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的话听多了,叫拏离警觉起来,对待新鲜出炉的道侣,也总算拿出几分架势。

  只不过他的心态,更类似于成家立业的男子,对后院贤妻般体贴爱护。而非蔺含章想象中那般软玉娇香、眷恋缠绵、依依相偎。

  ……也好。既然由他做了夫人,那房中议事时主动些,拏离这个“丈夫”总该负起责任,来满足他吧。

  理想是丰满的,拏离显然还没把这一项提上日程。几日间对谈,都围绕着建木州、和袁绍口中之事。

  他们如今拿着人家一个儿子——也可以说是亢固城的储君,最好的方法就是以此作交换。就算不要修为,直接寻了完整的《洞玄罗天阵法大义》,找到出去的法子就好。

  但此洞天中不仅有他们,还有玉霄子和那一众鬼修。上一世里,玉霄子就在此晋了元婴。重来一回,岂非直接就成了化神。

  何况他得知了剧情,对他二人下手也就是早晚的事。蔺含章只恨自己不是什么炉鼎,不能和师兄修行几回,就双双晋升元婴。又恨没早点杀了玉霄子,留下这么大个隐患。

  一想到拏离可能会面临的处境,他就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把人别在裤腰带上。师兄不懂他为何紧张,频频安抚:

  “袁绍所说不全是真话,虽然那几个金属‘人’有些怪异,但未必不是某种精怪,只是让他掌握了驯服的法子。既然费心骗我们一场,大概他也只有这点本事。”

  “师兄觉得,哪几分真,哪几分假?”

  拏离沉默片刻,才道:

  “你可记得墓室中的秘文记载——‘极人’闯入了云梦泽,屠杀当地百姓……我们此时就像那‘极人’,玄明洞天就是昔日的云梦泽。”

  岂止记得,蔺含章还见过那城主羟献祭自身,换来真祖显灵的场景。换言之,不就是奉献了“愿力”吗。

  这些事,蔺含章却不愿让拏离知道,只是说:

  “我们做不出那样残忍的行径,也没必要和那些人作比较。”

  “我已经害死了一个人了。”

  拏离缓慢地说。

  “那日客栈中的小厮,仅仅接触到我所散发的真炁,就死在我面前。袁绍和他的孩子,也是穿着那身甲胄,才能不受伤害。”

  这说法接近真相,但具体如何,还是得等那人质开口。

  三天过去,他终于生吃了兔子。一边撕咬,一边哭泣,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这不是蔺含章想看到的场面,但他也没有制止。比这更残忍的事他也见过很多,他陷入回忆时,拏离问:

  “炁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炁,自然就是修士体内蕴藏的力量。但换言之,也是一团难以形容的东西。就像血是什么、肉又是什么、骨是什么——存在于体内、生来就有的种种,到底是为何呢?

  就像他们,为何是一本话本中编撰的人物——或许正因如此,许多问题没有答案,只是发生了而已。

  蔺含章一阵沉默,拏离又说:

  “去问问他吧。”

  二人敛去气息,走到那棵树下,少年却不在原地了。蔺含章布下的迷阵,也有破解痕迹。

  正当他回头寻找时,一张藤蔓编织的大网,从高空落下,正好砸中两个外来人。

  在他们挣扎时,少年才神出鬼没般从一块山石后走出,手里还拿着自制的简易弓弩。

  兔筋绑的弦,树枝做的弓,上面几枚骨箭,磨得又尖又利。

  他一字一顿道:

  “不许动,不然,我射瞎你们的眼睛。”

  那二人果真不动弹了。他这才上前,仔细地一瞧——两张陌生的脸。先前看着这二人明明极为普通,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俊美了。

  ……不过,这些极人向来如此。外貌异常好看,才被他们当神仙供着。可这些人……他们根本不算人,血比动物还要冷,心更是残忍到了极点。

  想到这,他冷笑道:

  “你们没了仙术,不也是砧板上的肉?”

  杀,还是不杀——其实这二人确实不像那些,从前那些极人……可他们最后都会变。就算现在起了怜悯之心而没有伤害他们,等他们找到了亢固城,一定会屠城的。

  狠心地将这二人射杀后,少年才终于逃出了这片山。

  以他们失去神力的情况来看,这山里也有极金;他要赶紧回去告诉父亲,多一点极金,他们就多一点对抗极人的本钱。

  或许是归心强烈,他这一路夜观星日赶路,居然飞快地回到了亢固城。城门紧闭着,他拿出身上令牌,嵌入地上的大门。

  夜色中,巨大的齿轮开始转动,两块石板徐徐推开。他拉动链条,一盏盏由铁和琉璃组成的提灯,随着火花溅射,慢慢亮了起来。

  通道极为狭窄,也是为了阻挡外人的入侵。走了几步,就要开始在地上爬行……在往里走,就是真正的亢固城。为了抵御那些极人的“污染”,他们蛰伏在此——在十丈黄土之下,如老鼠般苟活着。

  “少主!”

  一人见到他,连忙喊叫起来。城内灯光昏暗,他顾不上身上各处疼痛,径躺进了一座金属所制的棺材中。

  “快把盖合上,我被感染了。”

  “是。”

  “通禀城主,我已杀了那两个极人……他们落在了凤栖山,山里大概也有极金,让他们失了力量……这二人还真是倒霉。一来就落在困龙山,那里的极金,是目前找到过最多的。”

  “可是,他们也逃过了雷击?”

  “……也许引的雷还不够多,若是再把风筝放高,下方也多烧些烧桔秆……咳咳,还是人手不够。现下能去地面的人太少了,不然一定杀光他们。”

  望着沉重的棺盖,袁术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多话。他听得见胸腔振动,却感到很平静,一阵异常的安宁,在脑中如丝线般缠绕。他心中升起了异样,急切道:

  “城主来了吗……父亲,我要见父亲。”

  “他就快来了。”

  这个声音,好熟悉……可这是谁?他紧张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困住他的沉重金属却在缩小,直至按住他的胸膛,一阵窒息的恐惧……

  从梦中惊醒,袁术大口喘着粗气。他从地上跃起,手中是紧握的弓弩,四周天色昏暝,露水冷清。刺骨寒意,让人瞬间清醒。

  原来是梦……可为什么这样真实。

  “看来,是场噩梦?”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回过头去,真是那两个极人——机关,对,他准备了机关。

  他想要割断绳子,可那明晃晃的断面,带来了强烈的恐惧。网已经在地上了,难道刚才的事不是梦?可这二人怎么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到底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袁术咬紧了牙关,他不能恐惧,不能让这二人知道他梦中的景象。

  然而,那高个男人口中所说的话,却打碎了他所有幻想。

  “袁术,真是好名字。”

  蔺含章打量着他手中弩——虽然粗制,结构却比他见过的都要简洁有效,是个不错的发明。

  “多亏你梦中引路,让我们,能到真正的亢固城一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