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陆商酌无法让自己不去在意。
瓶子摔破了口子，只会让人过分关注裂口。
裂口里，全是他不曾探究的秘密。
陆商酌只觉得满胸口的混乱，被毛线团缠满，无法解开。
柏舟还在步天居外等自己，他默默注视着这个人，纤瘦的背影总觉得能看到另一种模样。
什么模样呢？或许是一个天神的模样。
总不该是这副凡人的面孔。
怀疑的旋涡，在心中酿成了风暴，席卷了他的神智。
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这个世界有问题，这里是假的。
柏舟歪着脑袋，笑眼弯弯的，问他：“怎么啦，商酌？”
随着这句话音而来的，是像浑身被针扎般的疼痛。
陆商酌终于想起来了，这股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柏舟不应该知道自己是天魑，他不会叫自己商酌。
他从没这样叫过自己。
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叫陆商酌。
当陆商酌发现这一点的同时，潮水从脚底飞快地上涨，一眨眼的时间，就从脚踝到了胸口，再从脖子漫到了下巴，最后完全沉入了水潮之下……
他吃了一惊，在潮水中浮浮沉沉，挣扎着上游，双腿却重得很，一直无法摆脱下沉的命运。
在这要命的溺毙的黑暗里，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上去，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要出去，找——
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有一身火红的羽毛，长若流苏，在云中翱翔时，耀眼夺目。他降落在地，化作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一头墨黑的长发，如瀑散披在纯净入雪的衣袍上。再一晃眼，那人站在车水马龙中，又变成了一身干练的衬衣和长裤，四肢修长，笑容狡黠。
这个人还在等他——
陆商酌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力，不管不顾，冲破了重重禁锢与障碍，向上游去，如飞蛾扑向他的火，追寻着唯一的光。
许久。
他趴在地上，湿漉漉的衣服已经有了阴干的迹象。
他抬起头，眼前有一双脚。
再往上看去，湖心亭中央抚琴的女子笑盈盈地注视着他，“终于醒了？”
自己怎么还在这里？
陆商酌四下张望，自己竟然还在这面湖中，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女子又说：“你在水里窒息太久，昏迷过去后自己浮上来了，没印象了？”
陆商酌却着急着关心一件事：“那水中花和镜中月——”
女子却目露怜悯，“有时候我都想可怜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陆商酌原本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她一头长发落在耳畔，那三分怜悯带着嘲弄与感慨，倒也没有表露太多，仿佛真的只是在感慨罢了。
这段空白的时间里，陆商酌杂乱无章的记忆逐渐连了起来。
他目光渐而转冷。
“寰俍。”
寰俍这次总算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是我。”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帮你啊。”寰俍蹲在他面前，抱着双膝。
陆商酌默然。
也就过了一会儿，陆商酌全都想起来了。
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万元之境。
什么九赤山的步天居，什么冬岳城，柏舟、愗君、甄游，甚至大将军，全是都他在湖底经历的长长的幻境。
是万元之境给予他的。
他已经拿过了镜中花和水中月，是他在这里进入的第一个幻境之地。
那一次，万元之境开启了一个小世界，那是三界最凶险的地方，他看到的是自己的竹骨被妖魔抢夺，经历了被无数妖魔追杀的凶险，身受重伤，逃到了人间界。
虽说是幻境，受的伤都是真实的。如果当初自己没逃过，就永远交代在那里，也就没有他与柏舟重逢的这一幕了。
冬岳城，是他取掌中灯与浮生梦的幻境。
寰俍是这个幻境的执掌者。
每一个幻境中，他都失去了前一段记忆，被幻境植入一段虚幻的过往。他从未怀疑过，才一步步到了现在。
他以为寰俍还会出什么难题为难，没想到寰俍直接干脆道：“你可以去让柏舟回来了。”
“什么？！”陆商酌一愣。
寰俍示意他看胸口处：“掌中灯和浮生梦，你已经拿到了。”
可胸口处空无一物。
寰俍仍然道：“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挥了手，这一片湖水尽数退潮而去。
星河轮转，日月颠倒，他到了另一个小世界中。
那里，有一根他存放的竹骨。
竹骨上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寰俍说，他已经拿到了四样东西，也许已经存在他的体内。
陆商酌的手掌轻轻贴着竹骨，那一刻，突然迸发了刺目的光泽。
他的骨在光晕中拉长，变大，直到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很快，又从人的模样，缩小，变成了一只团着睡觉的幼鸟。
通红的身体，光滑的羽毛，还带着一些绒毛。
天魑紧闭着眼睛，小小的脑袋埋在自己的羽毛中，美梦正酣。
陆商酌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小心的，轻柔的，把这团光晕环在怀抱中。
是他的小鸟啊……
万元之境外，亳鲧冷眼看着这一切，旁边坐着盘腿吃瓜的寰俍。
“为什么帮他？”
寰俍翻了个白眼：“是啊，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某个人闯到人家的幻境里，净做些离奇的事情，引得人家怀疑这怀疑那的。”
亳鲧一噎。
寰俍幽幽叹了口气：“我果然是可怜的打工人的命。说杀他，我就要杀他。说帮他，我就要帮他。总之，我就是块砖，好事坏事都给我做尽了呗。”
亳鲧老脸一红，吹胡子瞪眼：“乱说什么！谁要帮他了？”
“啊是是是，是你要杀他，愗长仙君要帮他。”
“哼。愗长。”亳鲧不屑地冷哼，“你说错了。要说想杀他的人，愗长脱不了干系。”
“得了吧，人家还念着与愗长在天界的旧情，把他当师父。你呢，你坏事做尽！”寰俍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亳鲧想到这个就气，冷冷甩下一句：“那就让我看看，往后他会不会后悔！”
他转过身去，一抹魂力即将消散。弥留之际，亳鲧告诉寰俍：“你给我好好守着他。等时机成熟，山骨，我必然拔除！”
寰俍目送他消失，才慢慢呼了口气。
“等吧等吧，免不得又是一场恶战，别连累到我就好了。”她眼珠子转了转，咦了一声，“我是不是可以先跟小天魑讨个近乎，以后放我一条生路……嘻嘻！”
亳鲧依然在九赤山下，这对陆商酌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打算离开万元之境，而是返回了冬岳城那个小世界，把柏舟带回了九赤山中的步天居，带回柏舟的小房间里，好好供养保护着。
天魑还会慢慢长大，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