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州在山庄内悠然自得地抚琴,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包括品茶论画,书字藏珍。

  喜欢这些的是文潮海,自从他与自己认识以来,十几年里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他的喜好。

  想来也是可怕的。

  白禹州的手不觉停在琴弦间,十指如玉,指尖佩戴着甲片,竟也是好看入髓的。

  他最近的视力渐有恢复,自从文潮海同意他不再服药后,眼睛的问题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趋于早日见到光明。

  不过白禹州很不开心。

  等他的双目恢复光明的那一刻,代表着他与文潮海之间的契约正式解除。

  即使他有心提高自己的利用价值,对方也不会再打他的任何主意。

  从始至终,他跟文潮海之间只谈合作,不谈感情的。

  耳畔传来有力的脚步声,明显是来了两个人。

  白禹州透过蕾丝眼罩,隐隐约约能辨得出其中一个人的个子极高大,再利用敏锐的嗅觉辅助,不难猜出对方是谁。

  白禹州喝停保镖的脚步,让他先回去,自己则悠悠然又拨动起琴弦,与来客笑说,“不知是什么风,竟能将萧总邀请到白某的陋室里来。”

  萧致知道他能闻出自己的味道,心底是厌恶至极的,不过也没有办法。

  只好挺直身躯,形如劲松说,“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想请白少爷帮一个小忙的。”

  琴声戛然而止,白禹州倒是笑意横斜起来,“堂堂的梵图总裁居然还有能求到我的事情?”

  萧致道,“若说奢侈品行业,我确实能当仁不让称第一,不过若是找人的话,恐怕还是白家的人脉资源更有可信度。”

  “找人?”白禹州知道他在说谁,正因为知道萧致口中的人此刻正和文潮海在一起,搞不好都已经双宿双栖了,暗恨道,“去找警察报人口失踪,不是应该能找得更快?”

  萧致此行的目的性极强,这个白禹州与文潮海确实不像是互相熟悉的,但是梵图腹背受敌的支使者确实是白禹州,自从公司的危机出现后,文潮海便与鹤澜渊开始接触,甚至带走了鹤澜渊。

  萧致很难不将书中的这两个攻进行联系。

  为今之计,只有用一点挑拨离间的小手段了。

  萧致叹气道,“我也不想白白耽误白少爷的功夫,既然你不愿意帮这个忙,那也不再叨扰了。”

  白禹州瞧他居然不禁逗,居然要走了,有点奇怪问,“怎么要走了?”

  萧致说,“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其实不怕白少爷听笑话,我要找的人是我的妻子鹤澜渊。”

  “哦,”白禹州假装惊讶,“鹤先生怎么了?”

  萧致道,“他已经离开家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其实我也在私下用了很多种办法,我现在只担忧,他究竟是故意离开我,还是被人绑架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见他问个明白。”

  白禹州的眼睫在蕾丝之下不停闪动,嘴角保持礼节性的弧度,“若是他故意离开你怎么办?”

  偏偏没有挑那个被绑架的假设,其实也是想看看萧致的反应。

  萧致如实露出苦笑,“假如真的是那样,我也不做强人所难的人,澜澜毕竟与我有夫妻的恩情,若是他心里一直爱的是别人,我也愿意主动退出,让他的真心喜欢修成正果。”

  不对!

  白禹州心里狂说不对!

  萧致不是爱鹤澜渊到愿意去死的程度吗?怎么现在反倒挺潇洒的,愿意将鹤澜渊让出来?

  难道......难道是因为鹤澜渊失去了生育的能力,萧致也对他失去了兴趣?

  萧致走后,白禹州越想越生气,直接推开面前的矮几,将上面的古琴砸得稀烂。

  原本在他的谋划里,文潮海想攻破鹤澜渊这一关,起码还有萧致这个大傻子的阻拦。

  现在好了。

  萧致对鹤澜渊的态度简直不疾不徐的,一点也没有预想中的激烈,难道说,自己这次真的帮助文潮海得到鹤澜渊了!!

  “凭什么!!”白禹州的脚狠狠践踏在折断的古琴之上,“文潮海你凭什么事事如意?!”

  萧致给白禹州这边抛完绳索之后,愿不愿意钻进来,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不过,他这边的安排十分顺利,短短几天已经安排妥帖了。

  萧致上车之后,杨明等人已经准备就绪。

  萧致拿出来一个密封文件,交待给杨明说,“这里面是萧承的公司使用死动物皮的证据,明天一早要所有的媒体平台全部狂发这个重磅消息。”

  杨明慎重拿来牛皮纸袋,颇有些担忧道,“如果这样做的话,萧承那边一定会方寸大乱,到时候白家对他的注资会立刻停止,包括白禹州也会被推在风口浪尖上。”

  “应该持续的时间不久,”萧致抬手松了松领口的领带结,“白禹州有钱有势,扯热搜的本事还是有的,你明天要时刻关注全平台,只要他撤,你就买,大量地买这则信息,我要的不是萧承的慌乱,我要的是白禹州的不耐烦。”

  杨明说知道了。

  萧致将杨明放在路口,对他严肃道,“最近我可能不在公司,一切由几位副总商量着办,我跟他们早已经叮嘱过,公司这几天要稳中求进,遇事不要慌张,等我回来。”

  看着特助搭乘上另外一辆座驾。

  萧致对车内的五名保镖说,“接下来,跟我去抢人。”

  .

  鹤澜渊自投罗网在文潮海身边也有十几天了,文潮海却连人都没能怎么好好碰触过。

  主要是鹤澜渊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呕吐且厌食得厉害,本来不怎么胖的身体几天时间便清瘦了一大圈。

  起初文潮海暗自以为对方是假装的,随着十几天的相处,反倒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确实很不对劲。

  文潮海便提议带鹤澜渊去龙城最好的中医研究院看看,现在他反倒不怎么相信西医的判断,摄政王绝对应该不是简单的低烧。

  一行人从海滨别墅出发,驱车行驶在外环路上,能看到远处海天交接的部分,一半蔚蓝如梦,一半粼粼瑟瑟。

  文潮海一时间颇感开怀,尤其鹤澜渊安静地坐在自己身旁,这是他散尽了千年功为,积攒了一生的丰功伟业才能换来的福气。

  文潮海算是一个胎穿者。

  自鹤澜渊死后,他一直沉溺于极度的悲伤之中无法释怀,直到没有熬过他这一辈子经历的43个严冬,死在鹤澜渊常批奏贴的那张案几上,手里攥着用血豢养的本命玉。

  其实他连自己的本命玉都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却早拟好了圣旨,等自己进入皇陵时,鹤澜渊的本命玉要一并嵌进尸身的心脏处。

  若说感情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悬而未决的玩意儿。

  他究竟爱慕鹤澜渊的哪一个细节,其实年月久了可不真好详说,只是那无数的喜欢在压抑的暗恋中不断被压缩,最终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

  爱。

  他知道爱上自己的皇叔是更古未有,大逆不道的,甚至可以称之为丑事。

  两个拥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将断袖分桃的污秽泼在大夏朝的历史中央,成为遭人唾弃的腌臜遗臭万年。

  文潮海......

  不,应该称呼为,鹤彤笙。

  被成为大夏朝最伟大的年轻帝王不敢过于暴露自己的爱慕。

  他听话得结了婚,册封了尊贵的皇后,又连续册封三位贵妃,五位才人,把后宫倒是搞得挺丰满的,刻意遮掩着自己恋叔的畸形灵魂。

  直到他死,他都掩饰得极其完美,孩子们、妃子们、大臣们全部面含悲痛之色,向苍天祈求他的万福安康。

  其实他的心愿从始至终也不多啊,他想跟皇叔合葬在一起,死则同穴。

  文潮海胎穿后,从一个小宝宝一点一滴地学着做一个普通人。

  可惜,他从出生便不普通,他生下来时手里攥着被尸液浸透的血玉,搞得愚蠢的文家人以为他是什么天降紫微星,对他的宠爱也比死前更甚。

  文潮海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很喜欢,很喜欢。

  鹤澜渊,文潮海。

  澜渊,潮海。

  如此登对和谐。

  外加手里的血玉为证,鹤澜渊必然会与他相聚!

  文潮海便安心在新的家庭里待了下来,认真学习大夏朝之外的文明,让自己早一点融入进华国中央。

  文潮海并没有充分展露自己的才学,而是选择了中庸之道,无论是为人处世,或者学业成绩上,都不争取做得最好。

  他上辈子太要强了——不过多半都是鹤澜渊,他最爱的皇叔,那个凉冰冰的摄政王胁迫强逼的。

  这辈子他真的只是做了自己,不出挑也不落后,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过了他上辈子没能过的无忧生活。

  他慢慢等待,等待与鹤澜渊今生今世的缘分。

  不过他也很需要得力的帮手,一个能帮他,扫清障碍的绝佳帮手。

  白禹州。

  白禹州十分听话,鹤彤笙使用了从摄政王手里亲传的调教之术,把这位白少爷驯服得像一只听话的小狗,即使他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对方直接照办,毫不犹豫。

  针对这一点,他更是喜爱自己的皇叔,毕竟这世间没有不臣服于他们叔侄二人的狗,而对于最巅峰的两个人,肯定是一山不能容二虎的。

  直到上大学一年级,文潮海第一次看见同名同姓的鹤澜渊。

  说实话。

  文潮海。

  不,是鹤彤笙所遭受的打击堪称毁灭级别的。

  这位刘海遮住大半张脸的鹤澜渊,完全不是他苦心等候的那个鹤澜渊。

  这个鹤澜渊懦弱、娘气、猥琐,偷偷摸摸跟在祁焰身后,妄图得到祁焰的一丝垂怜。

  如此猥琐、见不得光的一个小东西怎么能是他心心念念的鹤澜渊呢?

  文潮海生气了,枯萎了,十八年的等待像一场赌输的笑话,无声的嘲笑如同夜幕将他包裹。

  窒息、厌恶、憎恨。

  无处排解的文潮海现在绝对不想承认自己是曾经统治大夏朝的帝王,他现在情绪恶劣,性格扭曲,只想没事干找个出气筒狠狠折磨泄恨。

  萧致正是那个最好的出气筒。

  文潮海几乎是在助纣为虐,帮着祁焰等人一起以贬低萧二世为乐。

  他无聊,他落寞,他的等待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无声无息的闹剧,演员只有他自己一个!

  文潮海甚至发誓,若是再不将他想要的那个人送来,他就从身边的人开始,一个个地凌.虐成卑微的木偶,直到自己彻底对新的世界厌弃,结束这可笑的生命。

  大四即将毕业,他组织了一场游艇聚会,百无聊赖的大夏朝皇帝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热情。

  直到有人往那个卑微的贱货鹤澜渊头上泼了水,一把扯起那个赝品的头发,露出里面被常年遮挡的容颜。

  清丽、漂亮、夺人心魄。

  眼神严肃且具有不容争辩的威胁性。

  等等!!

  等等!!!

  文潮海被那双眼睛凝视得亢奋不已,浑身僵死的细胞在一个瞬间被激活,包括半掩进黄土的一颗老心脏。

  皇叔!!

  皇叔!!

  ......

  文潮海仔细想了想,缘分其实也真是一个诡异的圆圈。

  当年若不是他折磨萧致太多,这个白痴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装可怜,骗走了朕最宝贝的皇叔呢?

  正做着飘离的游思,车的后尾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一辆车猛地撞上来。

  彻底打乱了文潮海的思绪。

  鹤澜渊难受地快要栽倒,被他一把搂进怀里,跟随行的保镖说,“怎么回事?下去看看!”

  从后车窗能看到尾随而来的车有三辆,每一辆都是商务型悍马,怪不得敢直接往上撞。

  文潮海的人正准备下车。

  他喊道,“不要下车,继续往前开!”

  保镖们立刻狐疑少爷怎么突然大胆起来,直到萧致打开一边的车窗户,冷不丁喊道,“澜澜,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