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宫宴,殿下可要参加?”

  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容珝对沈淮臣的戒心降低不少,闻言抬起袖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原本是打算去的,但母后说国库空虚,北方又在打仗,故一切从简。”

  “这样的宴席从小到大我不知参加过多少,无聊透顶,不如府里来得逍遥自在。”

  “更何况,”容珝以手支颐,眼中透着狡黠,“宫宴上鱼龙混杂,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如果我是容昶,也会选在这时动手。”

  “所以沈公子,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你跟我一样,哪儿都不许去。母后她——”

  “殿下,抱歉。”沈淮臣拿出备好的药水,站在离容珝一步远的地方朝她面上一喷。

  “你!”容珝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一晃而过的是什么东西,浓重的倦意便将她吞噬了,身体一软,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殿下?世子爷?出了何事?”

  沈淮臣不答,等两人进来,用同样的方式迷倒了兰心和容珝的贴身丫鬟明心。

  沈淮臣第一次对亲近之人下手,紧张且愧疚。心脏咚咚咚跳得快又快又急,好不容易将三人搬去床上,已然累得气喘吁吁,缓了好一阵才抖着手把开锁工具插进孔隙之中。

  伴着“咔嗒”一声轻响,锁扣断开了。

  沈淮臣扯掉锁链,从箱笼中翻出一件女子的衣裙。

  衣服自然是容瑄的。平时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觉得有什么,亲自尝试过才知道有多繁琐。

  里一层外一层,沈淮臣额头热出了汗,胡乱穿好,发觉皱巴巴的没法看,干脆拿披风一裹,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去。

  从居住的院落到宁安府侧门,除了时不时被裙摆绊上一跤,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偶尔遇见侍卫盘问,沈淮臣便亮出腰牌,压低声音说:“我乃永淳公主的贴身侍女明心,公主有令,命我即刻回宫,还不速速让开!”

  正对着侧门的街道边停了辆马车,周显之与车夫等候在侧,见一黑影跌跌撞撞跑来,警惕之中忽然看清了对方藏在帷帽下的那张熟悉的脸:“……远疴?”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是我。”沈淮臣不自在地提了提曳地长裙,“我怕被府里的人认出来,就随便拿了件不常穿的。”

  “显之,多谢你来接我。”

  周显之拉着沈淮臣上了马车,忍不住去看他这身新奇打扮,唇角压了翘翘了压:“领边都夹一起了,不难受吗?”

  “唔?”沈淮臣低头,还未找到症结所在,周显之已先一步帮他把衣领翻了出来,“这样好多了。”

  “远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永宁殿下现在什么地方,为何不许你出府?”

  沈淮臣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他:“太上皇被迫禅位,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放弃曾经拥有过的权力么?”

  周显之不是蠢人,一点即透:“你是说……他意图借此时机发动宫变?”

  周显之忽然庆幸外面驾车的车夫是周府家生子,绝对忠诚可信,否则消息传出去,不知又要在城内掀起多大风浪:“你,担心永宁殿下,是吗?”

  沈淮臣没有回答,只说:“所以,明日我必须在场。”

  “参宴可以,但不能不为安全考虑……”周显之眉头紧锁,目光触及沈淮臣身上的衣裙,渐渐有了主意,“我有一计,只是要委屈你片刻。”

  沈淮臣不怕委屈:“你讲。”

  周显之道:“明日我求阿爹带我入宫,你扮做侍女跟在我身后。”

  沈淮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周府的人没有兰心那样完美纯熟的易容手段,只将沈淮臣皮肤涂黑少许,又在脖颈与下颌交接处添了大片暗红胎记。

  如此一来,旁人看到沈淮臣的第一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胎记上,五官的影响反而削弱了。

  到了该动身的时候,周显之装作崴脚的样子搭上沈淮臣的手。明面上看是沈淮臣扶着他,实则是他护着沈淮臣防止摔倒。

  好在丫鬟的衣服利索些,两人一道上了马车。

  沈淮臣计划得明明白白:等宫宴结束,他再把令牌交给薛仪,这样既完成了任务,也不会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进入内廷,昔日一同上朝,甚至说过话的同僚们自身边经过,沈淮臣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模糊重点的手段起了作用,没有人将他和沈家那位骄傲漂亮的世子联系在一起,除了往这边瞥了好几眼的殷时月。

  但殷时月什么都没说。

  整场中秋宴风平浪静,猜想中的事一个也没有发生。

  沈淮臣站得腿脚酸痛,趁无人注意,两只脚轮流交替着休息一二,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一场又一场歌舞。

  临近尾声的宫宴是最为混乱的时刻——守备松懈,人影交错,辨不清面孔。

  “显之,待会儿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语罢,沈淮臣不顾周显之反对,趁乱溜出席位。

  “不可!沈淮臣!”周显之低喝一声,只抓到一片衣角。

  抱有此种想法的不止一人,戌时三刻,一支轻骑出现在街道上,马裹蹄,人衔枚,宝烨门外杀气冲天。

  戍卫的将领只觉视野中有道黑影闪过,而后脖颈一凉,不待发出声响便已被收走性命。

  简单得像割麦子。

  几息间,城墙两侧禁军便清换了一轮。门轴上月才浇过油,一开一合皆无声息。

  容瑄双手合拢置于唇畔,模仿鸮的叫声,不多时,远处传来两声模糊的回应。

  容瑄翻身上马,这一小股轻骑宛如利箭,随他一同杀向慈宁殿。

  殿外是兵刃交接的铮鸣声,殿内灯火通明,魏氏仍着华服,坐在正堂不紧不慢地喝茶。

  被容瑄拿剑指着,方才不紧不慢地说:“昨夜哀家梦见了你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第一次肯出现在哀家的梦里,可说的,净是些不中听的话。”

  容砚不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吃了多少苦,反倒质问她为何将他们的儿子教成这副模样,又痛骂她狼子野心,扶持幼子基,染指容氏江山。

  魏氏听了,非但没感觉到难过,甚至掩唇笑出了声。

  笑旁人,也笑自己。

  那一瞬魏氏忽然觉得,她并没有想象中在意容砚。比起一个死人,还是真切抓在手里的东西更叫她心安,权势,地位,什么都好,只要能攥在她的手里。

  只可惜这份感悟来得实在太晚,若早些谋划,若当年狠下心将容瑄扼死,今日这天下姓容还是姓魏恐怕难有定论。

  魏氏搁下茶盏,抬眼看向这个她手把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吾儿,到该抉择的时候了。江山与美人,自古难两全。”

  容瑄眼皮一跳,冥冥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恰在此时,派去暗中保护沈淮臣的影卫赶来低声请罪说:“卑职无能,将世子爷跟丢了,请殿下责罚!”

  身怀武艺的暗卫跟不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这件事本身就充满古怪。

  容瑄未曾犹豫,随手解决掉几只拦路虎,飞身上马,向东疾驰而去。

  东华门,薛仪,容瑄心中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五脏六腑有如火烧,眉眼却淡漠至极。

  *

  另一头,沈淮臣辗转找到正当值的男人,避开多余的视线将令牌塞进薛仪袖中。

  薛仪随手颠了颠,不知是不是因为扮相问题,对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半晌后蓦地笑了出来:“麻烦‘姑娘’在此稍等片刻,本将有样信物需托你转交给太上皇。”

  夜里起风了,几滴雨丝落在脸颊,沈淮臣抱紧手臂来回踱步,猜测薛仪会拿什么出来。

  兵符?伪造的遗诏?还是其他于夺位有利的东西?

  任务里没提,等拿到手,他便毁了它。

  胡思乱想的功夫,薛仪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本将有个问题,还想请教‘姑娘’。”

  沈淮臣不明就里:“你问。”

  薛仪玩味道:“太上皇可曾告诉姑娘,早些年我曾受过他恩惠?”

  “的确如此。”沈淮臣答了,心里却犯起嘀咕,莫非容昶说了假话想坑他一把?

  可在关乎自身利益的事上说谎有什么好处?

  没给沈淮臣太多思考时间,薛仪一字一句地说:“非也非也,本将跟太上皇之间没有恩,只有仇。”

  “我全家五口人的性命,都死于容氏之手。”

  这句话和惊雷一同在耳边炸响,沈淮臣蹙眉走近半步,仍听不真切:“什么?”

  薛仪就笑,说:“没什么,说笑而已。”

  “‘姑娘’,东西带到了,劳烦收好。”

  沈淮臣探究地看了薛仪一眼,迎接他的却是割向喉咙的锐器,还有系统的一声尖叫:【宿主小心!!】

  令牌里装的是解药,先前薛仪服用过两颗,药性以内力催发,每一粒,都代表他必须无条件帮容昶办完一项任务,任务内容通常以刺杀为主。

  而今夜拿到的最后一枚解药,需用眼前人的项上头颅换。

  系统扭曲空气,帮沈淮臣避开了致命一击:【宿主,别害怕,直接跳下去!】

  女子的衣裙此时成了累赘,沈淮臣根本迈不开腿,不小心踩到裙角摔在地上。

  好痛……

  颈后有劲风袭来,沈淮臣没有回头,更不曾犹豫,照系统所说顺势一滚,从高台仰面翻了下去。

  几根拇指粗细的暗器紧随而至,直冲要害。

  风擦过耳侧,恍惚间沈淮臣听见了奔雷般的马蹄声。

  他被接住了。

  容瑄有力的臂膀抱紧了他,连发三箭,一箭打歪暗器,两箭射穿了薛仪的胸膛。

  暗器砰砰钉进城墙中,薛仪自墙头跌落,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