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拏离问道:“你的条件是?”

  “我可以性命起誓。”

  “这未免太缺乏诚意了,我们要你的命有何用?”

  蔺含章生怕拏离要应,抬了抬眉毛道:

  “既然上了桌,筹码总该亮一亮。”

  袁绍不急不缓,迎上他目光:

  “我所说,是全城人的性命。从此我们与极人,井水不犯河水。

  极人不再来此掠夺,我们也不会再利用‘照’。若有违背,就让我亢固灭种亡城!至于你们……就请二位仙师也做出些承诺吧。”

  拏离开口道:

  “就以我二人,抵你一城人性命么?”

  袁绍脸上挂着惨淡笑容,眸光中隐隐脆弱:

  “我信任二位……何况,也别无他法,只能倚仗二位。”

  “倒显得我们自私了。”

  拏离说罢,便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再言语。旁人看来他似乎是陷入纠结,蔺含章对他了解得够透彻,才敏锐察觉到他心中有所不快。

  也对,袁绍虽然诚恳,但拏离大概是不会赞同这以血还血的做派,何况那是一城人的性命。

  若知道这些人剖腹取丹时的嘴脸,真不知他是否还会这么想。蔺含章一时矛盾,若说拏离维护了他心中的一片净土,蔺含章也一直尽量让拏离避开了某些肮脏场面。

  只是这样的保护,对他而言有必要么?他希望拏离能始终纯洁,但他们面对的却从不是什么安详之地。往偏了说,他一个炮灰,还能怎么影响主角的判断?

  涉及到师兄,蔺含章心中难免生出几分软弱。这世上无法左右的事也有许多,唯独拏离能让他如此彷徨。既想爱他护他,又不忍心蒙蔽他。就连自己重生这么大的秘密,都迟迟未能袒露。

  这时,拏离也看了他一眼。双眸对视,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不会起誓。”

  拏离的语调,还是温和而清朗。但他吐露内容,却不带丝毫感情:

  “若真心念坚定,何须天道佐证。”

  他说完,便站起身施礼道:

  “请城主深思,我与师弟先行告辞。”

  一路上,蔺含章都想着他话中意思。比起师兄突然转性,他更怀疑是袁绍又存了什么心思。可他那誓言已然豁了出去,难不成还有转机?

  更令他焦躁的是,其中出了纰漏,他居然没有考虑到。还说要爱护师兄,真是不怕叫人笑话。

  拏离也是一路默然,待回了房中,才长叹一口气。

  “师兄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拏离坐下,蔺含章便紧挨着他坐下,一派温柔解语。师兄转向他,伸手抚了抚那俊美脸颊,叹息道:

  “真难为你,自己心里也不利落,却还要先关心我。”

  “师兄舒怀了,阿贞自然也舒怀。关心师兄,也是关心我自己。”

  且不论心里怎么想,蔺含章说话向来好听。拏离却难得没顺了他的意,摇头道:

  “我明白你爱我,但何至于事事都依我,这样岂不是没了是非。”

  ——也有不依的时候,只没让你知道罢了。

  蔺含章正想着,又听拏离道:

  “我喜爱你,可不是因着你顺从软和,而是你……”

  他手掌攀着对方胸口位置,感受那宽阔胸膛中稳定的心跳,终究是没把话说完。

  一吻落在前额,蔺含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见他怔愣模样,拏离不由得忆起当年,对方也是这般被他一句话闹得双颊通红,口舌都失了灵敏。

  他眼神愈发柔软,师弟却早不是当年的小孩了。现在面对师兄,就没有他不占的便宜,当即将一张俊脸凑得极近,挨挨蹭蹭地和他贴脸。

  就在双唇相接的前一刻,拏离向后一撤,笑骂道:

  “我满心怜你爱你,你怎么只想着那事。”

  打头那几回就算了,只当是亲近。可后来的三四五六七八回,夜夜行周公之礼还不够,青天白日也扑到他身上来,这像什么话。

  蔺含章装得无辜:

  “原来是我会错意了,原来师兄对我又摸又亲,只是怜惜我这个愚笨的师弟。不知师兄还曾这样怜过他人没有,对方又作何反应,总不会像我一般失礼吧?”

  他说着,还委屈地福了福身,一副受气媳妇模样。

  “伶牙俐齿的。”

  拏离笑了笑,转而也带上几丝玩味:

  “师兄我生来情淡,不懂惜花之意。反倒是我的好师弟……”

  他托着蔺含章下巴,轻轻摩挲:

  “好阿贞,你也未曾结亲,怎对这敦伦之事如此擅长?”

  要是换了别的场合,师兄能如此夸赞,蔺含章必定要夙夜匪懈、精进不休。而此时搭在下颌上的那只手,却让他背后有些发凉。

  不等他回答,拏离又笑道:

  “阿贞如此聪慧,想必学什么都是极快的,世上也没有你不擅长的事。”

  蔺含章这才发觉师兄是逗弄他,嘴角扯了扯,一时竟没笑出来。拏离见他这样,表情更是生动,火上浇油道:

  “怎么,我夸你,你不开心么?”

  ……夸是嘴上的事,到底擅不擅长,总得试了才知道。一次试不出,就多试几次。

  几番缠绵,二人身上都坦诚得不能再坦诚,身下枕巾也湿皱一团。蔺含章长臂一伸,捞了那脏污布料,和扯得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一道,扔出了床榻。

  他换来干净被褥,又搂着拏离躺下。对方体温一向略高于他,靠着暖意融融,一时令人有些昏沉欲睡。

  拏离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气流微动,缓缓开口:

  “你不问我,为何不与袁绍结盟么?”

  “师兄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何必多嘴惹人不快。”

  “若此事不成,岂非辜负你这番布置。”

  别说此时是春宵梦后,就是平日里清明,蔺含章对拏离也是偏心到天边去了。听了这话,只轻笑道:

  “只要是师兄想做的事,对我如何都不算辜负。”

  拏离欲言又止,难得犹豫了几番。这神情让蔺含章也连带着紧张起来——就他俩这关系,不至于吹个枕边风还需瞻前顾后吧?别说是布置,就是拏离现在改口要对凡人下手,他恐怕也会觉得师兄英明。

  况且不英明又如何。就算是作为天道的书中所写情节,谁又能保证都是对的。

  “我并非不愿与其合作,我只是突然有个猜测。”

  “师兄是说,对方还有所隐瞒?”

  “我在想,为何当初我在袁术面前一提到起誓,他就变了个态度。今日袁绍也主动提起,要立誓为证。”

  “无非是想倚靠天道,求个公正。”

  “这里真的有天道吗。”

  拏离神情一凝,他面上还带着些未消散的春色,眼神却晦暗不明。配上额间艳丽朱砂,竟有几分艳鬼精怪的妖异。

  这一幕在蔺含章心中留下了极为特殊的印象。同时,他脑海中种种疑虑,也终于联系在了一起,交织成一道密实的巨网。

  拏离继续说:

  “我想,不能炼炁,难道是真的不能么?他们运用那些金属,不也可掌握炁的力量。

  反倒是他们不惧天雷、也不惧上界……炁是天道恩赐,也是约束我们的天命。可今日袁绍要以一城人作筹码时,竟然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他的反应让我不得不怀疑——引我们立下誓言,便是这个原因——他们早就打算背叛,也无所谓誓言……凡人,根本不受天道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