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贵神速,说的就是行军打仗时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谁能抢占先机,谁就离胜利更近了一步,故而大军前行速度极快,不可能像沈淮臣与容瑄单独出门时那样走走停停。

  官路不比皇城内的街道,沈淮臣虽坐马车,偶尔遇见不平处,骨架都要颠散了,胃里一阵翻涌。可沈淮臣不想给旁人添麻烦,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兰心要喊太医过来诊脉开药,也被沈淮臣拒绝了。

  外面多少将士穿着沉重的甲胄赶路,就连清风道长这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都骑马上阵,他不过是有些晕车而已,动辄便喊太医过来未免太小题大做。

  清风道长耳聪目明,听见主仆二人的对话,敲敲车壁,待幕帘自内掀起时说道:“世子不妨试试调整重心,如贫道这般,呼气,吸气,再按压合谷与内关穴,眩晕反胃的症状方能有所缓解。”

  兰心舒了口气,露出得救的表情:“多谢道长指点!”

  连续日夜兼程之后,大军终于在黄昏前抵达邢州以北的辽萍县。指挥使罗湛特地带着一众将领赶来接驾,汇报战局。这一忙,就从酉时忙到了深夜。

  南方气候湿润,蛇蚁蚊虫多,尽管沈淮臣与容瑄的营帐周围洒满了驱虫药粉,床前还挂着几枚香囊,可有过一次遇蛇的经历后,沈淮臣总觉得会有什么凉凉软软的东西钻进被里,爬到他的身上。

  第三次自浅眠中惊醒,沈淮臣彻底睡不着了,披衣坐起,在帐内来回绕圈,试图通过消耗体力的方式让自己产生睡意。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一阵骚乱,呼哨声连接成片,守卫的影子剧烈晃动,交错着映在帐幕上,巡夜的士兵高声喊:“敌袭!注意警戒!”

  容瑄大步闯进来,见沈淮臣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抬手替他将外袍拢紧了些。

  沈淮臣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大军刚刚安顿下来,正是警戒心最高的时候,就算想打突击战也不该挑在这个节骨眼上。

  程伦不像是急功近利不分轻重的人啊?

  容瑄解释说:“红缨军大多出身草莽,擅伪装,先锋时常扮做普通村民窥伺我军路径,此番突袭大约只为试探。”

  至于具体试探的是粮草位置,军队规模,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容瑄暂且无法定论。他用手背贴了贴沈淮臣的额头,柔声问:“睡不着么?”

  “营帐外洒了药粉,不会有蛇的。”

  沈淮臣先点头,又摇了摇头,倚进他怀里:“我做了噩梦。”

  “梦见了什么?”容瑄把人抱回床榻,让沈淮臣坐在他的腿上,单手环住他的腰。

  身体紧密相贴传递的热度给人以十足的安全感,沈淮臣想了想,决定把书里的剧情透露给容瑄:“我梦见……红缨军战败后,残部逃进一座孤城里,为扭转局势,悄悄在我军驻扎的溪水上游投毒。”

  容瑄眸光一动,慢慢抚平他眉心的褶皱:“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檀郎不必忧心。”

  沈淮臣见他不重视自己的话,急了:“我是认真的!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水里真被下了毒,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容瑄被逗笑了,见沈淮臣有翻脸的架势,再度哄道:“我记下了,会着重关注的。”

  为安他的心,容瑄当着沈淮臣的面将事情安排下去:“这回可能睡个好觉了?”

  “……嗯。”沈淮臣从容瑄身上挪下来,挪到床铺最里侧,面色有一丝不自然。

  沈淮臣忽然意识到,仅凭一场没头没尾的噩梦就妄想插手军事调度是多么荒谬,他看过原著,知晓下毒是未来必定发生的恶性事件,但其他人不知道。

  将领们服从容瑄的安排是因为多年来积攒的威信与崇敬,而容瑄照他的话做,多半是想哄他开心。

  沈淮臣:“……”

  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呢?

  系统感知到他的想法,幽幽插嘴说:【是啊,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今有男主——】

  沈淮臣耳根一红,忍不住反驳说:【专家都说了,典故是假的!而且、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防患未然总好过亡羊补牢嘛。】

  他是新时代社会主义接班人,才不是祸水QAQ

  003原本也只是调侃,闻言便只剩下安抚:【好啦好啦,人家就随口一说嘛,博学多识的系统大人才不会搞错这么简单的问题呢!╭(╯^╰)╮】

  沈淮臣还想说些什么,容瑄却追过来,俯身亲吻他的唇角:“檀郎,万事有我,早些歇息吧。”

  系统也说:【是呀宿主,放宽心,剧情只是参照,主线都乱了,余下的未必会按原著发展。而且现在男主有了防备,他们的毒计一定不会得逞的。】

  沈淮臣闷闷应声。

  他像一枚小一号的俄罗斯套娃,严丝合缝地嵌在容瑄的怀抱里。容瑄的胸膛是那样坚实可靠,仿佛能遮蔽一切风风雨雨,沈淮臣依偎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

  此番朝廷准备充分,战事进行得比书中描绘的情景还要顺利,大军与汝、岳二州的兵马前后夹击,逼得红缨军退回南阳城内暂避锋芒。

  起义军的前身是农民,跟着程伦混也不过是想混口饱饭吃,兼之容瑄采用怀柔政策,并未对他们赶尽杀绝,故而一路上不断有人投降,拧成一股绳的起义军逐渐有了分崩离析的趋势。

  俘虏每天都在增加,其中不乏半大孩童,面黄肌瘦的样子叫看者为之揪心。

  这日,容瑄领兵追敌迟迟未归,沈淮臣吃过饭,照旧在营帐外散步消食,见给俘虏送餐的士兵捂着肚腹四处张望,便主动开口说:“我帮你送过去吧。”

  那人急忙摆手,咬牙坚持说:“区区小事,不敢劳烦世子!”

  谁人不知沈家世子乃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物,餐车又沉又重,万一磕着碰着,其中的责任可不是一小小士卒能承担的。

  “没关系。”沈淮臣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无奈之余抬手召来影卫,请他们帮忙推车,这人才千恩万谢地猫着腰跑走了。

  迈进收押俘虏的营帐,一股难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沈淮臣蹙了蹙眉,挽起袖口,亲自盛了米粥跟影卫一道发给众人——为防止俘虏聚众起事,同时也为节省物资,朝廷一日只发放一餐,待遇称不上多好,但至少饿不死人。

  沈淮臣懂得其中利害,并未做多余的事,发到一七八岁的小女孩跟前却破了例,为她多舀了半勺。

  女孩子似乎不会说话,怔怔捧着碗,仰起脸朝沈淮臣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将米粥捧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周遭不少俘虏甩来嫉恨的眼神,盯着远多出常规分量的米粥眼冒绿光。一老一少狼吞虎咽地喝完,齐齐跪在地上朝沈淮臣磕头,怎么叫都不起来。

  小女孩知道沈淮臣身上穿的绸缎很贵很贵,十个她卖掉都买不起一尺布料,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遂大着胆子指指自己,表达想要如厕的意愿。

  □□成俘虏都是男人,想撒尿可以就地解决,零星几个女人却只能生忍着。她憋了几天,快要憋不住了。

  愿为她多舀一勺饭的哥哥跟那些人都不一样,心软得像棉花,应该会答应的吧?

  沈淮臣细细观察她片刻,点了头,让影卫远远跟在后面:“你叫什么名字?”

  她手脚皆带有镣铐,沉甸甸的,走起路来叮铃哐啷直响。闻言伸出三根手指,指指自己,又指指一朵紫红色小花,期待地望着沈淮臣。

  沈淮臣猜测:“你叫……三花?”

  女孩用力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擦净手指,从口袋拿出一颗包在纸袋里的土黄色硬糖想要递给沈淮臣,无声地说:甜的,好吃。

  沈淮臣不会傻到将来历不明的物品直接吃掉,他笑了笑,将微微融化的硬糖揣进口袋:“我知道了,多谢你。”

  同一时间,缀在后面的影卫低咳一声,示意沈淮臣他们离营寨的距离已足够远足够隐蔽,不能再向前了。

  沈淮臣一指前方那棵粗壮的榕树,自觉背过身:“去那里吧,不会有人偷看的。”

  女孩又露出甜甜的笑容,步子也仿佛轻快许多,转眼间消失在灌木丛后。

  沈淮臣等了一会儿,心中逐渐警惕起来,扬声喊:“三花?”

  无人回应。

  没有鞋底踩过草木的声音,也没有镣铐碰撞的脆响,安静得出奇。

  沈淮臣转身,隐约透过灌木丛的空隙看见了三花那身藕粉色的衣服,一动不动的,像是昏倒了。

  他顾不得避嫌,下意识走上前弯腰查看。

  身后有道劲风袭来,沈淮臣反应不及,后颈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距营寨约十几里的山坡上,一灰衣书生负手而立,眺望着朝廷军驻扎的方向。待见一急速移动的黑点朝他们靠近,唇边浮现志得意满的微笑:“成了。”

  灰衣书生身后的人恭维道:“屠先生,还是您有办法!”

  “大哥也太优柔寡断了,跟这容家的人讲什么君子仁义,他忘记去年一冬饿死我们多少弟兄了吗!”

  “不过……屠先生,咱们又没见过沈淮臣长啥模样,您咋知道抓来的人一定是他啊?”

  灰衣书生瞥了眼这个愚蠢又天真的男人,耐着性子解释道:“记得那场突袭吗?”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危机时越是层层守护的地方,越藏着重要的人。主帅营帐里的除了狗皇帝,不就剩沈淮臣了么?”

  “眼下狗皇帝被程伦拖住,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真的很好奇,当沈淮臣的命跟战局摆在一起,容瑄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