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容瑄还对沈淮臣玩笑说,府里混进了小贼,需好好排查一翻,想不到一语成谶,身边真有内贼,猝不及防之下被摆了一道。

  想来是那日宫宴不慎露了破绽,才叫魏氏起疑心调查。

  容瑄皱了皱眉,茶色眼眸里流露出少许困惑——他自认一言一行与往日无半分区别,就算对方是他的母亲也没有理由如此揣测。

  还是说……

  “殿下!”沈淮臣急吼吼跳上马车,左右手来回倒腾着一枚圆溜溜的物件,一见容瑄立刻露出得救的表情,“给你,水煮蛋。听说用它敷脸可以消肿,快试试。”

  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眸看过来,容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忽然间有所明悟。

  也许,他比想象中还要在意沈淮臣,甚至于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轻易被看了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见到他唇边会不自觉浮现柔软笑意,相处时会认真记下他的喜好,会特意翻菜谱学做他爱吃的饭,会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看他羞红的脸鲜活的表情,发现他将注意放在其他人身上的时候会心生妒意。

  无论如何竭力抵抗,容瑄必须承认,眼前这个单纯到有些傻气的少年早已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想让他快乐,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想同他在一起。就算受伤,流血,就算步步为营费尽心机也没关系。

  容瑄接过白煮蛋贴在脸侧滚了滚,“是这样吗?”

  沈淮臣仔细瞧了眼,指挥道,“偏了偏了,往左一点。”

  “这样?”

  “不对,往右。”

  “现在呢?”

  “还是不对……哎呀你怎么这么笨,给我,我来吧。”沈淮臣挪到他身边,一手撑在软垫上,小心地将白煮蛋贴在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嘀嘀咕咕地说,“你感觉不到痛吗?贴在最痛的地方就好了,像这样。”

  容瑄垂下眼睫,正好看见他另一只手在悄悄拨弄软垫上的流苏玩。

  他微微勾起唇角,在沈淮臣发现前猛然拉平了,低声道,“抱歉。”

  沈淮臣已自动帮他找好了借口,“是因为太痛,所以感觉不到了吗?”

  容瑄点点头,恰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沈淮臣重心不稳歪倒过来,他没有动,鸡蛋握在手里,欲言又止。

  他疑问的表情太明显,容瑄想装作看不见都难,“想问什么就问吧。”

  沈淮臣立刻道,“这里,是皇后娘娘打的吗?她为什么打你?”

  容瑄难得沉默,仿佛在斟酌如何开口,百转千回之后,坦然道,“因为我不想再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了。”

  他的母亲满心仇恨,而他心中的荒原上却开出了一朵漂亮又娇弱的花。

  *

  小时候兰心家里穷,为了活命入宫做起了伺候人的活。因为年纪小,人又瘦巴巴的,兰心时常被年长的宫女欺负,是魏皇后救了她。

  那时先帝尚在,魏氏善良活泼,帝后恩爱无比,私下相处与民间夫妻一般无二。

  兰心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魏氏向她伸出手的那刻,却不知对方早已变了模样。

  她是聪明人,看到容瑄脸上的印子,什么都明白了,不必任何人开口便直直跪在地上,沉默地等待惩罚。

  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既对沈淮臣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又能给魏皇后通风报信了。

  预想中的怒火并未到来,容瑄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堪称随意,“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走吧,回到阿娘身边也好,另谋出路也罢,总之,不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

  容瑄不动手并非是生性大度,不想吓到沈淮臣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母亲不会允许一个知晓太多秘密的人活着离开。

  出了宁安府的大门,兰心必死无疑。

  兰心又何尝不清楚。

  她动动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朝容瑄磕了个头,“是。殿下,请您多多保重。”

  兰心站起身,容瑄在身后淡声道,“走的时候避着点人,别叫他瞧见。”

  沈淮臣心肠那样柔软,看到该难过了。

  “……是。”

  兰心将睡觉的地方整理干净,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朝外走,打算从偏门离开。跨过月亮门,一不留神跟沈淮臣撞在了一起,“世子爷,奴婢没撞疼您吧?”

  “没事没事,”沈淮臣揉了揉肩膀,凝神打量着她,“你这是,打算出门?”

  兰心勉强笑了笑,“殿下交代奴婢外出办件差事。”

  沈淮臣了然,眼巴巴看着她,“那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帮我买一碗冰酪吗?”

  沈淮臣脾胃虚弱,寒凉之物不宜多吃,每七日容瑄才做一小碗给他解馋,然而越得不到他就越想要,正巧兰心出门,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兰心眼眶一热,竟有种流泪的冲动,“世子爷,奴婢……”

  奴婢此去,是没有归路的。

  沈淮臣见四下无人,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小袋钱,“兰心姐姐,求求你啦。银子你拿着,若有剩余,就买些喜欢的东西吧。”

  “对了,今日之事是你我间的秘密,千万别告诉殿下啊。”

  不然他这周的冰酪就没有了。

  兰心紧紧攥着钱袋子,神情恍惚地注视着沈淮臣离开的背影。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天,瘦小的自己躲在檐下抹泪,只不过这次朝她伸出手的不是魏皇后,而是一位漂亮少年。

  *

  沈淮臣不知道他的一碗冰酪救了兰心,也不知道兰心为何受了伤几日不能下地,更不明白为什么兰心伤好后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开始朝他笑了。

  北方战事一触即发,大军出征在即,沈淮臣和容瑄回王府小住了一段时日,陪伴袁夫人。

  沈淮臣刚穿来时正值秋天,如今早已入夏,一晃过了大半年。

  说没感情那是假的,尽管沈淮臣知晓知道他死的那天恭定王夫妇还活得好好的,心口却仍是闷闷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沈敬山年逾五十,受了伤怕是也好得比年轻人慢些。

  沈淮臣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与系统一道苦思冥想,将拼凑出的讯息写下来装在锦囊里送给沈敬山,为了叫他相信还拉了男主当垫背,“阿爹,这是我跟殿下特意去道观里求来的,仙长说了,假如碰到难以抉择的问题,就打开它,定有妙计。”

  看在“永淳”的面子上,沈敬山收是收下了,眉毛却紧拧在一起,“心意我领了,我不在,你要好好孝顺你的母亲,别再做让你母亲还有殿下揪心难过的事。”

  一看就没当回事儿。

  于是当天夜里,容瑄收到了一只气闷又委屈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