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肤白的缘故,蔺含章眸色是浅淡的,头发也不那么乌青。是在强光下微微发棕,且粗硬的毛发。
他不爱束发,也多少有这缘由。发髻像浓云似的,坠得难受。披散下来,发尾又微微卷曲,让人还要分神梳理。不过这一头棕黑秀发,倒是因为其强健的发质,显得如一大匹绸缎般潋滟。此刻披散在拏离膝上,一直坠到脚面,又被他怜惜地拢作一束。
拏离的手指在他发中穿插,松松编了个样式。一边说道:
“我被提为首座,大都是道君亲传缘故。实则我本人,也不太懂得体恤后辈,更别说教养弟子了。”
怎么又是弟子这茬——蔺含章还在温柔乡里飘飘然,听他提起,打了个激灵,侧过头道:
“师兄就做师兄不好吗,我的资质,也不足做师兄弟子……”
拏离闻言笑了起来,虽未发声,胸腔传来的振动却让人心痒。
“你资质如何了,我看你天资聪颖得很……哪有金丹真人,再收个金丹作弟子的。”
“那以后,岂不是要管师兄叫拏离真人?”
“此事不急,待回了宗中……”
他说着,看见蔺含章仰起的一张脸。师弟虽然长得高了,也健壮了些,五官却没大变过。轮廓变得英气成熟,那双上挑凤眼还是精美得有些雌雄莫辨。神情……大多数时候——也如以往一般温顺。
这么想着,他便顺手帮他把一缕额发从面颊上撩起,别在有些泛红的耳后:
“此次再回宗中,阿贞也该晋真人位份了。现今藏剑的阵法师多,你也可挑些好的,收作弟子。”
蔺含章讷讷由着他动作,眼眸微阖:
“师兄居然为我考虑了这么多。”
超乎想象的,拏离居然郑重应了一声,缓缓道:
“我是想为你多考虑些,但你的主意远比我要多……若是宗中这些事情都不能为你打算,我也白当这个师兄。”
为他考虑,是不是也算……心中有他呢。
即使知道这只是对后辈的关怀,但能在他那颗纯净无比的道心中占据一席……半席之地也好。蔺含章就感到某种类似宿命的烙印在隐隐发烫。
曾经他誓死也想摆脱的【剧情】,在此刻却变得朦胧暧昧起来。以一种狡猾的姿态,在心头浮现。魔蛛的耳语传来,窃窃如风声:
拏离作为【主角】的世界,会是更好的世界。
……这便是他的真实想法,不仅出于爱欲。他从始至终,都怀有这一丝希冀。看似慷慨的奉献,却也暗藏着自私想法——希望得到他的拯救,希望在被天命所弃后,还能得到那救赎。
这念头一明了,蔺含章捱着他的那部分皮肉就像生了根。师兄身上的气息,无论是衣料熏香的草木之味,还是檀木衣柜特有的沉郁香气,甚至他发丝间浣洗时加入的青涩花瓣,肌肤随着体温逸散出独特的香气……都在蔺含章身周不断地旋转。呼吸间气流的变换,和他手掌常年执剑的锈气——已经超乎嗅觉感官,而蕴含着某种意向,刻入他的脑海。
如果拏离对他也有怜悯,那他借机亲近一番……他也是不会怪罪的吧。
心念一起,就难以收拾。他完全溃散了,躺倒在他膝上,手指抓住他私密的里衣。耳廓往他柔软的大腿中段靠近,毫厘之间,几乎能听见他皮肉中脉搏跳动、热血奔流。
“我……”
他突然表现得有些赧然,轻微挣扎着:
“我太失礼了,冒犯了师兄。”
“无妨。”
——欲擒故纵是有效的。蔺含章依然依靠着他,低声道:
“连我母亲,也不曾这样对过我……她很早就离世了。”
拏离没有说话,手指却在他头皮上翻动。似乎没想好措辞,断续地说:
“我娘……把我抚养到十岁,我记得,她常把我抱在怀中……像这样拨弄我的发根。”
他指尖稍稍凉意,触碰着头皮,让蔺含章脊背发麻。
“……是在找虱子吗?”
“或许是吧。”
现在如仙人一般的修士,曾经也长虱子。拏离停了停,又握着他的发梢。
“你说得在理,也许是找虱子……娘亲怜惜我,这样也不肯剃掉我的头发……”
……却转头把他卖做了肉人。
他不欲再说,转而道:
“那日我问你的道心,并非敲打;其实你的行事,我都看在眼里。你心思灵活,可我又哪是懵懂之人。”
“……阿贞没有蒙骗师兄的意思。”
“我明白。”
拏离轻声道:
“很早以前,你就问过我修魔之事,我那时如何回答,现今也还是如何想。
若说有违天道,难道不是这混沌天地,本就把人分出了区别。一些人被造成资质好的,一些人被造成资质差些;一些人生来富裕,一些人生来贫苦;一些人生来强健,一些人生来孱弱……
再去用一个道义,去要求所有人,岂非是非不分……我道心甚笃,却不是为了规训世人。”
他抚弄蔺含章头发的动作停了,手掌被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握住。
拏离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语气又复平静:
“我早就说过,我对这些事,并没有你想象中看重。多年来,我也见证了你的作为。你心中有所坚持,那便是你的道。
至于旁的,我虽希望你不要再做牺牲他人性命的事,但……”
他也回握住蔺含章的手: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蔺含章尚沉浸在震撼中,拏离却一把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拽了起来,与他颜面相对,呼吸相闻。
就在他那些思维秘术,正疯狂编制出一大堆不切实际的幻想时,拏离朱唇微启:
“……锅里是不是炖了东西,好像糊了。”
是糊了。
鱼头焦黑,豆腐干巴。蔺大厨从业十余年,头一次失手。
他刚想把这些食物销毁,余光却瞥见草丛一动,一对金黄的瞳孔藏在灌木后方。
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好人,但蔺含章这些年来,确实方方面面都很受拏离影响。设禁制时,也没忘了这片山野本是动物居所,因此只挡住了修士和灵兽,不限制普通兽类出入。
见状,他将烧焦部分刮了刮,扔给那只瘦巴巴的山猫。小兽体型修长,腹部却高高隆起,居然是怀了孕的母兽。
这下,用来炸制的鱼糜也没了。一顿饭虽没做成,蔺含章却心情颇好,净了净手,再次向河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