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老婆,该起床吃早餐啰~”

  萧致轻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自带一些小巧的讨宠还有黏腻的恩爱。

  鹤澜渊努力想睁开眼睛,摸一摸萧致的面颊,结果毫无意义。

  他的眼睫仿佛坠满了铅石,彻底将对方的面容隔绝在视野之外。

  阿致,阿致......

  现在,连嘴巴也像是被胶水封住了,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汇聚成沉重的刀尖,悬停在心脏之上,刺得心脏仿佛从细小处开裂,直至整颗的分崩离析。

  阿致,阿致.......

  萧致见半晌都唤不醒他,低头吻了吻鹤澜渊的嘴唇,辗转说,“老婆你不醒的话,那我可要走啰~”

  睁不开眼,真的睁不开眼,说不了话,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了。

  萧致无奈笑了笑,替老婆拢好了被子,转身走到悬崖边,朝着邃深的虚黑跳了下去。

  阿致!!

  鹤澜渊的心脏能感觉到痛,那种剧痛他曾经也无数次的经历过。

  他的父皇垂死的时候。

  他的兄弟被亲手斩断龙脊的时候。

  鹤彤笙的父皇临死托孤的时候。

  他也是痛过的!!

  只是痛上加痛变作了沉厚的血痂,时间又将血痂变作了无坚不摧的锐刺。

  他现在外表坚强不会再痛。

  可他的内里依旧柔软,能容得下新的世界,新的家人,可爱的孩子们。

  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丈夫!

  有人在鹤澜渊的面颊上过分得拍了拍,“朕不准你连昏倒,都在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如同魔咒解除,鹤澜渊的眼睛神奇地睁开了,他们又折返回了海滨别墅,浑身的酸痛感重新占领了这具躯壳,尤其是腰腹部,沉坠得厉害。

  文潮海的皮囊虽然也很帅气,但此刻的表情细节已然完全属于鹤彤笙的样子。

  鹤澜渊道,“子戒,让我走。”

  说话的过程中,鹤澜渊悄然地挪了挪手指尖,能动的,再尝试了移动脚趾,也很不错。

  若是曾经武艺超群的摄政王,是断不会与任何人讲上面那句话的。

  现在的他,内心崩溃得一塌糊涂,仅能支撑起尊严和体面的部分,是他还有两个孩子在等待着自己回去。

  还有......

  他现在还孕育着全新的生命!

  八成上次请来看诊的西医早已经洞悉一切,狗腿地给文潮海打了小报告。

  按理说,他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怎么能发现不了自己其实是怀孕了呢?

  不对。

  本王的宫胞早已经摘除了,哪里还能再做这种愧对祖宗的事情?

  不过,最近他为了一些事情,没再让萧致用过雨伞。

  哎,一切都是命数。

  阿致,阿致,我现在要开始恨你了。

  文潮海问,“皇叔不要说笑,你都来到我的身边,还怎么回去?”

  鹤澜渊不语。

  文潮海倒是气度从容,径自躺到了鹤澜渊的身边,大夏朝的时候他的胆量颇小,是碍于两人的血亲身份。

  如今,他们两个全部借尸还魂了,不再有任何的血脉羁绊,也没有列祖列宗在天上盯着瞧着。

  文潮海搂住鹤澜渊说,“我们现在可以真正得在一起了,皇叔。”鹤澜渊的发丝抵在唇边,任由他随意亲吻示好。

  鹤澜渊如同被皮鞭抽打脊梁,瞬间从床上跳开,保持彼此都能冷静的距离。

  这个屋子里开始有人疯了,而且这个人不是他。

  摄政王严肃道,“子戒,你疯癫了不成?你我可是至亲,怎么能做那种有违伦常之事?!”

  文潮海则慵懒得用手肘靠在软枕,以手掌托住面颊侧,“皇叔所言差矣,有何不可?也就是朕失算了一些,让皇叔猜到了朕的身份。”

  “其实皇叔仍旧可以做你威风凛凛的摄政王,而我现在也做我的文家少爷。”

  文潮海道,“皇叔可记得,当年在北疆苦地,有一伙儿身手了得的黑衣人行刺了你,给你的体内中上会按时发.情的蛊毒。”

  鹤澜渊怎么会不记得?他现在提起这件丑事还恨得牙痒痒呢,何况他也早猜出来那伙刺客是谁委派。

  不就是眼前这个小畜生?

  文潮海道,“当时许多大臣联名上书,求朕务必要收拢你手心的权利,像你认识的左奇峰将军,温志远、那木齐,还有你所谓的得意门生杜志峰,他们全部在名单之内,苦苦劝朕勿要心慈手软,摄政王的名声早已功高盖主,不可再留后患。”

  “杜志峰竟也参与了进来?”鹤澜渊长吁一口凉气,心底的寒意反倒愈发重了。

  文潮海道,“皇叔以为这些人会是什么好东西?真的坚定地站队到了皇叔的阵营吗?”

  文潮海自傲地摇了摇手指,“不,只是这些人能看出来,朕比你更加优秀,更加适合做整个江山社稷的傀儡,而你总是那么飘忽不定,高高在上。”

  “皇叔,你也是老糊涂了,没有人选择立场的时候能左右逢源,不是你,便是朕。”

  “所以,你派人行刺本王,是为了要证明自己与本王的决裂?”

  起码能起到一定的障眼法。

  不过。

  文潮海说,“其实也不尽然,朕也很想试试这些千年难得一遇的情热蛊毒,能否让皇叔拥有怀孕生子的能力,从高高在上跌落神坛,成为我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

  鹤澜渊面色大变。

  “是你!!竟是你!!”

  一个堂堂正正的摄政王,一个王朝权利顶峰的男人,居然怀胎九月产下双子,如今又怀了第三个?!!

  鹤澜渊的大手往腰际一抚,欲要拔出腰际常年佩戴的宝剑,奈何文潮海的话只是唤醒了他沉睡的条件反射。

  他现在早已经无法使剑了!!

  “皇叔勿要动气,”文潮海悠闲地起身,笑得不阴不阳,“你的胎心不稳,万一流产了更是天助我也,能容忍你生了萧致的两个孩子,已经是朕最大的耐心了。”

  “你现在肚子里的这个,或许可没有那么幸运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什么意思?!!”

  文潮海脚底一快,飞速从卧室房门走出去,反手关住木门,叫蹲守在两边的保镖等着。

  人若丢了,这栋房子里的人都不要活。

  文潮海一脸的阴沉,内心滚动着与皇叔争锋后胜利的喜悦,压抑得整个人都显得癫狂无比。

  他要先去安排游艇来接人。

  不待他走出正厅,白禹州居然在保镖的搀扶之下赶来,一点也显不出大家公子的风范。

  白禹州有些激动,以至于常年清雅功亏一篑。

  他道,“主人,潮海,萧承那边出了点状况,现在记者和媒体已经偷偷在我的庄子门口蹲点了。”

  文潮海掏了一下裤兜,拿起白禹州的真丝衣角,在镜框间不屑的擦拭,干干净净重新戴在鼻梁间。

  “你可是堂堂白家的少爷,居然沉不住气了?”

  杨明听从萧致的安排,把萧承公司使用病死动物的皮制作箱包大面积宣发出去,梵图与萧承之间的关系早断了,现在是白公子在给萧承注资,引火烧身肯定是要承受的。

  其实白禹州自己也能请人帮忙,可他偏要来试一试文潮海。

  文潮海果然不负他望,冷酷无情道,“所以呢?你这些年的人脉资源,这个时候全部人间蒸发了?”

  白禹州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文潮海行色匆匆,从他的气息能感觉到对方的急促,白禹州此刻应该收手了,可他不信天地,不信命运,唯独信了文潮海的所有谎言。

  不服气地出手拉住文潮海道,“你准备扔下烂摊子给我一个人处理?”

  文潮海噗嗤浅笑,挥手打开胆敢触碰自己的脏爪子。

  “一句忠告送给你,白少爷,即使是瞎了眼睛,也该在心里安装上明镜。”

  白禹州现在不管是冷嘲热讽,还是忠言逆耳,统统不要,他只能很明确地感受到文潮海要离开他。

  永远永远地离开他。

  不行!我不准!!

  白禹州的手在地面一番摩挲,快速地抓住了对方的裤脚,从小往大第一次这般将尊严扔在地上践踏。

  “我只问你一句......”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你究竟有没有对我的一丝真心?从小到大,你究竟为什么靠近我?俘获我?让我变成现在这副令人厌恶的嘴脸!!

  白禹州生性偏郁,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过度喜欢纯白无瑕的人,自身所拥有的黑暗邃深也越无法想象。

  文潮海一脚将碍事的瞎子踢开,在他眼中,白禹州一直只是当作一只备用的猎犬来训练的,一旦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狡兔死走狗烹这种浅显道理便会浮出水面。

  说到利用价值。

  文潮海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他去办,直接抛给颤抖成一团的白禹州说,“萧致从海边悬崖上掉下去了,你能压得住这则消息吧。”

  这是最后一个命令。

  抬手看了眼时间,游艇已经靠岸,可以走了。

  保镖将鹤澜渊强行带了出来,为了提防对方的逃跑,还给对方戴上了脚铐。

  文潮海有些喜欢被锁起来的鹤澜渊,直接打横抱起不堪折腾的摄政王,一番唏嘘道,“啧啧,皇叔还是这般模样更得朕心,不若以后就给您打造一条专属的金链子吧。”

  鹤澜渊恨不得当场与他同归于尽。

  文潮海抱着人转眼离去,闹腾的别墅内极快地变成一片清冷。

  白禹州失魂落魄地趴在地面,现在连他自己都厌弃自己。

  像一条狗,像一条遭人抛弃的贱狗!!

  白禹州自怨自艾,耳朵很敏捷地听见新的脚步声,扑面而来的是一瘸一拐的声音,还有人叮嘱着,“萧总,慢一点。”

  慢不了!!

  萧致浑身被冰冷的海水浸透,褴褛的衣着沾了斑驳的血迹,被水珠冲淡纷纷跌落,右臂与右膝在车子坠落时不幸挫伤,现在正强忍住极度的寒凉与痛苦,愤怒地走向白禹州。

  “澜澜呢?文潮海呢?!!”

  萧致一把将不成气候的白禹州提起来,“我问你澜澜呢?!!”

  白禹州痴痴笑说,“肯定是跟着文潮海双宿双栖了,你这个白痴。”

  萧致今天专门开得是悍马商务车,这种车型的最大好处就是防撞性能优良,而且从车内仓早已悄悄做了改装,不但加厚的玻璃与车体,还多装了十个安全气囊。

  这本书剧情最高潮的一段,是原本的文潮海执迷不悟,拼命去追被白禹州藏起来的鹤澜渊。

  鹤澜渊借助假死来躲避偏执黑化的祁焰、文潮海,用的伎俩,正是在文潮海面前,操纵着失控的车辆坠落海中。

  现在,萧致必须要亲自顶上这段剧情,打乱文潮海这部分的剧情安排,使之产生蝴蝶效应。

  不过,他做这样危险的假死剧情,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真的,真的不能眼睁睁得看着澜澜重复剧情的部分。

  车子坠海的刹那,太疼了,也太恐怖了。

  他不能容忍老婆接触一丁点的危险,哪怕,他最爱的人此刻正在跟着别的男人私奔。

  萧致原本以为,白禹州能顺利在这里阻拦住文潮海。

  哪知......

  萧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巴掌打在白禹州的脸颊,啐道,“亏你还是这本书里最厉害的大佬,小爷简直要呸了!”

  一个保镖跑回来喊道,“他们在海滩,马上要登船了!”

  萧致无心再管烂泥一样的白禹州,瘸着残破的身躯踉踉跄跄朝鹤澜渊的方向狂奔。

  眼瞅着文潮海的游艇越来越近,海滩上的小点变得越来越清晰。

  萧致已经能看到文潮海的背影,他正抱着鹤澜渊,一步步往游艇的扶梯登去。

  这个时候的男人完全像原始人,或者说是毫无理智的野兽。

  萧致已经痛到麻木,反而像是无惧痛苦的英雄,拼命喊道,“文潮海!!你放下我的老婆!!”

  鹤澜渊听见了萧致的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哪知文潮海朝背后的保镖言道,“去拦住他们。”

  于是两家的保镖们打成一片,几乎是要拿对方做碍事的人肉沙袋,拳拳见血,脚脚到肉,海滩上一片惨叫。

  鹤澜渊瞧萧致没死,喜出望外的表情令文潮海大为光火。

  文潮海咬得牙根子生疼,“皇叔就真那么喜欢他?不如侄儿送他去见真正的阎王吧。”

  说着,文潮海将鹤澜渊丢在一边,单手一震,从袖管隐藏的口袋滑出一柄锋利的小刀,笔直地朝着萧致冲了过去。

  鹤澜渊急道,“阿致小心!!”

  萧致的后背已经被文潮海的一刀划破,死亡线上刚挣扎回来的男人喉头发出闷哼,旋即从后背涌出猩红的血水。

  “你这该死的小畜生!!”鹤澜渊全然不顾流产的风险,快步奔了过来,一把抱住文潮海的腰身,与对方双双滚在泥沙之中。

  鹤澜渊狠狠地揍他,“本王教你礼仪仁智,你卑劣无耻!本王教你法形势权,你歪门邪道!!本王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地打过你,若不是你的父皇,将你托孤于本王,本王才要管你这竖子堪负重焉!”

  “打得好,打得好!”文潮海绝不还手,被打得嘴里吐血,也没还手一下,“皇叔其实打从内心根本没瞧得上朕,朕一直都知道!皇叔不过是把朕当作负担,从来没有从亲情的角度分析过,朕也需要被关注!不是皇叔那种冰冷无情的关注,朕要你跟朕笑一笑,摸一摸朕的脑袋,夸朕一句!!”

  “朕有什么错!朕励精图治,朕勤政爱民,朕不过是希望皇叔高高在上的时候,偶尔也回眸看一眼身后的朕!”

  “朕那么爱你,前生的三十余年,今生的一千余年,加起来一千零三十余年的爱慕,朕居然比不上区区的讨好你两个月的萧傻子!!”

  “阿致他不是傻子!!”鹤澜渊的拳头倏然悬停在文潮海的面前,慢悠悠垂落下来,将文潮海的眼镜框扶正了些,可能怀孕过的男人真的会变得心软起来。

  “你也并非真的爱本王,子戒。”

  一滴眼泪,浸润了鹤澜渊的眼眶,使得他钢铁铸造威严,裂出一道柔软的缝隙来。

  这般的场景,怔住了文潮海。

  他从未见皇叔哭过,从来没有。

  那么美,那么柔情,仿佛只会训诫自己的男人一夕之间拥有了人类真正的情感,不再是一个铁血铸造的城堡。

  他好讨厌这样的鹤澜渊。

  文潮海面色一改,从袖子里抖出另一柄尖刀,以电闪雷鸣之势刺向了萧致的心脏。

  一切会改变皇叔的垃圾都该得到清除。

  他的腕力极猛极足,弹射出去的刀尖灼如流星,燃烧着必死的光芒。

  萧致死定了。

  可是,鹤澜渊的身影更快地抱住了萧致,那柄尖刀在瞬间没入了他的背脊。

  鹤澜渊一口血喷在半空,像极了即将玉碎的模样。

  文潮海吓傻了,他不是要刺皇叔啊,他是要刺萧致的啊!!

  文潮海的眼孔在一瞬间缩成一粒小孔,天地的颜色仿佛全部丧失,只剩下一片迷蒙不清的灰白。

  萧致的保镖们在雇主的召唤声中,全部形容狼藉的奔向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

  文潮海的保镖们也在拖拽他的手臂。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鹤澜渊的背脊。

  永远不会倒坍的山峰,此刻正在淅淅沥沥地淌着血花,每一滴都渲染在衣料间,那么美,那么美。

  仿佛桃花树下,翩翩洒落在皇叔蟒袍间的花瓣,刚与柔并济的那般美好。

  还有皇叔微微严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子戒,你是一国之君,切不可总是耽溺于花草之间,本王交待你背的书可全部背诵完了?等会儿本王考你一考,不要让本王失望,嗯”

  那时的自己,做了什么呢?

  文潮海虚空得伸长了手臂,踮起脚尖从皇叔的蟒袍间捻起一片漂亮的粉色花瓣。

  他心里说:皇叔,可是桃花开了啊。

  和你一般漂亮呢。

  ……

  文潮海的眼前倏然出现一道雪白的人影,那人的眼前没有戴着蕾丝眼罩,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人的方式宛若尖刀。

  白禹州给他一拳,然后对一个保镖说,“安静把他弄走,趁没人注意。”

  确实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更多的人是手忙脚乱帮助萧致搬运鹤澜渊。

  鹤澜渊的嘴角还带着粘稠的血丝,“阿致,你也受伤了啊。”

  萧致没出息地泪流满面,“我皮糙肉厚,没关系,澜澜,你忍一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啊,老婆!!”

  鹤澜渊笑了,也不是第一次被利器伤害过,只是这次还怪疼的,不知鹤彤笙那个小崽子刺到了哪里,怎么越来越冷了。

  鹤澜渊说,“抱歉啊,我这段时间不是离开你的意思。”

  萧致疯狂点头,“澜澜,你别说话了,你保存体力,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鹤澜渊温柔地摸了一把肚子,嗔他,“你又做爸爸了,不要再哭了,其实你哭起来......可不怎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