
她把付汀梨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伸手去拿过来,发现手机屏幕上已经弹出“电量不足”提醒。
于是画面就暂停在影片正式结束的最后一句话:
谨以此片,献给这世间最伟大最恶劣的爱。
她有些迟钝地想起,自己还没回答付汀梨睡着之前的那个问题。
有些犹豫。@无限好文,尽在
紧接着,躺在枕头上已经入睡的付汀梨,无意识地在枕头上蹭了蹭。
于是柔顺的发,便再一次从孔黎鸢的手指缝隙里滑过。
她靠坐在床头,低头凝视着付汀梨的睡脸,仍像过往,轻轻抚过她的头发,然后回答,
“以前是李弋,现在是阿鸯。”
-
整个晚上,付汀梨都不觉得冷。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依稀摸出手机,迷迷糊糊地看到手机上弹出地理位置的通知,原来这里的位置在北纬四十八度零三分。
但她都没有被冻醒。
不像在上海廉价湿冷的出租屋,动不动就脚冰,睡醒之后总是缩成一块。
她在被窝里慢慢醒着瞌睡,体感是热乎的,但身边已经没有人。
孔黎鸢这么早就起来了?
付汀梨在暖和的被子里磨了好一会,才慢慢吞吞地起来,穿上厚厚的卫衣,又披上一层厚厚的外套。
然后爬下床,看到自己昨天翻找出来,给孔黎鸢的外套已经不见。松了口气,幸好这个人穿了外套。
刚起床有点鼻塞。她吸了吸鼻子,看到昨天买来的洗漱用品已经拆开用过。
收回眼神,从箱子里翻找出她的洗漱用品。出发前收拾妥当的箱子被她昨天到现在已经翻得有些乱,那个被包裹良好的白模雕塑已经敞了出来。
有些明显,依稀还能看见是飞鸟的形状。
孔黎鸢不会看到了吧?
想到这点,付汀梨心里一跳,然后又心急火燎地把白模雕塑封好,压在箱底压得死死的,然后又盖了几层厚衣服上去。
才彻底放心去洗漱。
稍微收拾了一下,穿戴整齐,她就打算出门去找孔黎鸢,这个人身上没手机没有联络工具,应该走不远。
但走出房门,就碰见家里的阿帕。
阿帕穿着厚厚的袄袍,里面是一件花纹精致的厚马甲,端给她一碗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奶茶。
笑眯眯地,用零星几个生涩的汉语词汇,问她睡得好不好,晚上冷不冷。
她也回一个笑。然后在阿帕的注视下,喝一口滚滚发烫的奶茶。奶茶里是新鲜的牛奶,加了浓浓的砖茶。
一口下去,茶乳充分交融在口腔里,又顺着喉咙弥漫进身体缝隙。
付汀梨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回想起乔丽潘以前教她的哈语,也用生涩的词汇,和阿帕说她很喜欢喝,喝下去很舒服。
阿帕眼睛亮了亮,然后又盯着她瞧了瞧。付汀梨大大方方地让她瞧。
“哈族姑娘?”阿帕问。
“我妈妈是。”付汀梨说,坚持用自己记忆里的哈语,尽管很蹩脚,
“但我不太会,只会那么一点点。”
她比着“一点点”的手势,惹得阿帕发笑,然后又用有些粗糙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往外面一指,
“你朋友在外面。”
付汀梨顺着阿帕的手往外望。
外面雪已经停了,敞在路中间的大路似是已经被清理过,铲开一层深陷下去的路,但两边还是积着一层厚白绵软的雪,像细腻的奶油。
暖融浅金色日光俯照雪层,像是泼在白雪上的一层金纱,而风则将那层金纱吹得缓缓而动。
视野顺着风往外飘,顺着这层金纱飘动,终于聚焦在一个模糊的人影上。
女人穿长度及膝盖的羽绒大衣,被厚厚的兜帽遮住头脸。
一只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里点着一根在宽阔世界里火星显得特别渺小的烟。
附近都还没什么人出来,这会孔黎鸢没有戴口罩,敞着那张矜贵又含情的脸。
只微微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踏着脚下的雪,沙沙的声音似乎融到了付汀梨端着的这碗奶茶里。
她默默地喝一口奶茶,又问阿帕,“我朋友喝了奶茶吗?”
阿帕笑着说喝了。
付汀梨也笑,然后又拉住准备离去的阿帕,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可以做。
阿帕思考了一会,说她们可以去缆车那边,但那边的设施已经很久没开启了,不知道这几天会不会开。
如果还愿意走的话,可以走远一点看日出日落。
付汀梨笑着谢过阿帕,一口气喝完奶茶,走了出去。
孔黎鸢盯着她一步一步踏过去,等她慢慢吞吞地到了她身边,才呼出一口白雾,突然问她,
“你会讲这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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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什么?”付汀梨的思绪被打断,极淡的烟雾飘到面前来,她发现这烟竟然比以前的红酒爆珠烟还谈。
可孔黎鸢还是抽了。
刚刚灌下去的那杯奶茶还热乎着,她放松地靠在清理过后的雪层上,抬头望天,然后说,
“会一点点吧,我妈在我小时候总想教我来着,但没有语言环境,所以学的不是很好,总共也就会几个单词。”
孔黎鸢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问了几个她刚刚说的单词的意思。
付汀梨刚醒过来还有点迷糊,于是只简短地说,“朋友,妈妈,奶茶。”
孔黎鸢点点头,似乎已经记住。然后又在缭绕的白雾里笑一下,问她,
“就没有什么完整的句子?”
付汀梨双手插在兜里,顺着孔黎鸢踩过的雪踩了几下,说,
“倒是有一句会的。”
“那是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她这句话想到了什么。付汀梨突然弯起眼笑,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看她,然后说了一句叽里咕噜的话。
“什么?”孔黎鸢完全没听懂。
付汀梨又耐着性子地重复了一遍,仍然用那双偏褐色的眼望着她笑。
那里面似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又似是一种特别松弛的笑。
“不准备告诉我是什么意思了?”
孔黎鸢觉得付汀梨这会看起来生机勃勃的,鲜活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变成小鸟在她头顶上转圈,然后彻底飞走。
付汀梨不和她开玩笑了,突然轻轻叹口气,有些惆怅地说,
“等你学会再说吧。”
孔黎鸢学着说了一遍,她觉得付汀梨早上起来之后的心情特别好。
付汀梨摇头,“不对,应该是这样,你听着啊……”
她很认真地又教了她一遍,每个发音都拆开来讲,重复好几遍。
孔黎鸢跟着她学每一个发音,但连起来就不会说了。
来来去去,等终于学得顺畅一点后。付汀梨满意地笑笑,“孔老师学的挺好的,但还可以进步,下次再告诉你吧。”
孔黎鸢盯着她,好一会,不轻不重地笑一下。
然后又缓慢吐出一口白色烟雾。
也学着付汀梨的姿势,和她一同靠在厚厚的雪层边。
“你今天心情还挺好的。”她问。
“睡得舒服啊。”付汀梨眯着眼,懒洋洋地说,
“我只要睡得舒服,早上起来就心情好。”
“身上不疼了?”孔黎鸢笑着问。
“不疼了。”付汀梨伸了个懒腰。
孔黎鸢看着付汀梨,她在外套里面穿一件卫衣。
这会微微仰躺在雪层上,能看到她在卫衣外面套着蓝色小马甲,偏毛绒的材质,上面绣着很多只小鸟。
她自己就像只小鸟——孔黎鸢这样想。
付汀梨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孔黎鸢左手上拎着的东西。
——那是一顶毡帽,毛绒绒的材质看上去很舒服,上面还绣着几只飞舞昂扬的小鸟。
“这是什么?”付汀梨问。
“毡帽。”孔黎鸢答,然后迎上付汀梨错愕的眼,莫名扬了一下眉眼。
“你又用什么东西去抵了?”付汀梨立马警惕地问,她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爱以物换物。
难道自己身上的东西就都不在乎?
“不重要的东西。”
孔黎鸢一边把毡帽的暖绒整理好,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付汀梨张了张唇,什么都没说,这顶毡帽看上去确实暖和,比孔黎鸢昨天一直戴着的冷帽要好,而且还有耷拉下来的耳朵罩子,可以将这人的脸挡得更完全。
这么想着,她点了点头,然后下意识地就想从孔黎鸢身上瞥见什么物件丢失的痕迹。
“不会又是火机吧?”她狐疑地问。
孔黎鸢掀起眼皮看她,然后又笑,“火机不是你给我买的吗?”
“也是。”付汀梨说,“这也值不了几个钱。”
然后又瞥见孔黎鸢手里正燃着的烟,烟逐渐燃到了尽头,快要烫到女人白皙的手指。
其实早上起来她看到孔黎鸢在抽烟,还有些惊讶,毕竟她还担心她不抽这个牌子。
“我以为你不会抽这个牌子的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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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黎鸢还在整理着毡帽,似乎要把这东西整理得服服帖帖才满意。听到她说,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那你买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件事?”
“买的时候没想。但现在想想,要是你不抽的话……”
付汀梨买的时候确实没想过。回过头来思考,如果孔黎鸢不抽这个牌子的烟,她要怎么处理。
扔掉实在可惜,她自己又确实抽不来。而且这又的确是一盒女烟。
于是她犹豫了一会,说,“那我可能就去问问穆——”
只说到穆字就打止。
因为她突然瞥到孔黎鸢脸上一个不痛不痒的笑。下一秒,孔黎鸢把手里的毡帽盖在她脸上,淡淡地说,
“那你还是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