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臣面见容昶的消息递去了慈宁殿,魏氏卸下钗环,沉思不语。

  以她久居深宫摸索出的经验,一时间竟想不通沈淮臣这样做的缘由。

  过了半晌,方才嗤道:“荒唐,这便是我儿宁可丢了位子也要护着的人。”

  冬葵面带忧色,得了允许,方才开口说:“娘娘,不论沈世子有何目的,咱们都该早做准备。”

  先前魏氏想要沈淮臣的命,如今情势变了,为稳住沈敬山,反倒成了保他的那个。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若容昶杀了人,后嫁祸到他们头上,沈敬山该怎么想?君臣离心,不是什么好兆头。

  魏氏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她抬手取下最后一枚发簪,平静道:“他既贼心不死,那便顺水推舟,帮上一帮。”

  至于向前一步是无上尊荣还是万劫不复,就不关她的事了。

  “殿下,殿下,您在这儿做什么呢,叫奴婢好找……”

  魏氏止住话音,起身朝外走去,恰好看见容珝在拐角一闪即逝的裙摆。

  *

  容瑄来得这样快,沈淮臣不知他是不是从某处听说了自己秘密与容昶见面的消息,赶来兴师问罪,还是像从前每个夜晚一样,单纯地回府陪伴自己。

  他摸不清容瑄的想法,更烦透了饱含不安猜来猜去的感觉。

  他卑鄙,无耻,即使做了对不起容瑄的事,却还想在他面前任性一把。

  沈淮臣伸出手,一点点勾住了容瑄的衣角。

  牵扯着的力道很轻,稍微一动就能轻易挣开,可容瑄覆住他的手,带着那几根冰凉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顺从地自后方环抱住他:“檀郎,阿娘知道你今夜宿在这儿吗?”

  沈淮臣无声点头,面颊贴过去,拿发顶蹭他的下颌。

  毛茸茸的触感,蹭得容瑄心好软。

  容瑄轻笑一声,低头亲吻沈淮臣细腻的后颈,将人压去被褥间,夺走了他的呼吸。

  沈淮臣攀着他的肩,眼里氤氲的雾气变作水珠,大颗大颗的朝外淌。

  容瑄摸到一指湿润,稍稍离开他的唇想要擦拭一二,沈淮臣却管不了许多,身体微抬,黏黏糊糊地圈住他的脖颈,追逐着不许那片热源离开。

  那样身心依赖的姿态,胜过世间任何催qing药.剂。那是勾引,好像在说,多欺负一点也没关系。

  “容……嗯,容瑄——”话未说完,腰被箍成一捧弯月,榨干了两具躯体的最后一丝空隙。

  容瑄突然变得好凶,恶意亵玩着沈淮臣湿软的唇舌,沈淮臣难以招架,也无路可逃,囚在这片方寸天地任由采撷。

  眩晕与窒息感卷土重来,仿佛为了避免沈淮臣挣扎,容瑄的手依序穿插进沈淮臣的指缝,强势地与他十指相扣。

  但沈淮臣只顾溺在欢愉织就的捕网中,眉眼水淋淋的,遍布潮红。他急促喘息着,什么任务抉择都忘得彻底,从身到心都被容瑄强势侵占了。

  紧扣的衣领散乱开来,露出修长脖颈,还有几道紫红指印。那印子烙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随滑动的喉结起起伏伏,既可怜,又透着古怪的凌虐的美感。

  “痛不痛?”容瑄的目光凝在此处不动了,也不问伤是怎么来的,拿指腹按上去,若有似无地流连。

  沈淮臣先是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本该有所行动的人却抽回手,指尖夹着一抹流光:“这是何物?”

  收到消息时,容瑄心中的疑惑甚至远远超过了被所爱之人背叛的愤怒,他不信自己看错了人,哪怕此刻证据确凿,哪怕亲手在沈淮臣身上摸出了令牌,还是下意识帮他找好了借口。

  再没有人比容瑄更清楚沈淮臣的为人,沈淮臣的底细了。

  视线渐渐清晰,沈淮臣眼中映出一枚银色令牌,那是容昶交给他的信物,是他背弃这段感情的证明。

  那一眼几乎把沈淮臣看透了,春潮褪去,掩藏其中的狼狈与不堪被迫暴露在光下。情浪能将人抛至云端,也能震碎脏腑,叫人痛心刻骨。

  沈淮臣张了张口,想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任务限制,还有内心的犹豫纠结。

  如果他死了,容瑄会难过吗?

  答案显而易见。

  长痛不如短痛,若借此机会能让容瑄厌恶他憎恨他,等他死去的那天,容瑄是不是只会拍手称快了?

  容瑄在他长久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又轻声问道:“檀郎,可是有人逼迫你?”

  “没有。”沈淮臣强压下泪意,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一早便说过,我心怀不轨有所图谋,要你小心。”

  “我不相信。”

  “事实如此,那块令牌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沈淮臣忍不住抬高声音,受伤的喉咙一阵刺痛,再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狠狠磨砺过,嘶哑难听,“容瑄,我之所以答应同你在一起,便是为了……”

  “为了……”

  不等沈淮臣想出后半句,容瑄便吻住了他。或者说,应当用厮咬形容更为准确:“我不相信。檀郎,你在骗我。”

  “你的眼睛,你的心都在向我诉说,你说谎了,你好难过。”

  而说谎的人,该受到惩罚。

  “我没有!”反驳的字句含糊不清,沈淮臣找不出借口,只能在亲吻间隙,颠来倒去地重复这三个字,待失神的眼眸重新聚焦,才发觉手中多了枚冰凉的物件。

  容瑄牢牢攥着沈淮臣的手,调整角度,迫使他用匕首对准心口,微微笑起来:“他找你,是想要什么?”

  沈淮臣不答,容瑄便又自言自语道:“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既然檀郎想要,拿去便是。”

  “我听闻,人的一生中,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总是刻骨铭心至死难忘,檀郎,杀了我。与其离开我,忘记我,不如现在就杀掉我。”

  他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缱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低语,沈淮臣却不住地摇头,眼眸通红,里面含了水:“不,不要……”

  沈淮臣拼命挣扎,试图让匕首离容瑄远一点,可那点软绵绵的力道又怎敌得过容瑄,两只交叠的手在他眼前,一厘厘将匕尖推了进去。

  锐器割破衣衫,扎进脆弱纤薄的皮肉中,不多时便有血流出来,染红了左胸的小片布料。疼痛使容瑄蹙眉,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停,甚至于,除了眉心一缕折痕,再看不出其他情绪了。

  “容瑄!”这一声,夹带着五分惊恐三分怒气,尖锐异常,沈淮臣不知哪来的力气,趁容瑄眼睫颤动的瞬间夺过控制权,用力将匕首远远丢了出去。

  当啷。

  染血的匕首摔在门边,沈淮臣戒备地盯着容瑄,见他没有起身,才脱力般按着心口瘫靠在床柱上喃喃:“你疯了……”

  怎么会有人这般残忍,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残忍,刀割在身上,却连眼睛都不眨。

  沈淮臣的手颤得厉害,被容瑄握住后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走开……容瑄,我恨死你了!”

  容瑄的手掌稍稍加重力道,将人拉进怀里:“恨么……?那也不错。”

  仿佛为将所有的委屈与后怕宣泄出来,沈淮臣失声哭泣,他伏在容瑄肩头,哽咽地问:“容瑄,你不要喜欢我了,好不好?”

  “太晚啦,”容瑄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脊背,声音轻的不知在说与谁听,“人心是最难把控的东西,这种事,如何控制得住呢?”

  后来发生的事沈淮臣记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容瑄哄着睡去,还是力竭昏了过去,翌日醒来,身边已没了容瑄的身影。

  里衣是换过的,身上干干爽爽,沈淮臣犹对昨夜之事心悸不已,慢腾腾坐起身,忽地发觉身下垫着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有些硌人。

  “?”

  沈淮臣掀开被子,看到了一条纤细的纯金锁链,一端系在床尾,另一端他的脚踝上,轻轻一动,哗啦啦作响。

  锁链极长,蜿蜒堆叠着,占据了不小的空间,故而沈淮臣可以在房内、在院中随意走动,想出门却是万万不能的。

  沈淮臣伸手拽了拽,见拉扯不开,便果断放弃了。

  反正……离中秋还有一天时间,到需要出门的时候再说吧,沈淮臣十分摆烂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