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鞭子抽痛的枣红马撒开蹄子朝前狂奔,沈淮臣必须搂紧马脖子,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才不会摔下去。

  他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也没有力气思考男主这样做的原因,只一味盯着脚下急速倒退却又绵延无尽的灌木丛,大脑时而混沌,时而清明。

  偶尔那些张牙舞爪的荆棘会剐蹭到小腿,激起一阵刺痛。

  就在沈淮臣以为要这样无休无止地跑下去时,系统惊呼道,【宿主小心!!】

  话音落下,一支纯黑色短箭擦过沈淮臣耳际深深没入树干当中,箭翎嗡嗡颤动着。若这一箭扎在身上,恐怕人早已经凉了。

  不待系统松口气,又有短箭疾射而来,紧接着是第三支, 第四支。

  敌暗我明,系统抓不到人,又不敢长时间离开沈淮臣,只得故技重施,蓄力使周遭的空气微微扭曲,短箭因此偏离了原来的轨迹,看上去就像不小心射歪了一般。

  “咦?”

  “有意思。”

  尾随一路的黑衣人刻意等了片刻,待猎物放松之际再度挽弓,这次对准的却是那匹奔驰的枣红色骏马。

  三箭齐发,一支斜插进腹部,两支扎在马匹的左后胫上。

  【卑鄙无耻!有种跟本系统比盾法啊,偷袭算什么本事!】

  系统气愤地飚出几句脏话,它吃亏在缺少应对生死危机的经验,只知道护着宿主,忘记身下的马也是刺客攻击的目标。

  受伤的枣红马彻底发了狂,毫无章法地在林中四处冲撞,沈淮臣只感觉自己是在大海中漂泊的一根浮木,被迎面拍来的巨浪击碎了。

  两条手臂逐渐脱力,马儿嘶鸣着,将他从背上甩了下来。

  沈淮臣在地上重重滚了两圈,脸颊擦出一道血痕,系统及时撑起的屏障救了他,避开了因脏腑碎裂而丧命的后果。

  沈淮臣趴在地上,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抓住机会逃跑,可这具孱弱的身体经过连番惊吓已然成了强弩之末,他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树桩上,按住心口艰难喘息,眼睁睁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越来越近。

  “哎呀呀,小可怜。”

  一双黑靴停在他面前,背着长弓的黑衣刺客半蹲下身,拾起散落在地的羽箭检查片刻,果然在箭身找到了“恭定王世子沈淮臣”的刻字——为方便清算猎物数量、颁发赏赐的羽箭无意中暴露了沈淮臣的真实身份,成了他的催命符。

  “原来如此。”

  “哈,一群蠢货,追了人家半天,连目标都搞错了。”

  黑衣人单手挑起沈淮臣的下巴,端详着那张昳丽面容,还有脸颊缓缓渗出的血珠,听嗓音竟是道低柔婉转的女声,“小可怜,你身上藏着什么宝贝,说出来,姐姐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保证一点都不痛。”

  下巴被捏得有些痛,沈淮臣蹙了蹙眉,低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人轻笑一声,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的箭,百发百中。”

  她有这个自信,问题一定出在眼前这位纤弱漂亮的少年身上,而不是她的箭法,“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呢。”

  “我若说了,你会放过我吗?”沈淮臣藏在身后的右手动了动,悄悄握住别在后腰的匕首。

  系统将人体最脆弱的几个地方用红色光圈标注出来,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宿主,待会儿我会放电电她,你不要犹豫,趁她动不了的时候立刻选一处攻击,眼睛的成功几率最高。】

  女人怜惜地抚摸着沈淮臣的伤处,吮了吮指尖沾染的血珠,笑眯眯摇头,“不会啊。”

  “小可怜长得美,想得也挺美呢。”

  沈淮臣因疼痛而湿润的睫毛颤了颤,不死心追问道,“为什么?”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沈淮臣:【知道了。】

  系统:【宿主,倒计时,三,二……】

  女人看沈淮臣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玩味地笑了笑,“我也不想的呀,可谁叫你挡了别人的路呢。”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沈淮臣用尽全力将匕首往女人眼部刺去。

  后者仿佛早有预料,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腕子,眼神泛冷,“既然你这么急着送死,我便用它送你一程。”

  【怎么办怎么办……】

  电击麻痹不起作用了,系统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两只小短手拼命掰着女人的手指,却如蜉蝣撼树,无济于事。

  她抓着沈淮臣的手,一点点强迫他将匕刃贴在脆弱的脖颈上,“小可怜,来世莫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了。”

  沈淮臣缓缓闭眼,眼前走马灯般浮现前世与父母朋友在一起时无忧无虑的画面,穿来时阿娘含泪的眼,阿爹想关心却又故作严肃的滑稽表情,关照他的系统,还有……

  还有容瑄。

  沈淮臣等了片刻,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吸吸鼻子,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电击造成的麻痹虽不能帮助沈淮臣实现反杀,降低了女刺客的反应速度却足够了,她胳膊中了一箭,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满眼警惕地朝后方看去。

  一道靛色身影策马疾驰而来,手里锋锐的弓箭正对她的胸口。

  短暂权衡过后,女人不甘心地瞪沈淮臣一眼,闪身消失在林中。

  容瑄朝沈淮臣伸手,腰腹发力,上身像柔韧的弓弦,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把将沈淮臣拽上马抱进怀里,用身躯挡住后方可能射来的冷箭。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沈淮臣脱力地靠着容瑄的胸膛,他回不了头,却能闻见周身萦绕不散的、淡淡的血的味道,“容瑄,你是不是受伤了?严重吗?”

  “你来接我的时候,我偷偷拿了一支鸣镝,待会儿咱们把它射出去,若有人听到,应该会赶来救我们。”

  他的身体在发抖,应当是吓坏了。

  容瑄轻轻笑了一下,连带着胸腔也细微震动,“好。”

  “一点小伤,不碍事。”

  容瑄没有提醒沈淮臣,早在被追杀的时候他们便已离围猎场愈来愈远的事实。

  说出来又如何,不过是多一人担惊受怕,多一人烦恼罢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淮臣开始感觉到饥饿与疲倦。大脑晕晕沉沉,就在他将要昏睡之时,系统急道,【宿主,错了!错了!】

  沈淮臣晃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什么?】

  系统:【刚刚的岔道男主选错了,前方是——】

  是绝路。

  沈淮臣甚至不用思索如何提醒容瑄才能不露马脚,便已先看到了前方宛若被巨斧劈开的陡峭山崖。

  容瑄调转马头,如血残阳中,几枚移动的黑点在视野中慢慢扩大,像挥之不去的梦魇。

  为首的黑衣女子眼神阴戾,唇角勾起一丝妖异傲慢的弧度,“这一回,你们还想往哪儿逃?”

  “殿下,”她一口道破容瑄的身份,“我等不过执行命令罢了,本无意伤你,您何必为难我们呢?”

  她玉指轻轻一点,不偏不倚正落在被容瑄护住的人身上,“我知道,最开始那帮蠢货搞错目标伤了您,您心里气不过,这样吧,只要您让我杀了他,咱们这帮兄弟,包括凝烟都随你处置,如何?”

  容瑄也笑,“不如何。凭你,也配跟我谈交易二字。”

  凝烟被激怒了,“殿下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吗?”

  她的确不敢。

  但将容瑄控制起来,叫他亲眼见证心上人受死却是可以的。

  “废话少说。”

  容瑄顿了顿,忽然转头看了沈淮臣一眼,低声道,“等下我拖住他们,你找准时机从北边的小路离开。”

  望着那双温柔的茶色眼眸,沈淮臣怔怔摇头,不合时宜地犯起了倔,“不。”

  容瑄皱眉,眼中难得染上焦急之色,“听话。”

  一颗泪珠自眼眶无声滚落,沈淮臣恍若未觉,语气愈发坚定,“我不走。”

  他这样的身体,就算豁出命地逃,又能跑多远,能逃到哪里去呢?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死在一处,入了地府也能做个伴。

  系统哭出汽笛声,【宿主……呜呜呜呜小白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容瑄还欲再劝,凝烟却懒得继续听下去,先一步拔剑袭来,与他打成一团。

  沈淮臣摊开掌心,白皙指缝间沾满了黏稠的血,容瑄的血。

  就在刚刚,他觉得背上有些凉飕飕的,抬手一摸才知道,后背整块布料已经被血液浸透了。

  而容瑄衣袍的色泽太深,沈淮臣紧张地观察片刻,竟辨不出他受了多重的伤,类似的伤口又有几道。

  【有了!】

  系统哭声一停,急中生智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快速对沈淮臣说,【宿主,你相信小白吗?】

  【待会儿我数三个数,你只管往崖底跳,小白会像先前一样撑开屏障作为缓冲。】

  它测算过了,悬崖底端有条暗河,沿河道往下游走几十里就是村庄!

  这群刺客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沈淮臣一个,当目标“死亡”,他们自然会放过容瑄回去交差。

  几乎同一时间,容瑄也想到了差不多的办法——悬崖外侧并非像豆腐块一样平整,必然有凹陷凸起,或是枝干与藤蔓,届时他与沈淮臣可借这些天然屏障躲避一二,等刺客离开再回到平地上。

  容瑄佯装不敌,不着痕迹退至崖边。

  他还没来得及将此法告知沈淮臣,少年便背对着他纵身一跃,如折断翅膀的鸟雀径直跌落下去。

  紧随而至的除了容瑄还有一根短箭,箭镞泛着幽蓝色的光,应当是淬了毒。

  凝烟比想象中还要狠辣,纵使亲眼见到沈淮臣跳崖自尽,也要补上一箭,掐断最后一丝生机。

  *

  心脏狂跳不止,沈淮臣怕极了,不敢睁眼看下方漆黑一片的深渊,只朝前一步,一头栽了下去。

  他以为迎接他的是无尽的失重感,实际却是一个充满血腥气的怀抱。

  沈淮臣刀子似的烈风里艰难睁眼,刚刚,他好像听到了一点低不可闻的闷哼。

  但很快,沈淮臣将这点异响抛诸脑后,心里眼里只剩一个容瑄。

  男主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有系统保护,不知道这纵身一跃并非寻死,而是求生。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了下来。

  容瑄一手紧搂着沈淮臣,一手执剑凿入崖壁作为缓冲。

  剑身与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预感到即将触底时,容瑄丢开长剑,双臂轻柔地护住沈淮臣后脑,让他的脸埋在胸口。

  沈淮臣在上,他在下。

  而后一同坠入湍急的水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