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丁离开江暮雪家时的样子可以用“逃离”来形容。
等后视镜里, 江暮雪的房子缩小成一个小小黑点的时候，路丁对天发誓, 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临，江暮雪的房子成为了人类唯一的避难所，他也不会再踏足那里一步。
是夜，时针悄然划过2，路丁却仍旧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全身发抖。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东方鱼肚白，他才在极端的疲惫之后睡了过去。
醒过来之后, 看到镜子里挂着两个无比巨大的黑眼圈的自己，路丁发出了清晨的第一声尖叫。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室内，记忆里那阴暗诡谲的画面被驱散了不少。
洗完脸, 路丁坐在桌前，目光呆滞的看向桌面, 脑子仍旧控制不住的回忆昨天的种种。
昨天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聂文和摄影师满是担忧的看着他。他们一路将他送到了家门口, 聂文甚至担忧的问他是否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呜——”
想到这里，路丁捂住额头发出痛吟。
他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聂文的了，当时的他心神不宁，并没有察觉到聂文的言外之意。
休息？聂文是想让他放弃《爱之旅》？
不，他决不能放弃《爱之旅》这个机会。
电话忽然响起，打断了路丁的思绪。
是经纪人打来的, 他语速飞快, 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到经纪人有多么的急切。
“你昨晚的直播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快上网看看, 现在你一半粉丝在闹脱粉, 说你自降身价，故意帮江暮雪演戏, 是江暮雪的舔狗。”
“另一半粉丝闹到公司的官博下面来了，说繁雪虐待旗下艺人，把你精神搞出毛病来了。”
“你知道今早有多少合作方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吗？你却连着挂断了我三个电话，你知道我回复合作方的语气有多么心虚吗？！”
“现在已经惊动总裁了，你赶紧来公司一趟，把情况说明白！”
进了繁雪之后，下到身边的助理，上到经纪人，每个人对路丁的态度都非常友善，久而久之，路丁已经忘了在星璨的时候，经纪人对他有多么颐指气使了。
听到经纪人对他这么说话，路丁的第一反应便是委屈。
走在去公司的路上时，委屈渐渐变成了深深的后怕。
如果他照实说自己撞邪了，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恐怕真的会将他当成压力过大精神失常的状况，圈子里这样的人并不少。
一旦被外界这么认为，他手头的资源就全都飞了。
路丁游魂一般飘到了公司。
经纪人见到路丁便叹了口气，路丁的心也跟着这口气沉了下去。
“总裁在办公室等你。”经纪人道。
他看着路丁欲言又止，将路丁带到了CEO办公室门口时，欢迎 加入 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 Qqun犹豫再三，还是叮嘱道：“坦诚一点，主动承认错误。”
路丁怔了怔，等经纪人走了才反应过来。
承认错误？他有什么错？！他也是受害者！
收拾好心情，路丁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而入。
总裁年纪不大，带着黑框眼镜，听到开门声，抬起头平静的对路丁说：“坐。”
路丁曾在江暮雪的签约仪式上见过这个年轻的总裁一面，对他的印象是十分温和。
可眼前的总裁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路丁屁股刚沾上椅子，就听总裁冷冷道：“我想了解一下昨晚的真实状况。”
他浅淡的笑了笑：“你可以放松一些，了解事实，我才好做下一步的公关策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路丁觉得总裁将“真实”两个字咬的格外的重。
路丁咬着唇，右手神经质的抠着左手的指甲：“是江暮雪。”
“聂文导演出了名的会炒作，不管好的坏的都不放过。我担心江暮雪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所以聂文导演提出要去江暮雪家拍摄的时候，我跟了过去。”
“没想到，江暮雪想取笑我，故意吓我，我一时之间没能分辨，才在直播间出了糗。”
路丁一口气说完，他的视角看不到总裁脸上的表情，只能瞥见总裁白净修长的指尖轻点着桌面。
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的一分钟过后。
路丁终于听见总裁的声音。
“看来你受了很大的委屈。”
“李总刚跟我说，他想见见你，对于江暮雪，他有他处置的方式。”
“不过李总不喜欢有人骗他，你最好别在他的面前撒谎。”
他虽然掐头去尾，但确实是江暮雪那个古怪房子里的东西冲撞了他。
路丁自认为这并不是撒谎。
路丁成功说服了自己。
他跟在总裁身后下了楼，电梯下了一楼之后，总裁走在前面，穿过一条深邃的走廊，视野里亮起来的时候，路丁发现他们已经穿过走廊，到了隔壁那栋楼。
繁雪办公楼隔壁栋是整个南安的地标，能在那里办公的都是响当当的大公司。
不愧是总公司的李总。
如果李总也认为他受了委屈，会不会给他什么资源弥补他？
路丁越想越心猿意马。
公司的装修很简洁大方，但看这里职员的穿着就知道，公司的福利应该相当不错。
路丁将讶异藏在心底，来到传说中的李总门口。
总裁恭敬的敲了三下门，直到里面传来“进”的声音，才推开门。
路丁进了门，总裁贴心的替他将身后的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路丁和李总。
路丁从不看商业周刊，自然也认不得眼前这位华国商界的新贵，他只是凭直觉感受到，男人气场强大。
“坐吧。”李凡随意道。
路丁规规矩矩的坐好，李凡开门见山：“我想了解昨晚的全过程。”
一回生，二回熟。
路丁来的路上就将话来回在心中盘了几遍，这次说起来没有丝毫滞涩。
李凡听完点了点头。
从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这让路丁不由得有点紧张，于是他试探的问：“江暮雪和我从前是队友，如今是同事，即使他这样对我，我也不想这件事传出公司之外，给您还有公司其他人造成困扰，也不太希望看到江暮雪受到更重的惩罚。”
李凡闻言抬眸：“惩罚？”
路丁点头：“我恳请公司从轻处罚江暮雪，我想他只是一时想岔了，觉得我们一起出道，如今境遇却大不相同，我的资源这么好，而他却……他就是钻了死胡同才会做下错事的。”
“这样啊。”李凡尾调拖得长长的，哂笑，“那就把你的资源都给江暮雪吧。”
“我也觉得……嗯？”路丁猛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李凡神情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
“既然你觉得是资源不同才造成的这样的局面，你又是【那么真心】的关心着江暮雪，那就把你的资源都给江暮雪吧，大家都好，你应该很开心吧。”
“可、可是，江暮雪他，那些影视项目会愿意用他吗？”
李凡轻笑：“这你不用担心，公司可以注资，江暮雪带资进组就行了。”
路丁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李凡看着他：“还有事吗？没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出去吧。”
他怎么可能出去？！
路丁挣扎着辩解：“公司是为了让股东赚钱而存在的，我们这些艺人严格说起来也只是商品而已。即使我和江暮雪私交很好，为了公司的利益着想，也不能把我的资源都让给他。”
李凡放下手中的笔，仰着头认真打量起路丁。
路丁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有种灵魂都被看穿的错觉。
半晌，李凡笑了。
路丁看看自己，犹疑的问：“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吗？”
李凡摇头：“这倒没有，我只是好奇，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才能脸皮这么厚。”
路丁的脸瞬间绿了，然而李凡并不准备放过他。
李凡接着道：“你先是为江暮雪着想，现在又为公司着想，且不说你这套说辞我信不信，你觉得这样的话被你正在骂公司的粉丝听到会怎么想？”
“啊，原来他们喜欢的人是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李凡收敛了笑容：“你要讨论商品，我就跟你讨论商品。”
“能摆上货架的商品，首先要是质量合格的。”
“嫉妒、阴暗、不择手段，拥有这样品质的商品，是不配上架的。”
“我——”路丁张了张口，这次却被李凡直接打断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忽略了。”
“开公司是为了赚钱没错，不过——繁雪赚不赚钱无所谓，我之所以创办繁雪，只是为了给江暮雪自由而已。”
“江暮雪的价值凌驾于公司之上，至于你，下次想动小心思之前，最好掂掂自己的分量。”
路丁离开公司时是恍惚的，他终于明白了，江暮雪的签约仪式为什么与众不同。
原来他能签约来繁雪，并不是因为公司认为他资质好，而是签了他，才能让江暮雪的签约显得更加的顺理成章。
那个人就连这一点都为江暮雪考虑周到了。
从一开始，他把江暮雪当成假想敌，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
昨晚略施小计亲手惩治了路丁的江暮雪心情不错，一觉也睡得格外的沉。
直到门外传来凄厉的鬼叫和打斗声。
这鬼叫是毫不掺假的真鬼叫。
江暮雪打开门走到院子里时，昨晚刚收的四个小鬼，其中一个男大生已经快被化学超度了。
超度他的男人四十多岁，穿着深色的雨衣，帽子将脸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出身材壮硕应当是长期保持锻炼的。
被几个鬼围攻之下，男人身上同样挂了彩。
听到开门的动静，男人转过身来。
常青的武力值不是盖的，男人额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刷进了眼睛，连胡子都被染成了红色，看上去有些凄惨。
“江暮雪？”男人开口就报出了江暮雪的大名。
江暮雪意外的挑了挑眉：“你是？”
男人将手中的小鬼扔到他脚下：“替你收拾了一个。”
江暮雪看了看瘪着嘴要哭的小鬼，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男人，唇角抽了抽。
“我很想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不用谢，我看了你的直播，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自己也能收了他们，我不过是路、路见不平——”
男人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江暮雪：……
小雪惊叫：“常青，你把人打死了！”
常青皱眉：“我没有。”
江暮雪：“……先把人扶进去吧。”
看来这个回笼觉是睡不成了。
男人是在一个小时候醒来的。
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杯清澈的茶汤，他正要接过道谢，忽然觉得有些古怪，抬头一看，给他端茶的居然是刚刚那个爱哭鬼！
男人吓的将茶水洒了一地。
“你不喝就不喝，浪费粮食做什么？”
爱哭鬼小雪一边吐槽一边擦着地板，还不忘朝男人翻白眼。
男人吞了口口水，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终于看到了正在品茗的江暮雪，以及他身后给他按摩肩颈的地缚鬼。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煎蛋香气，智明僵硬着脖子艰难的朝着香气来源扭了过去，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看到的景象震惊了。
胸口一个大洞的地缚鬼，围着围裙，正在做饭。
“这、这这……”
智明在词库里搜索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江暮雪放下茶杯，眉目平静道：“冷静一点，别再晕倒了。”
顿了顿，又道：“我怕你讹我。”
智明：……
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他很快就打起精神，痛心疾首的对江暮雪说：“你怎么能与鬼怪为伍！”
江暮雪吹了吹茶汤，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子，将他的睫毛照的分毫必现，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让人有种明珠不生尘的感觉。
可一开口，画风就立刻回到了人间。
江暮雪嘴角弯着，反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话到了嘴边，智明忽然卡了壳。
玄门长辈自小便告诉他人鬼殊途，但从未解释过为何不能与鬼怪合作。
“那，那当然是因为，既然已经死了，就应该离开人间，早早去地府赎清前世的罪孽才对。”
“既然是赎罪，为什么偏要去地府给牛头马面做KPI，在人间行善积德给我打工不也很好吗？”
江暮雪指了指正在下面的地缚鬼：“你看，劳动使鬼快乐，你看他笑的多灿烂啊。”
地缚鬼：嘤嘤嘤，泰幸福辣。
智明听完，眼神都直了。
这这这，这是何等的理直气壮啊！
江暮雪也不指望智明立刻就能消化他的哲学，他指挥着一众小鬼先出去。
房中重归寂静的时候，江暮雪才开口问：“你修为不错，看上去也不是来找我麻烦的，说吧，是有什么事想请我出手。”
智明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被人用长辈的口吻评价“修为不错”了，可偏偏说这话的是江暮雪，那个一个人轻易就治住了四个小鬼，而他对付其中一个小鬼就挂了彩的江暮雪。
“我确实有事相求。”说起正事，智明的神情严肃起来，“我是连夜从北安飞过来的，因为我有预感，这件事再不解决，将会造成很大的骚乱。”
“北安的富恒广场，你听说过吗？”
“富恒很难没听过吧？”
富恒是一家知名的地产集团，涉猎广泛，南安这边也有富恒建造的商业区和住宅楼。
“北安最新的一家富恒是在三年前建的，我是当时的顾问团一员，说是顾问，实则是帮忙看风水的。”
“在我看来，富恒广场风水极佳。”
智明眸光微闪：“可就在剪彩营业的第二天，那里就有人跳楼了。”
江暮雪皱了皱眉：“有人自杀，那风水宝地聚集的阳气就变成阴气了。”
“是。”智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我立刻就赶过去了，在富恒广场布聚阳阵。”
“自那之后的一年都无事发生，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一年之后，同样的时间，又一个人跳了楼。”
“阵法被破坏了？”
智明摇头：“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但我看过，阵法并没有被破坏。”
“我本以为合作到此为止，可他们竟然认为是靠着我的阵法，才成功拖了整整一年，所以在事情又一次发生之后，他们仍旧希望我再次布阵。”
“但你很清楚，你的阵法并没有发挥作用。”江暮雪语气平静，“风水虽属玄门，但也有许多科学的解释。阵法是针对阴煞，但倘若自杀的本就不是因为阴煞，你的阵法自然也就没用了。”
智明佩服的看了江暮雪一眼，江暮雪修为高深尚且不论，小小年纪，就连心智也如此成熟。
这样的道理并不深奥，但智明也是苦恼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的。
“我也是这样宽慰自己的，那两起自杀可能是单一偶然事件。”
“可是今年，富恒广场建造的第三年，情况又有了变化。”
“还没到那个日子，已经接连有三个人跳楼了。商场做了很多补救措施，加高护栏等等，都无济于事。现在商场索性锁了最高层。”
江暮雪勾了勾唇：“锁最高层可不够。”
“是。可商场投资巨大，还关系到那么多商户的生意，并不是说关就能关的，可如果这样下去，客人也不会再去富恒。实际上现在富恒的人流量就已经少了很多。”
“富恒的人这两天一直在找我，但我能答应什么呢？”智明苦笑，“早在他们找我之前，我就因为心底莫名的不安，所以一直在富恒晃悠，可我找不到任何异常，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少年从我眼前跳了下来。”
智明眼中透着恳切：“我希望你能帮帮我，去富恒看上一眼。”
江暮雪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你说时间还没到，之前跳楼的人大概都是什么时间跳的？”
“6月1号，儿童节。”智明双拳攥的紧紧的，“我记得很清楚。”
“跳楼的都多大？”
“两个都是高中生，我想不出他们和儿童节之间有什么联系。”
“今年跳楼的呢，也是高中生吗？”江暮雪问。
智明怔了怔，回忆道：“今年跳楼的只有一个是学生，初中生，另外两个都已经工作了。”
江暮雪听完点了点头：“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想确认的话，确实需要去看看。”
“富恒那边……”
智明面露难色：“我可以让富恒的人和你见一面，我收费不低，我可以说服他们按照我的价格付你酬劳。”
“另外，我愿意再加10%作为我私人给你的报酬，我不想这件事成为我的心魔。”
智明目光扫过桌上的茶盏，看个风水几百上千万，富恒肯定不会出的，他不确定江暮雪会不会接。
“我答应你。”江暮雪双眼明亮，笑得一脸纯真，“行善积德的事，谈钱可就俗气了。”
智明：……
为什么不详的预感反而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