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不适宜赶路,容瑄打算找间无人居住的屋舍休息一晚,翌日清晨再赶回大军驻扎的营地。

  他们前脚刚进安顿好,后脚搭载太医与清风道长的马车就到了。

  几人上了岁数,如此高强度的赶路,再健朗的身子骨也有些吃不消,脸不红气不喘的老道士在这样的时刻就显得尤为扎眼。

  两位太医忍了又忍,不知谁先起的头,竟跟这道士请教起日常保养的秘诀来,直到下了马车,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交谈。

  容瑄只给沈淮臣换了干净的衣袍,自己还穿着那身沾满灰土、草屑,甚至是溅了血迹的衣裳,听见通传,立刻将人迎进来,请他们为沈淮臣诊脉。

  两太医或缄口不言,或皱眉沉思,唯有清风道长无需顾及君臣礼法,上至皇帝下无名小卒,包括沈淮臣这个病号通通数落了一遍。

  在超脱世俗的高人面前,众生平等。

  庭院内外哗啦啦跪倒一片人,兰心更是早早地在旁边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照顾好世子,请陛下跟世子爷责罚。”

  沈淮臣下意识拉住容瑄的手,想替他们辩解一二,话到嘴边,瞥见容瑄威严不容置哙的眼神,又默默咽了回去,暗搓搓跟系统说男主坏话:【小白你看他,好凶哦……】

  003附和:【就是就是!】

  沈淮臣的脉象驳杂难辨,三人轮番诊脉,除了些许误食软筋散产生的后遗症外均看不出什么异状,最严重的伤反倒在手上。

  左手在抵抗柳祚时用力抠住门框,不小心抓烂了,食指与中指的指甲剥落,露出柔软脆弱的甲床。

  软筋散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山里黑黝黝的,别说容瑄,就是沈淮臣本人都没发现。

  眼下又红又肿还沾着污血的手被牢牢固定住,清理,涂药,包扎,沈淮臣好像终于恢复了感知,疼得呜咽一声,泪珠大颗大颗地自眼眶滚落,流不尽似的。

  尽管容瑄及时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左手凄惨的模样已经牢牢刻进了沈淮臣心里。

  沈淮臣把脸埋进容瑄怀里,抽噎到一半,指尖尖锐的刺痛突然消失了,只剩麻麻木木的感觉:“?”

  系统紧张地问:【宿主,我帮你开了痛觉屏蔽,现在感觉怎么样?】

  【唔……好多了,谢谢小白。】沈淮臣的回答带着浓浓的鼻音,他还不太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残留的阵痛更多来自于心理层面。

  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大脑控制不住地想起一种竹签扎进指甲的酷刑,所以仍然痛得厉害。但容瑄的怀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沈淮臣窝在里面,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或者说,应当用昏迷形容更为贴切。

  等沈淮臣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见到的已是军帐内独特的灰绿色篷顶。

  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多出一面屏风,将矮床与吃饭活动的空间分割开来。沈淮臣坐起身,隐约窥见长桌前坐了个人,伴着书卷翻动的声音,应当是在处理公文。

  “……容瑄?”他试探着喊了声,那道影子跟着一顿,起身走了进来。

  沈淮臣左手缠着纱布,做什么都不利索,容瑄没叫旁人插手,亲自帮他漱口,净面,拿瓷勺舀粥喂给他吃。

  期间有将领得了允准,隔着屏风汇报军务,容瑄一心二用,两不耽误,沈淮臣也跟着听了一耳朵,眼睛慢慢睁大了:“屠公继是僰夷人?”

  僰夷原是位于天禧朝西南面的一个小国,民风暴烈强悍睚眦必报,擅用毒,高.祖时曾三次出兵攻打此地,僰夷国灭,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已有百年,想不到还有遗脉存活于世。

  可原著里,僰夷血脉暴露应是容瑄登基五年后的事了。

  沈淮臣惊讶之余,又有一丝恍然,难怪屠公继想脱离程伦单干,难怪他对百姓毫无仁慈之心,因为他根本不是天禧朝的人,甚至加入红缨军也可能别有企图。

  沈淮臣等两人说完话,才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容瑄,这样隐蔽的事,你们如何发现的?”

  “是柳祚,”容瑄说,“他和屠公继的后肩文着同一套图腾,屠公继是主,他是奴仆。”

  *

  南方的夏日很长,军帐内不能像王府一般摆许多盆冰块降温,又闷又热,溶血却好似不受影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淮臣枕在他腿上,望着容瑄优秀的下颌线,不由地感慨不愧是男主,单这定力就是普通人里独一份的……

  正当沈淮臣胡思乱想的时候,容瑄精准将一片镇过井水的桃肉喂进他口中:“两位太医配好了伤药,我腾不出手,劳烦檀郎替我送去吧。”

  容瑄指的,自然是那些因看护不力而遭受惩罚的影卫。

  他做恶人,便要沈淮臣做所有人心中的救世主,待此事一过,想必他们会对沈淮臣更加忠心。

  *

  最大的隐患已除,平乱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大军却没有立刻启程。容瑄使人择了处风水绝佳的谷地,亲自率领将士们挖了一座墓坑,用于埋葬几场战事中死去的同袍。

  他们的尸身无法回到故土,只能和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一道长眠于此。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名姓亦不为世人所知。

  但正因有他们,才换得如今的安稳。

  在这座巨大的坟塚旁边,有座不起眼的小坟包,刻有三花二字的墓碑前摆满了小孩子爱吃的糖果跟点心,沈淮臣伫立良久,郑重地上了柱香。

  返程前夜,是放纵的时刻。

  禁酒令解除,众将士围着篝火边烤肉边聊天,喝得酩酊大醉,有两个人却没有参与其中,容瑄领沈淮臣跑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