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看起来温和的小妖怪，或许才是黑暗中最危险的存在。
“你们以吃血肉为生？”柏舟眼神变了。原来小妖怪们就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清道夫”。
回想起一开始的时候，大将军叫嚣着吃掉自己却迟迟没有下口，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不是因为顾忌自己，而是没有机会。
如果当时他身上有伤口，他就不会活到现在。
它们对腐肉感兴趣，就对他这具鲜活的身体没兴趣。这就说得通了。
大将军还没意识到他的冷意，或者说太过习以为常而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毕竟是自己与生俱来的。
“对呀对呀，这些香香的东西可好吃了！”
在它们的世界里，死亡的一切都是香喷喷的。
大将军不知道柏舟的想法，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美食，它懒懒地靠在柏舟的脖子旁：“谢谢你让我饱餐一顿，嗝！我会尽快给你找到出口的，再过三个白天与黑夜，我就要死了。”
柏舟听着，感情很复杂。
他忌惮这些生物，大将军却对他真情实意。
大将军絮絮叨叨，柏舟时不时应和一声。也不清楚走到了哪里，突然间，水流倾泻而下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中炸开。
“恐怕……不用你找出口了。”
柏舟看着降下的水柱，毫不意外。
刚才他就猜到了这步。浮空的井水只是大虫弄出来的幻象，那妖怪估计长期占据这地底，有了点修为，搞出迷惑的景象让闯入的生物无路可走。如今死了，幻象也就消失了。
洪水急切地涌入每一条通道，瞬间吞噬一切。
柏舟想，这次他真是死到临头了。以为躲过了妖怪，没想到溺于洪水。
结果他结束这辈子还是靠最普普通通的方式啊……一点新意都没有。
洪水卷起他身体的那一刻，柏舟生出的是这荒唐的念头。
闭眼的时候，他余光似乎瞟到了一个黑色的修长身影从井口顺着水流跳下来。
刚解决一个，怎么又来一个。柏舟这会儿还有点幸灾乐祸。来晚了，这身体活不成了，你们也没法要了。
他紧闭的眉眼弯了弯，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那人跳下来时只看到这样一张脸庞，白净的脸上是颇像小猫偷到大鱼的狡猾。
柏舟本来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临终”前还在悲叹自己短短二十三年，被一语成谶的既定人生。
结果再一睁眼，正好对上师父愗君道长正低垂着打瞌睡的，在他面前无限放大的老脸。
他一个翻身，带着嫌弃躲开一边。
愗君一个巴掌拍在他头顶。
臭小子，一醒来就惹他生气。
“为师好心好意照顾你这么多天，你就这表情对为师？”
柏舟撇撇嘴，兴致缺缺：“我都以为自己要开始新的人生了，结果还得在这边受苦受难，东躲西藏。”
要说此生有最大的心愿，那就是从记事开始的每年生日，他都雷打不动地许同一个愿望：希望下辈子做一个普通人，不要再被妖魔鬼怪惦记了。
愗君自然是知道小徒弟的心思，叹了口气：“我查看过了，你的玉佩还有灵力在，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多大事。”
柏舟不在乎，他只在乎一个问题：“希望下次换个好点的死法，不要太痛苦就行。”
至少不是像大虫那样，被暗戳戳啃噬而亡。
他看着都痛。
愗君：……
说到暗戳戳，柏舟翻身坐起来：“谁送我回来的？”
愗君：“甄游那小子给我打的电话，说你在九赤河那边被人捡到。你知道那人报警怎么说的吗？说看到一具尸体。专线转到市局那边他马上就收到消息了，叫我赶紧过来盯着你。那小子是真担心你。”
柏舟心想，那可不，青梅竹马，过硬的交情。他能活到现在，一半是甄游看他看得紧的功劳。
真不愧是他兄弟。柏舟问：“那他人呢？”好兄弟应该醒来就给个拥抱。
“那不得赶着上班，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以为谁都有空守着你。”愗君哼唧两声，“除了我。”满脸写着“快谢我快谢我”，多半还对柏舟刚才的嫌弃颇有不满。
看师父一张傲娇的老脸，柏舟有些失笑，他右手成拳，挡在嘴巴前忍不住弯了弯，像个小狐狸。表面还得一本正经：“是是是，还得仰仗着师父的照顾。”
师父虽然大部分时间靠不住，但该出现的场合他一定会出现，甭管他有没有用。
这才是柏舟这么多年一如既往认他为师的原因。
但他对暗戳戳的去向确实很在意，又想到大将军说的，光线会加速它们的死亡，想着应该是另外找地方去躲着了。
真遗憾。许诺给大将军的城堡这样一来就没法兑现了。
愗君站起来拍拍衣服：“得了，知道你醒来就放心了，我去食堂给你打吃的。甄游已经帮你跟那边请过假了，你再休息休息。”
愗君打开病房门，柏舟突然想起来，“我的手机在吗？”
“就在你床头抽屉里，你也跟甄游小子报个平安吧，他担心好几天了。”愗君一边说一边顺手关上门，打饭去了。
病房立马安静下来。采光极好的房间非常通亮，温热刺目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把整个房间铺满，让他这个在阴暗的地里呆了许久的人感受到通体舒畅。
柏舟伸了个懒腰，拉开一旁的抽屉里，果然是久违的手机。
没带下水真是太幸运了，至少还能被人捡到。毕竟刚换的手机，分期都没交完呢。
他解了锁，发现电量是满的，暗暗赞叹兄弟的细心，连手机都给他照顾得好好的。
……为什么不是愗君？当然是因为愗君那个大马虎只在意自己的事，根本不在意手机这种东西，更何况是电量呢！
柏舟坐直了身，拨通甄游的电话。
此时窗帘飘动起来，带来难以言说的温热的气旋。柏舟眼神一瞟，右手捏紧手机，左手撑住床沿，整个人侧翻下床，一双长腿还把被子往窗子那边掀了过去。
一气呵成。
然后被子被一道刀光斩成两半，软绵绵落在地上，露出背后的高大人影。
柏舟戒备地盯着来人。
这人好高。
身材也很健硕，站在窗边挡住了一大半的光。凌乱的黑发跟他人一样有种凌厉的气势，面目轮廓硬朗，眼神冷厉如他手中的长刀。
他盯着柏舟，跟盯着待宰的猪没有区别。
至少柏舟是这么感觉的。
这人浑身上下肌肉分明，一身修身的黑衣长裤，反而更能衬托他爆发力极强的体格。外搭一件敞开的黑色风衣，不像是来讨命的，像是在谈生意的，如果他眼神没那么吓人的话。
柏舟开口就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没给柏舟答案，对方沉默着提刀劈了过来，柏舟急忙转身险险躲开，还没站稳身体，那人的刀刃已经落在离自己右边脸颊一根手指距离的地方。柏舟又是一个错身，刀刃从头顶划过去，深嵌在墙壁上，生生割出一条残痕。
那深度，要是柏舟没躲开，大概是头没了。
这也太狠了，一来就是下死手，果真人狠话不多。
柏舟咬牙：“救——”
那人眼神一暗，长刀还没完全拔出来，上身一倾，伸手朝柏舟面部挥去，柏舟下意识双手交叉挡在脸前。那人使了全身的力，柏舟只觉得双手的经脉从手腕震痛到肩膀，两条手臂麻到失去感觉，握在手中的手机啪嗒摔到了地上。
男人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拔出刀后又是一挥，柏舟腰背一弯，躲过去的同时自己也倒在地上。
柏舟一刻不敢停，只能被逼得整个房间逃窜。住院部二十楼的窗又翻不了，门又被那人堵死，窄小的空间内，那人出手又快又狠，病床的铁杆子，木质床头柜，不锈钢洗脸盆甚至窗帘全都被他砍得七零八落，偏偏还让柏舟觉得很悠闲，像是在逗弄自己——一只濒死的小动物。
纵然柏舟也千百般躲闪逃的本领，这场地也不能发挥出来，反而累得直喘气。
又累又气。
本来睡了几天刚醒来，还没舒展开就搞这么大动作，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
他们一个砍得飞快，一个躲得用力，地上那碎了一半屏的手机还有轻微的电流声，盖过里面焦急的人声。
不懂过了几个回合，柏舟已经快到极限了，头上早已分不清是热得出汗还是冒的冷汗，他心跳如擂鼓，头晕目眩，耳朵里有几百只蜜蜂在尖叫。
柏舟自顾不暇，自然是没看到男人越来越松弛的表情，正是他内心愉悦的表现。
他甚至开始享受柏舟发梢的一缕淡香。
不过，小动物逗弄够了，就要收网了。
在下一次躲刀时，柏舟没留神踩在自己滴落的汗水上，右脚一划，重重崴了一下，整个人砸倒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完了。
柏舟闪过这个念头，寒冷的刀光刺痛眼睛，不做刀下鬼的强烈欲望使他拼出最后的力量，一个翻身闪到床底下，从那边滚出去，结果那把刀正正好就插在他眼珠子前的地板上。
水泥地都被捅进去七分。
柏舟盯着刀刃，感觉快要看出白光了。
太狠了，是把削骨如泥的刀。周身黑如深渊，却又泛着如夜幕般深蓝的幽幽光辉。
好刀。
就是不该用在他身上，太疼了。
长刀正要落到他身上——
病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飞过来的门板撞在男人挥刀的手上，男人控住刀刃，被大力连带后退几步，很快又站稳了身体。
“柏舟！”
一道模糊的身影疾步而来，挡在他面前。
柏舟努力从眩晕中分辨出是甄游的身影，他惨淡地笑了笑，结果嘴角好疼，“你……你小心点，他不好对付。”
男人抬起阴沉沉的眸子，对上甄游举枪戒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