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很淡然,并没有邀功之意:“都是侥幸罢了。再说,寰俍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云长清却不在意这一点,他弯了弯眼睛:“这个不用担心,接下来,就是我和师弟的事了。只不过,你作为当事人,我们希望你做个见证。”
他朝卢维空点点头,卢维空走到布置好的阵卦中间,点燃一张符纸,飞快结了个手印。与此同时,圆阵四周的四根蜡烛同时燃起。
火光攒动,亮光大盛,烛火很稳,这是强阵的信号。
空旷的大平层里,有风流动,魂幡和镇魂铃飒飒作响。风流愈来愈大,往阵眼冲撞,形成一股旋涡。风眼处,一抹身影逐渐显形。
柏舟几乎不用辨认,哪怕化成灰,他也认得——
“寰俍?”
他们居然把寰俍找到了?
寰俍现身之后,云长清立刻甩出一根长绳,一股引力,把长绳往寰俍的地方拉过去,唰唰两下,从头到脚缠绕起来。
寰俍现身之前一直被困在虚空之内,被强行带出来后才逐渐清醒,就立刻发现自己被困在驱灵阵法内。
她勃然大怒,奋力挣扎嘶吼:“狗东西!你们趁人之危——”
话音未落,长绳把她的半张脸也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寰俍像个蛹一样,在阵法中挪移。
她愤恨地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恨不得把在场的所有人大卸八块。
云长清走上前去,目光如最平静的渊,等到那条绳子彻底融进寰俍的身体,没了半点异样。而寰俍则像是被抽干了气力,软绵绵地瘫软在阵中。她吭哧吭哧地喘了几口,直到声息越来越轻。
云长清才半阖着眼,毫无波澜道:“既然敢逃出鬼道,作恶多端,就要做好被擒的打算。寰俍,我们已经周旋够久了吧。”
寰俍艰难地咽了口气,扯出一抹狰狞凶狠的笑:“我作恶?我做了什么恶?我为痛苦不堪的可怜人带去心中渴望的喜悦,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
云长清冷冷地看着她:“人类的悲欢,不需要你的救助。重回恶鬼道,去接受你剩下的——”
“你急什么!”寰俍厉声打断他。
此刻她一身褴褛,身体细瘦如枯柴,一掰就断。她四肢并用,趴在地上,突出的白色眼珠子只有一丁点属于眼瞳的黑,面部诡异无比。
她用这种诡异的眼睛盯着云长清,嘴唇溃烂,流出恶臭的污水,“你也无非是等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罢了!你!”她转头,朝着柏舟,“那个人呢?那个人去哪儿了?他答应给我的好处还没有兑现,叫他出来!”
云长清闻言,手中束绳的动作一点没停,根本不把寰俍的话放在心上。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手中动作加快,“你现在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你只有一条路——下去吧。”
云长清十指缠上寰俍身上的绳,成爪样收紧,寰俍顿时身形一僵,扭成奇怪的模样。
那些绳子在她体内越收越紧,尖锐的疼痛把她本就不稳的魂魄挤压得更加稀碎,她痛苦万分,面容扭曲不成人形,嘴里喷吐出污秽的液体。
卢维空看了一眼云长清,一扬手,蜡烛熄灭。
风流停止。
阵中的寰俍彻底变成鬼的形态,死不瞑目,带着浓浓的怨恨被束绳切割,化作碎片,散做缕缕黑烟,最后消散。
“辛苦了。”云长清把卢维空从地面扶起来。
经过这场累人的仪式,两个人现在面上都有了疲倦。尤其是卢维空,大汗淋漓,跟跑了一场马拉松无异。
两人路过柏舟,云长清停下脚步,“我们已经把寰俍送回去了。无论之前有什么事,都暂且告一段落了。”
柏舟眉头一蹙。
他总觉得,云长清说的是寰俍跟陆商酌之间的事。
他还记得之前寰俍提过一嘴,跟陆商酌之间似乎做了个交易,陆商酌答应了寰俍什么要求。
云长清拍了拍柏舟的左肩,又跟旁边的甄游说道:“走吧,局长把你分给我,以后你就跟着我学学技术,不然迟早下去做你的普通科员。”
甄游一听,激动得连忙跟上云长清的脚步。
终于有人愿意教授他了!
柏舟跟在他们身后,走进电梯里。
甄游多问了一嘴:“那柏舟?”
云长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操心他?”
甄游似乎才想起,柏舟还有个厉害的师父。
卢维空也想起那个整天窝在山里深居浅出的老头子,哼了一声。
甄游有些尴尬地从柏舟微微一挑眉,不敢说话了。
柏舟不在意这些。等电梯到了十四楼,三个人依次走了出去,甄游奇怪道:“你要去哪儿?”
“有点事。”柏舟冲他挥挥手。甄游见他神情轻松,心道应该不是解决不了的大事,便抓紧时间,在电梯关门前说了句,“那我中午等你回来吃饭?”
“不用了。”柏舟刚说完,电梯门便合了起来,往下行去。
他直接打了个车,一路疾驰回了九赤山。
柏舟第一次觉得步天居离山脚这么远。
林荫道上,一抹高瘦的身影在奔跑。
柏舟仰着头,红金的房檐愈来愈近,还有袅袅青烟,想必愗君定是在做饭。等他终于到达步天居门口,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
身后,一只手臂绕过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箍住。
柏舟不防,身体往后一倒,重重跌撞到身后的人前胸。
陆商酌另一只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隐隐有种急切:“他接近你了?”
陆商酌一定不知道,他身上的气息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像山间的清泉汩汩流过,午后的阳光洒在湖面上,细碎的金光浸入湖中,轻柔地往下沉,往下沉,直到穿过幽绿的水,浸入到无人探寻的深渊之处。
那是穿透阳光之后的万物沉寂的空幽清冽。
在与陆商酌不熟时,他身上的气息总是让人无故心惊。那是生物最本能的求生欲作祟,就像兔子跑进蛇窝里。
但是现在,柏舟第一次发现,他背着身,就能毫不犹豫地知道,身后是陆商酌。
心跳并无改变。
他不怕这个人了。
柏舟不动声色地望着被锁住的手腕。
陆商酌抓得很紧,像猛虎看守自己的宝物。
柏舟觉得他的情绪好像不太对,“云长清今天入职了,特环科现在都归他管,跟他接触是工作必要。另外,今早他和卢维空抓到了寰俍,一起送回了恶鬼道。”
他冷静地叙述着。
耳畔,陆商酌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离他远点。”跟以往的命令不同,他第一次带了点不熟练的生硬的恳求。如果不是柏舟跟他相处久了,根本听不出来。
“你也不喜欢他?”柏舟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突然笑了,如同最和煦的初阳,心情隐秘的有些开心,“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