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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命的突破一直是项经久不衰的课题。
乔伊因此诞生。
一开始，人们只知道他满足了生长速度极慢的预期。但很快便进一步发现，他智力发育完善的速度却与常人无差。
乔伊曾度过一段相当难熬的婴儿时期。他像被困住的灵魂，肌肉不足以支撑他翻身，双目无论怎样努力聚焦都视物模糊，收听课程是他唯一的消遣。
当创造他的人成了瑟缩在旧沙发中的痴呆老人，而乔伊却还只是个被成年人轻易抱起的小孩，同时也是课题组的骨干成员。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他不过是比别人拥有更多的时间领悟知识罢了。
乔伊是个不可复制的奇迹，却并非寿命突破的终点。
“你知道，‘数字生命’吗？”
脱离□□衰老的桎梏，基于现存生命体的二次进化。
“‘神启’并非人工智能，而是一片来自人脑的意识之海。”乔伊沉声说着，“最初的‘耗材’是几位元老级别的教授。比起死亡，他们更怕徒等□□退化，变成无用的痴呆。我亲手将他们汇入意识海，创造了最初版本的AI。”
“你是说……你将他们融合了？”
向斯年感到反胃。
“我至今也无法确定成为意识海的一部分是什么样的感觉，实验看来，那几个个体都成功保留了独立的人格，在此基础上思绪链接、知识共享。”乔伊皱紧了眉头，“但……这不一定就是真相，如果用不太恰当的方式解释的话，就好比‘大脑是人体最高级的器官，这句话是大脑告诉你的’。”
向斯年感到一阵恶寒。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提出要加入意识海，有我衰老的同学，有我尚且壮年的学生。似乎这样就能创造出一个汇集智慧、掌握真理的新生命，同时永生。顺带一提，我也尝试过。”
向斯年惊讶道：“你也试过？所以这个过程是可逆的？”
“短时间内可逆。时间越短个人意识越具有主导能力，一定时间内可以靠外界人为脱出，时间久了就会彻底混在一起。”乔伊说，“因此为了更好地融合，意识海会塑造出对实验个体来说最接近乌托邦的情景。比方说，穷困潦倒的人可能看到金山，接近饿死的人可能拥有无尽美食。”
有求必应的乌托邦。
向斯年倒是有些好奇自己的欲望。
“那你看到了什么？”他问乔伊。
“和现实一样。”乔伊平静地答，“或许是因为我缺乏幻想和欲望，所以我自始至终完全清醒，很快便自主脱离。”
回顾过去的人生，乔伊后知后觉自己一直在麻木地尝试解开寿命之书最后一页的答案，以满足旁人的期待。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事成之后会怎么样，他从未考虑过。
也正是因此，他错过了将AI扼杀在摇篮里的机会。
“那你之前说的耗材是什么意思？”
“随着意识海中的个体增多，我发现其中存在着弱肉强食的现象。保留智慧和摒弃独立人格并不冲突，这就意味着充填意识海的过程可以是造神、亦可以是灭人。”
这样的生命体并不纯粹，人性和欲望会将清池彻底搅浑。
至此，关于是否继续发展AI，团队分成了两派。支持派更具野心，也更具权力。
“我不擅长党争，也无法欺骗自己。”
于是乔伊选择了反对派，与少数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寻找新的出路。他先暂避锋芒、保持中立，待一切准备工作完成、时机彻底成熟之后藏身于井道。
此时此刻，向斯年身上的戾气已然消了。
扑面而来的大量信息令他接受困难，表情迟缓。他整个人陷进靠椅中，沉默了许久，才朝乔伊投去狐疑的目光：“你怎么证明这些都是真的？”
乔伊抬手揪住自己的白发，说：“你看我头发都白了，活得还不久吗？”
“啊？你白发不是天生的？”
乔伊咧嘴一笑：“是天生的，逗你玩呢。”
“……”
向斯年无声地爆了句粗口，他还从未被同一个人戏耍这么多次。
“我没法证明。”乔伊正色道，“因为极力阻拦AI进一步发展，我被从团队中除名，关于我诞生的项目记录也被尽数销毁。换句话说，我现在是查无此人状态，是黑户。至于AI的真相，既得利益者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更不会傻到主动公开。他们巴不得AI能继续为人所用，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了温水青蛙。”
“什么叫‘温水青蛙’？”
乔伊叹气，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AI的权力越大，就越没理由为人所掌控。要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它早晚会把这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变成自己的蜂巢。”
乔伊的用词非常晦涩难懂。
即便他已经尽量用形象的词语做比，但事情本身太过抽象，还是让人听得怔愣。
向斯年抽丝剥茧，终于找到一处可疑的漏洞：“以你描述的科技水平，修复你那条瘸腿应该不难吧？”
闻言，乔伊眨了眨眼，伸手拉起裤腿，露出一段萎缩畸形的脚踝。
“真没想到你能一下子想到这儿，向斯年。”他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后天手术修复确实可以，不过我已经习惯，所以一直拖着没去做。我更在意创造我的时候，肢体外在的畸形这么明显，早在胚胎时期就能发现，理应要么手术修复，要么人道毁灭。但他们却把我保留了下来，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向斯年终究还是棋差一招，没想出答案。
“意味着我的左腿畸形是他们故意为之。或许即便我提出手术，也会被拒绝。”乔伊顿了顿，“一个瘸子，可比一个健全的人更好掌控，不是吗？”
比起贫民窟肉眼可见的水深火热，乔伊曾处的环境可以说是暗流涌动。
就像乔伊刷新了他的世界观，向斯年对他的态度也已彻底改观。
他抬起手，用冰凉的手指上下按摩鼻梁两侧，让自己思绪重归清醒。
“算了，我弄懂这些也没意义。总之我已经入伙，你想要做什么我尽量帮你搞定就是。”
乔伊笑了笑：“你这么帮我，我如果不再为你做些什么岂不是不合适？”
向斯年耸了下肩膀，无所谓道：“我不知道你还能帮我什么，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乔伊思考片刻：“你是不是有一个……听障朋友？”
向斯年点头。
“他失聪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助听器可以帮到他吗？”
那可是伊蒙梦寐以求的东西。
“虽然我不了解具体病因，但他之前是有助听器的，后来坏了。你能做的话就太好了。”
向斯年已经想象出伊蒙听到这个消息会有多开心。
就这样，乔伊再一次爬出井道。
他低着头，用兜帽挡住自己的面庞，看上去畏手畏脚。
向斯年瘪了瘪嘴，嫌弃道：“你这样看着就好欺负，穿得也不够破，怪不得会被尼禄盯上。”
“你的意思是，我要特地准备出一套褴褛衣衫？”
“不如做个通讯装置，你要来就把我叫上，我在你旁边就没人敢惹麻烦了。”说完，向斯年还得意地瞥了乔伊一眼。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是那么剑拔弩张，现在已然处成好哥们儿了。
没走多远，乔伊很快被岔路口的嘈杂声吸引了注意。
只见不远处三五人聚集，正围观两个瘦弱的孩童拳脚相向。
“走啊，有我陪着胆子大了是吧？”
向斯年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完全没把乔伊当成“长辈”。
乔伊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但仍然好奇，小声问：“那是在干什么？小孩子怎么也要打架？”
“很常见的娱乐节目。”向斯年面无表情，语气也冷冰冰的，“随便拿块干面包就能让两个瘦成皮包骨头的小孩用打架的方式争夺，像逗狗一样，也难怪人们喜闻乐见。”
向斯年的形容过于轻蔑，引得乔伊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能这么说？就算不阻止他们，也不该表示认同吧？”
向斯年慢悠悠地移过视线，笃定道：“这可是好事。你之前脑子不是挺灵光的吗？怎么这会儿就想不明白了？”
果然，论了解贫民窟，还得看在这儿土生土长的向斯年。
乔伊愣了一下，随后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很简单啊，托那些人的福，两个小孩中的一个将有机会填饱肚子，不至于两个人都饿死。”向斯年用最平静的语气道出残酷真相，“我曾经也是这样，冒着外伤致死的风险，打断陌生人的鼻梁，换来一碗热汤。”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乔伊。
两人都有着各自难以理解的过往。
向斯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将熬过的苦难变成津津乐道的调侃：“我跟钢锤就是这么认识的。我俩谁也打不过谁，他找了个机会跟我说，他愿意假装认输，只要我答应把赢来的面包分一半给他。”
“你答应了？”
“是啊。其实他才是冒风险的那一个，我大可以拿着面包跑路。我身手很敏捷的，他绝对追不上我。”向斯年笑意渐深，提起最好要的弟兄，心情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他见我没跑、履行了承诺，就觉得我很讲义气，后来我俩总是用这种方式骗吃骗喝。”
几十米的距离并不算远，说话间，两人已经接近据点。
向斯年快走了几步，推开门，兴奋寻找伊蒙的身影。
只见伊蒙正坐在角落里，摆弄着哥哥留下的玩具。
向斯年挥了挥手，用映在伊蒙脸上的影子引起他的注意，待他抬起头后，迫不及待地喊出好消息：“我找到能给你做助听器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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