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将至。

  这天沈淮臣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摸他的手,掀起一条眼缝看了看,见那贼人是容瑄,便又把眼睛闭上了,翻身背对着他,“做什么?”

  容瑄挪了挪位置,继续摆弄他的手,往露出的那截雪白手腕上系了什么,“是五彩绳。戴上了不要摘,等雨天再拿下来丢掉。”

  这种用五色丝线编成的腕绳又叫长命缕,原本是小孩子戴的玩意儿,但原主自小身体不好,每逢端阳节,袁夫人依旧会编好腕绳给他戴上,寓意辟邪除灾,长命百岁。

  成亲后,这样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容瑄的身上。

  沈淮臣摸摸五彩绳,下意识看向容瑄的手腕,“你为何不戴?”

  容瑄望着他,眸中划过一丝异样情绪,“你希望我戴上吗?”

  “当然。”沈淮臣毫不犹豫点头。

  这东西阖府上下就他一人有,不拉个人陪着多难为情啊。

  “好。”容瑄弯了弯眼睛,不知从哪取出条一模一样的五彩绳来,单手往腕子上系。只是一只手终归不比两只手灵活,豆粒大小的绳结像活鱼,左摇右晃就是不往扣里钻。

  “你怎么这么笨。”沈淮臣看不下去了,拿过来三两下替他戴了上去。

  “多谢檀郎。”

  系统看得真真儿的,容瑄就是故意的,得逞后嘴角的弧度差点没压下去。

  一肚子坏水的男主吃准了它家宿主的性子故意示弱,偏偏他一放饵沈淮臣就咬钩,百试百灵,想提醒都来不及。

  这样一搅,沈淮臣没了睡意,干脆收拾收拾下床吃饭。

  期间建光帝派了一名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是入夏以来天子屡次梦见一头白鹿卧于龙榻上呦呦欢鸣,又逢昨日北方传来战报,凉州大捷,钦天监夜观天象,认为此乃天下太平九州归顺的无上吉兆,建光帝龙心大悦,决意在日月台设宴祭天,并将每年秋天的围猎提前至端阳节当日。

  届时建光帝会按射杀猎物的数量依次封赏,若有谁能活捉一头白鹿,还有额外赏赐。

  叮!系统发布任务:[赌约。]

  [你与崔士崇不睦已久,此人前些日子跟安仪公主联合起来害得你颜面尽失,你一直憋了股气想要报复回来,眼下时机终于到了。]

  [你决心与崔士崇来一场豪赌,要求比一比谁先捉到白鹿。崔士崇知道你不善骑射,认为此举不过是自取其辱,面带嘲讽地答应下来。]

  [殊不知你一早花重金买通了围场管事,将提前买来的白鹿藏在密林深处,届时你只要按标记前行,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赢得赌约。]

  小太监走后,容瑄见沈淮臣面色有异,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若不耐烦露面,只管称病就是。”

  沈淮臣摇摇头,道:“我只是担心阿爹,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建光帝十数年的奢靡挥霍早已掏空了国库,粮草、军饷不足,常年安逸的生活消磨了众将士的意志,种种原因使沈敬山这场仗赢得异常艰难,绝非“凉州大捷”四字可概括,更不是半场开香槟庆祝的时候。

  容瑄握住沈淮臣的手轻声安慰,“凉州寄来的家书檀郎可看了?若真有变故,阿爹不会瞒着咱们的。”

  *

  当行宫里的每座园子都挂了艾叶与菖蒲,当小宫女们也开始簪花佩戴香囊,端阳节便到了。

  沈淮臣第一次脱下宽大累赘的锦衣,换上便于骑射的靛色窄袍。

  他颇为新奇地在镜前转了一圈,光洁的镜面中倒映出一位俊俏少年。

  沈淮臣笑了笑,镜中人也朝他微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勃然生机,神气极了。

  见状,伺候他更衣的灵芝笑着揶揄道:“世子爷,您要穿着这一身在街上走,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往您怀里丢香囊呢。”

  沈淮臣抬了抬下巴,得意地瞥容瑄一眼,换来早有预谋的一记轻吻。

  祭天仪式结束后,沈淮臣跟众人一道在江边看了场声势浩大的赛龙舟,余下便是伶人舞姬们无休无止的妙舞清歌。

  席间,建光帝亲自宣布了围猎的诸项事宜,沈淮臣尚未开口,不久前吃了暗亏怀恨在心的崔士崇便朝他举杯示意,“都说虎父无犬子,世伯领兵在外,沈公子自小耳濡目染,想必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

  “此前是我小觑了你,今日你敢不敢与我堂堂正正的比一场?”

  沈淮臣顺势问:“比什么?”

  崔士崇一字一顿地说:“就比谁先捉到白鹿献与陛下。”

  “好啊。”沈淮臣一口应下。

  宴席过半,宫女们井然有序地将一盘盘刚出锅的竹叶粽依次呈与众人,沈淮臣咬了口蜜枣的,只觉得腻得慌,便又搁回桌上,不多时被容瑄吃进了肚里。

  容瑄低声道,“我与兰心亦包了些竹叶粽,有红豆,豆沙,还有八宝的,晚上煮给你吃。”

  几种馅料恰好都是他喜欢的,沈淮臣眼前一亮,只盼着早点完成任务,好回府吃粽子去。

  未时三刻,围猎开始了。

  沈淮臣的窄袍不知何时破了个洞,他本不欲麻烦,奈何穿着破洞的衣裳在御前行走实在不雅观,只得下马更换。

  临时送来的骑射装是棕茶色的,穿着略微宽松不太合身,然而事态紧急容不得挑剔,沈淮臣整理好袖口,在小太监一迭声的催促下出了隔间。

  等回到围场外,其他人早已出发,唯有崔士崇的小厮守在那儿,见了沈淮臣,趾高气昂地将主子的话转告于他,“我家爷说了,您要是害怕,现在退出也来得及。”

  输人不输阵,做戏做全套。

  沈淮臣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嗤笑道,“告诉你家主子,待本世子活捉白鹿拿了赏赐,若他肯跪下来诚心恳求,或许本世子会大发善心,赏他两件沾沾贵气。”

  “你!”那小厮怒目而视,半晌没说出话来。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十点!】

  沈淮臣不屑勾唇,轻夹马腹进入密林中。

  *

  建光帝仅有一子,还是个生母不详、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嫔妃们无需攀比谁家儿子射杀的猎物最多最得宠,聚在一处喝喝茶吃吃点心,气氛倒也和睦。

  一位身穿粉紫色宫裙的妃子摇摇团扇,笑盈盈问,“皇后娘娘,咱们在这儿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还不见永淳公主?”

  另一人附和说,“是啊,沈家世子还在场上呢。”

  魏皇后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却未表现出来,含笑道,“永淳那孩子素来任性,嚷嚷着身子不舒服,本宫便叫人送她回房休息了,等结果出来再告知便是。”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魏皇后朝冬葵使了个眼色,后者微一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许久才回来,“娘娘,流云仙阁的下人们说,殿下只回去换了身衣裳,然后便急匆匆走了,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这种节骨眼上还能去哪,八成是找沈家那个小祸害去了。

  “冥顽不灵。”魏皇后冷笑一声,神情淡然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仿佛并不把这点小打小闹放进眼里。

  “还有……”

  魏皇后掀起眼帘,看着冬葵凝重的神情,忽然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不耐烦地皱眉,“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就是,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冬葵道,“兰心说,殿下托她转告您一句话,若您执意如此,他便只好以身入局了。”

  “不知到那时,您是否会在意他这枚棋子的死活?”

  冬葵说完担忧地看向魏皇后,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明显的难过。

  这个孽障!

  魏皇后想要保持得体的微笑,握着茶盏的手却隐隐颤抖,近乎悲愤地想:她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这天下,是他们容家的天下,不是她魏家的!

  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了什么,魏皇后指甲掐进肉里,面无表情地问,“那些人可有说,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冬葵顿了顿,脸色瞬间苍白,“是、是靛蓝。”

  哐当。

  魏皇后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瓷片飞溅。

  *

  沈淮臣慢悠悠骑着马,于林间仔细搜寻片刻,终于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一枚月牙形标记。

  类似的标记每隔几丈便会出现,沈淮臣一路向前,逐渐步入密林深处。

  四周静悄悄的,虫鸣鸟叫声不知不觉销声匿迹,唯有马蹄踏过草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烈阳难以穿透叶隙,唯余一片阴凉。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标记消失,预示着沈淮臣已到终点,可他始终没找见那只拴在树上的白鹿。

  甚至于,目光所及之处不见半个活物,幽寂得过分。

  一重又一重叠加而来的恐惧使沈淮臣不自觉咬住下唇,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

  怎么回事?

  是他来得太早,还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被人捷足先登了?

  沈淮臣无头苍蝇似的在附近打转,逐渐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

  他心跳得很快,系统飞出来,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淮臣跟前安慰,【宿主别怕,小白跟你一起找。因为剧情出现偏差导致无法完成的任务是可以取消的,不会扣分,也没有惩罚,只要跟主系统汇报就可以啦。】

  沈淮臣应了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长时间的骑行磨得大腿内侧有些刺痛,他翻身下马,忽然捕捉到一点衣物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破空声。

  谁在那?!

  沈淮臣与系统戒备起来,各自握紧了手边的武器。

  “怎么是你?”一人一统与从枝头跃下的一道熟悉身影两两相望,眼中皆是惊诧。

  或许脸沈淮臣自己都没意识到,见了容瑄,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满心满眼都是信任。

  沈淮臣牵马上前,犹惦记着任务,“殿下来的路上可有见过一头白色的鹿?”

  “不曾。”

  容瑄难得冷了表情,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出奇,“上马,离开这儿。”

  得知魏皇后动手的消息,容瑄来不及布置太多,只能悄悄划破沈淮臣的衣袍,换上同色衣裳亲自将人往反方向引。

  或许是天意如此,他还是跟沈淮臣碰上了。

  沈淮臣被容瑄拦腰抱上了马,后者根本不给他发问的机会,扬鞭一甩,马儿吃痛,驮着人飞奔离去,“降低重心,不要回头!”

  下一瞬,十数名黑衣刺客紧随而至,成包围之势夹击过来,“接着跑啊,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容瑄面无惧色,沉默拔剑,拦在刺客面前。

  正因如此,他没有注意到队伍末尾一位身形瘦削的黑衣人靴尖一点,趁乱离开此处,往反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