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男人的心脏。
甄游冷冷说道:“放下刀,否则我就开枪了。”
男人脸色阴森可怖,甄游敏锐地觉得,他不是在害怕枪口,而是在生气自己打扰了他的捕猎。
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眼中只有猎物的疯子猎人。
没有猎人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手边的猎物跑掉,只要曾经捕捉过——就算逃到天边,猎人都有义务抓回来。
门口哗啦啦来了一堆人,乌泱泱冲进来,全副武装挡在柏舟和甄游前面,枪口一致对准男人。
“雕虫小技。”男人难为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四个字却让在场所有人无端的打了个冷战,甚至让人产生错觉,但凡是他宣布的死亡,就没有生命可以逃脱。
他提着刀,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转身跳出窗外的动作发生在眨眼之间。甄游冲过到窗边,二十层楼的高度外,没有任何黑色的身影。
他又赶忙回到柏舟身旁,把他从地上捞起来。
柏舟现在浑身浸满了冷汗,脸色苍白入纸,吭哧吭哧的呼吸着,偏偏还能笑得出来。
“兄弟,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甄游急得手脚飞快,抱着他就往手术室冲。特殊警卫们立刻让开一条路,外面正是被保护起来的医生护士,也赶紧一同跑到了手术室里。
柏舟拍拍甄游的背:“不至于……大哥不至于,我没有受伤。”
“你可闭嘴吧。”甄游没好气道。
还好这个人一起来就给自己打电话。电话接通他正好在路上,本来高高兴兴,结果一接起来就是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他想都不想直接调了自己的警卫来。好在赶得及时,不然就真的看不到这张偶尔欠揍的脸了。
自己后怕得现在心脏还在乱跳。
甄游把柏舟按在手术台上,恭恭敬敬对医生说:“拜托您了!”
医生也没敢怠慢,刚才的生死搏斗他们在门口听得瑟瑟发抖,马上张罗给柏舟检查。
柏舟就像一只小鸡仔在手术台上被翻来覆去,偏偏甄游还不出去。
柏舟忍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认命地闭上眼睛。
甄游靠在墙上,掏出手机一通操作。他先是个手下发了个讯息,让他们沿街布控查找,再进入医院监控系统,直接调取,一帧一帧寻找男人的身影。
鬼魅一样的男人。
不出意料,一无所获。
甄游眉头皱起,连身体都下意识站直,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又调取出医院沿街监控,全方位寻找。
这是特殊的医院。
是他领导之下的市局特殊环境科合作的医院。
他们这个地处三界交接处的城市里,总得有几个地方要接收普通人之外的一切物种。这里的医生、护士、护工和保安对处理异端事物都十分有经验。
正是因为特殊,医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是监控。
更何况,这个被打开三界之门已久的古老城市,几乎每个角落都布满了监视器。
一只蚂蚁经过,放大后都会被找到的高清监控,竟然找不到一个至少身高一米九的高大的男人。
甄游不禁握紧拳头。
找不到,他怎么放心病床上心大的白痴。
“阿游,走了。”
甄游的拇指还在飞速滑动屏幕,肩膀上落下十足的重量,他下意识抬高肩膀接住这人。
“这么快就结束了?”甄游诧异道。
柏舟挑眉:“你还想要多慢?都说了我没事,身上没丁点问题,就你在兴师动众。”
甄游想也不想,勒住他脖子,把他拖出去:“好心又被你吃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医生冲他摆摆手,这才真正放心下来,手上的力道又因为闷气更加重了一点。
“诶,疼疼疼。”柏舟挣扎着从他臂弯中出来,扯扯衣服,又赶紧找了个有玻璃的门,对玻璃上的反光梳理头发,“头发给你弄乱了。”
“呵,怪我。”甄游双手抱在胸前,没好气地给自己接一口锅。
柏舟笑嘻嘻的,整理好了自己,去办了个出院手续。今天不上班,决定打算去逛逛超市,晚上回家自己搓一顿。
这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甄游险些没气得背过去。
“你来吃饭吗?”柏舟还算有点良心,向他发出邀请。
正好装在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甄游掏出来看了眼,眉间一紧,“不去了,回去再查查线索。”他手指按动几下,把手机装回去,认真交代道,“我安排了人在步天居附近,有事他们会出现,你也要给我打电话。”
步天居就是他和愗君在九赤山的住所。
“知道了,你就会看我。”柏舟冲他挥手,嘟囔着,“像看狗一样。”
甄游瞧他这样子,揶揄地笑了笑:“狗至少比你懂事,主人叫了还有回应,你就巴不得我快点走。”
两人走到汽车附近,甄游给他拉开副驾门:“上车,送你去超市。”
“嗯?你不是急着回去上班?”
“顺路而已。”甄游关上门,发动汽车。
一到车上,柏舟就乖得不行,头靠着椅背,杏眼亮亮的看着窗外,淡淡的阳光落在他发尾和眉梢,轻柔的贴在他白瓷般的肌肤上,柔和而无害。
是只晕车的小狗。
想睡又不肯睡。
柏舟的体质甄游再清楚不过。
小时候两人住对门,
对柏舟家半夜敲门这种事再熟悉不过。每次他爸妈都是胆战心惊抱着惊啼的柏舟过来,说这孩子又被梦魇了。
说是梦魇,其实是被妖怪钻了梦里,吧嗒吧嗒啃噬掉意识。
被东西吃,总归是疼的。柏舟没有办法反抗,只能哭,有多大声嚎多大声。
甄游父母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医生,对妖邪之物没什么法子,但对柏舟家来说,已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柏舟父母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的孩子天生就与众不同。
别人被妖怪骚扰,也就一年一次,已经是极其常见的情况了,而柏舟却从出生开始,就要时时刻刻提防妖邪的侵袭。
好像这些东西就认准了围绕柏舟转似的。
后来他们带柏舟到本地最有仙气的九赤山求见道长,是愗君接待的,这才知道柏舟天生就是聚灵体,体质特殊百年难遇。
见这孩子可怜,愗君把他留了下来收做弟子,时不时给一些庇佑的小物件,柏舟的小命就在如此心惊肉跳的环境中保了下来。
小时候柏舟调皮,估计自己是被吓麻了,对看见鬼怪开始无动于衷,转过头开始吓唬甄游。那会儿甄游胆子也不算大,每次柏舟一开始愣神地盯着他身后,他就浑身发凉。柏舟用低低的声音说:“阿游,看你身后,有什么?”
甄游一听着话就快被吓哭了,哪管背后是什么,一蹦三尺高跳到柏舟身后,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一处。
不就是一团空气,什么都没有嘛!
柏舟得逞,哈哈哈狂笑。
甄游气得直接抡拳头,柏舟又讨饶。
甄游什么不行,就打架厉害,手脚的劲儿可真大,打在肉上能疼两个礼拜。
柏舟最怕这个。
“我没骗你!”柏舟一边跑一边躲。
甄游一边追一边打:“你总是吓我!”
“我没有,那里就是有个鬼嘛!是个女的,长头发的!舌头吊在外面,她在看我们!”
甄游抓狂:“你还骗我!”
“我真没有!”
闹归闹,甄游很明白柏舟什么时候是在真的害怕。
但凡他看向一处虚空,真的闭嘴了,什么都不说的时候,甄游就知道那里一定有东西。
柏舟其实是会怕到颤抖的,但会随着他年龄越大,隐藏得越好。他还会控制自己强制性脱离身体僵硬的状态,装作若无其事把甄游拉走,扯开话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其实他已经头脑空白,手不自觉的伸到胸前握住护身锦囊,嘴里念念叨叨驱邪口令了。
甄游一般不会点破他,却会暗暗观察后面的情况,直到柏舟彻底放松下来。
柏舟有两次生死阶段。一次是少儿时期,一次是少年时期。
那两次都是发烧以后被恶灵强行抢占了身体,一次爬到了顶楼,一次走到了十多公里外的乱葬岗。
恶灵伤人从不讲理,它们的目标只有柏舟这具香喷喷的身体。
想要彻底侵占,狠狠撕碎,反复舔舐骨头里难以抗拒的香味。
去最阴寒的地方,享受最无上的美味。
第一次是甄游爸爸发现他救了下来,送到愗君那里关了个七七四十九天,柏舟才彻底好转。第二次没那么容易,柏舟放学路上失踪,所有人都在疯找,看着柏舟父母焦急的神色,甄游第一次知道凡人与绝望的距离是那么近,手足无措,毫无他法。
最后是愗君的师父,柏舟的师祖用了法术才强行找到睡在坟堆中奄奄一息的柏舟,救了三个月。
那天,只要再晚一点点,就一点点,柏舟就没了。
也是那次之后,柏舟的师祖说,柏舟活不过二十三岁。
这是他命中难解的煞。
这也是甄游为什么一定要用尽全力,以凡人之躯挤进市局特殊环境科的原因。里面都是一帮有术法的道士,唯有他顶着众人的不屑和白眼,一步步爬到他们头上。
甄游想得很清楚,不只是为了保护柏舟,更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里被妖邪恶灵骚扰、伤害的每一个普通人。
三界之口汇聚在此已经数十年,如果再不能有法子封印,会有更多的妖邪逃窜出来。
他们要为人类争取足够的封印时间,还冬岳城一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