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不着痕迹看了眼容瑄,见他微微颔首,才依次回答说,“世子爷有所不知,奴婢乃暗卫出身,略懂些追踪的技巧,发现您和殿下在洞穴深处遗留的痕迹,一路追了过来。”

  “府内一切都好,老夫人也一切都好……只是收到您失踪的消息,担心得吃不下饭,人也消瘦许多。”

  沈淮臣心里一紧。

  他们之所以在孤村住下,除了容瑄伤势太重的原因外,沈淮臣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也不适合长途奔波。

  如今调整好了,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容瑄怎会不明白沈淮臣心中所想,握住他的手安慰说,“近两日恐有暴雨,不宜赶路。等雨停了,咱们立刻出发,好吗?”

  沈淮臣点头,回程之事便这样简单定了下来。

  有兰心在,进山狩猎方便许多,容瑄与她交替轮换,始终留一人保护沈淮臣的安全。

  男主料事如神,夜里果真下了场雨,沈淮臣惦记着偿还人情的事,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到程伦家的小院外敲门,“程公子。”

  “谁啊?稍等。”

  过了好半天,程伦披了件衣裳出来,身后面坠着位小跟屁虫,“恩人哥哥,你是来找福生玩的吗?”

  见来人是沈淮臣,程伦漫不经意的神情一滞,眼中氤氲开笑意,“陈公子怎地起这样早?可是有事拜托程某?”

  顿了顿,面露了然,“昨日程某已托人将信寄出去了,需得三五日才到。”

  他不知在屋内忙些什么,额头有汗,汗珠沿周正的面庞滚落,独属于青年男人的侵略感扑面而来。

  沈淮臣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揉了揉福生的脑袋,“君子言出必践,既答应帮程公子的忙,就不能失约。”

  “昨夜刚下过雨,菜园子哪还用得上人来浇水,此约定作废,陈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程伦习惯凡事亲力亲为,并非真心指使他做些什么,随口提议,也不过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罢了。

  沈淮臣却很坚持:“可有别处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我会,都能做。”

  “程公子,实不相瞒,我与沈轩打算等天放晴便动身,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若不能做点什么,心中实在愧疚难安。”

  程伦讶然:“沈兄的伤已痊愈了么?”

  沈淮臣不答,他便笑说:“既如此,那就请陈公子教我家福生读书识字吧。”

  福生欢呼一声,紧紧抱住沈淮臣的手臂,领着他往卧房走,临近晌午,还留他在家中吃饭。

  沈淮臣本就不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一个六岁孩子牵着他的手撒娇恳求,哪里招架得住,知会兰心一声,便顺势答应了。

  老实说,程伦炒菜的手艺不错,只是沈淮臣喜甜,宁安府跟容瑄做的菜也以甜咸两种胃口居多,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才猛然惊觉,他竟有些吃不惯外面做的饭了。

  “心机男。”沈淮臣嘀咕一声,十分诚实地在心里点了几道菜,打算叫容瑄晚上做给他吃。菜点完了,午饭也勉勉强强吃完了。

  程伦只给他们做了饭,自己没来得及吃便被孙义叫出了门,临走前拜托沈淮臣再照看福生一会儿。

  小孩子觉多,沈淮臣的故事讲到一半,福生就趴在床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左右无事,沈淮臣也做不出在别人家睡觉的糗事,干脆回到桌边研墨作画。

  他的画技只能称得上一般,依稀带着几分现代技法的影子,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才勾勒出山的轮廓,沈淮臣忽地听见程家院内有人在说话:“大哥!”

  凌乱的脚步声穿过庭院,径直进了正堂:“嘿,怪事,说好这个点议事,都跑哪去了?”

  另一道较为低柔的男声说:“等呗,大哥最不喜人迟到,许是被什么耽搁了。”

  声音粗犷的汉子咕咚咕咚灌了口水,不耐道:“他奶奶个熊,那帮缩头龟不敢正面打,净会耍阴招。老子要是在邢州,非给罗湛打得跪下来喊爷爷不成。”

  罗湛?

  那不是邢州指挥使的名字吗?

  什么人会对朝廷军队如此痛恨?

  ——起义军。

  听这二人言语间对程伦崇敬有加,想必对方在红缨军中的地位很高。他们乔装进村做什么,有何目的?

  还是说,整个村子都是都是红缨军的人?

  那他跟容瑄岂不是进敌人的老巢了?

  即便沈淮臣讨厌容昶,即便容瑄日后会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说出来谁信?明面上他们就是朝廷的人,抵赖不得。

  正堂与卧房间只隔了一道贴地布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二人。沈淮臣心跳逐渐加速,屏住呼吸慢慢退至窗边,思索着逃跑路线。

  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低柔男子充满戏谑的声音:“屋里的小兄弟,还准备躲在那偷听多久啊?”

  “不出来?那我们只好进去抓你了哦——”

  他们一早知道沈淮臣在里屋,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沈淮臣一惊,危急关头凭空生出一股力量,撑着窗沿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跑。

  “陈公子,你怎么——”

  程伦从外面回来,撞见慌慌张张的沈淮臣,下意识拉住他询问:“出了何事?”

  沈淮臣更慌了,一把甩掉他的手跑了出去,正堂里的人兵分两路,一人翻过院墙抄近路追去,一人慢悠悠解释道:“大哥,那人察觉了我跟老八的身份,恐会坏事,须得处理掉才行。”

  语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闹!”程伦皱眉,“他是我的贵客,特意教福生读书识字的。”

  “可是……”

  程伦懒得再说,转身往隔壁院子赶。

  “兰心!”

  两家离得近,沈淮臣顺利跑进门,程伦与那中年汉子也追来了。

  “容瑄!”沈淮臣见到狩猎归来的男主眼前一亮,容瑄张臂接住他,轻抚了抚他的发丝,“怎么了?”

  沈淮臣缓了口气,言简意赅:“程伦是红缨军的人。”

  程伦将两个蠢蠢欲动的属下拦在院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程某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才瞒下身份。再者说,你二位对我不也有所隐藏吗?”

  “您说是也不是?”

  “殿下,又或者程某该称呼你为容瑄,还是容珝?”

  沈淮臣眼睛睁得溜圆,目光在容瑄与程伦间反复移动,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容瑄捏捏沈淮臣的手指,示意稍安勿躁,而后只身上前,慢条斯理道:“程公子所言极是,借一步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院落,停在不远处你来我往地说了些什么,沈淮臣听不清,单看两边的架势倒是十分友好。

  兰心拉住他的手臂哄道:“世子爷放心,殿下会解决的。”

  “您一路跑回来累不累,兰心给您倒杯水喝吧?”

  经她提醒,沈淮臣才感觉喉咙干渴犹如火烧,遂跟兰心一道进了屋。

  一杯水喝完,容瑄回来了,将事情说与他听:“程伦此番冒险北上,是专程寻找弟弟的,也就是福生。跟朝廷打仗不便带他,便想将人暂时留给远房亲戚,也就是孙义一家代为照顾。”

  “谁知遇见了我们。”

  沈淮臣救过福生,兼之程伦对沈淮臣有些别样心思,早熄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其属下不知其中关窍,发觉沈淮臣偷听,杀心顿起。

  此番种种却是没必要叫沈淮臣知道的。

  沈淮臣点点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琢磨起其他事:“殿下何时回来的?”

  容瑄微笑不语,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盯得沈淮臣心里发虚,仿佛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一般。

  倒是兰心在一旁插嘴说:“殿下走得早,因惦记着您吃饭,晌午前便赶回来了。”

  容瑄这才道:“今日运气好,猎了头鹿,拿去镇上换了银钱,买了马匹,牛肉,还有你爱吃的冰酪回来。”

  沈淮臣眼前一亮,主动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冰酪呢?”

  容瑄微微勾唇:“化了,被我吃掉了。”

  沈淮臣打量着他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容瑄,你是不是生气了?”

  “是因为我没有回来吃饭吗?”

  “福生拉着我的手求我,眼看不答应就要哭鼻子了,你总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吧?”

  容瑄捉住他作乱的手,慢慢与他十指相扣,嗤笑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由于心虚,沈淮臣眼神四处乱飘,想到不久前的事,立刻抓住把柄反问:“容瑄,你是不是早就认出程伦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惊受怕,你说,怎么赔?”

  他的心刚刚还在狂跳,跳得整个人不舒服极了。

  容瑄讨债不成,反被倒打一耙赖上了,心中好气又好笑,还有浅浅的心疼:“你想我怎么赔?”

  沈淮臣苦思冥想片刻,忍不住问:“冰酪真的没有了吗?”

  容瑄轻轻捏他鼓起的脸颊,笑道:“夏日牛乳易坏,纵使没吃,此时也不能入口了,会生病的。”

  “知道你惦记,等回府再做。”

  沈淮臣勉强满意了,一口气报了几道菜名,什么牛肉饼啦,野菜粥啦,都是他一早想好的。

  容瑄一一应下,沈淮臣又悄悄的抱怨说:“程伦手艺不如你,炒的菜好辣,我一直想着你才吃下去的……”

  他当然知道程伦是好心,但不合胃口就是不合胃口,他有什么办法……

  这回沈淮臣的声音小了许多,容瑄却没错过半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淮臣好像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轻易将人心中所有嫉妒与阴暗抚平,只余下一汪被搅乱的春水,还有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的淡淡无奈。

  “当真?有多辣?”容瑄问他。

  “很辣很辣,像生吞了辣椒一样,我感觉嘴巴要长水泡了。”

  为证明所言非虚,沈淮臣扬起脸,微微张口叫容瑄细瞧。

  殷红的舌尖悬在口腔中央若隐若现。

  容瑄没有瞧,但沈淮臣得到了一个绵长而深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