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215章 云下千重8

  听清了萧弦说的话, 江泫一愣,感觉一股猛烈的凉意在背后走了个来回。

  回神以后,他倏地靠近萧弦, 道:“你……说什么?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如何能确定是假的?”

  萧弦的拳头攥得喀喀响, 闻言暴怒无比, 喝道:“我看不出来,还有谁能看得出来?你吗?世界上除了我, 还有谁最了解他?!”

  江泫尚未开口,他已一道神力狠狠地击飞出去。宿淮双挡在江泫面前, 森森道:“你如何敢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江泫绕去侧方, 安抚性地握了握他的手, 拉着他走过曲桥。宿淮双感受到掌心温热的触感, 面上寒意褪去不少,一声不吭地任他拉着走。

  方才萧弦被宿淮双扔进了净玄峰,这是明着不让他在外头发疯的意思。萧弦被丢进峰内也不安生,狂怒无比, 在殿中冲来冲去,不少梅花都遭了殃。

  乌序正在走廊下看书,冷不丁看见殿前梅树剧烈抖动,花瓣与血混杂着往下落, 如同堆杂了满目的血迹斑驳。他豁然起身, 眉目间浮现厉色,道:“谁?!”

  话音刚落,就见江泫与宿淮双从外头进来, 行色匆匆。

  “不必管他。”江泫冷声道,“让他砸, 砸够了自然会安生。”

  见江泫知晓内情,乌序合上手中书卷,道:“是。弟子告退。”

  在元烨那待了那么许久,乌序学会最多的,便是不听、不管、不问。如今虽回了净玄峰,这特质仍有保留,走得干脆利落,不一会檐下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江泫让宿淮双搬了两把椅子来,二人就这样往院中一坐,旁观萧弦从癫狂、愤怒、歇斯底里,到力竭、麻木、一潭死水。他仰躺在积雪与破损的落梅之中,神情木然地盯着净玄峰灰白的天幕,过去半天之后,终于开口说了回峰以来的第一句话。

  “假的,就是假的。”他声音有些嘶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我师尊什么时候喜欢这样讲话?什么时候喜欢过兰草?什么时候喜欢穿这样颜色的衣服?纵使长着同一张脸,眼神也不一样。我跟在师尊身边那么久,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眼神!”

  江泫默了默,道:“宗主经历过一次雷劫,或许死过一次。复生以后心性大变,并非没有可能。再者,自我见到他第一面起,他便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言谈举止。”

  萧弦将爬满血丝的眼睛转向他,其中压抑着狰狞的风暴。

  “你是六尊之一,净玄峰的峰主。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他一字一顿,从牙缝之中挤出零星破碎的字眼。“这世上,真有人能死而复生吗?”

  江泫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没有说话。萧弦没有在意他的沉默,亦没有移开目光。

  良久以后,江泫垂下眼帘,道:“有。”

  萧弦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干涸的双瞳之中爆出巨大的光彩。他的目光死死锁着江泫,道:“你没骗我?”

  江泫道:“我便是如此。”

  闻言,他似乎愣了一下,察觉自己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伤疤。至此满心的狂怒与疯癫都慢慢消退下去,虽然仍披头散发,但正常的神情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疯子。他将这些情绪都藏进了眼底,漆黑的瞳仁之中缠着一缕红光,像是一头狰狞的恶狼。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他喃喃道,“那真的长尧呢?被这个假货藏到哪里去了?”

  江泫道:“若要去查探,你需得给我切实的依据。不能说‘像是’、也不能说‘感觉’。”他冷声道,“长尧是你的师尊,是我的师叔。失踪、被人顶替,此事非同小可,必需谨慎行事。”

  萧弦抬起手,指了指一直坐在他身边、漠然不语的宿淮双。

  “让他去看。”萧弦道,“他的眼睛很好用,不是吗?”

  江泫拉着宿淮双,匆匆穿过回廊,回了寝居。甫一迈进门,他就将门一关、把人往门上一抵,咬破舌尖,吻了上去。

  宿淮双知晓他的意图,却不愿见他受伤流血,轻轻抿来一滴,便环住他的腰、按住他的后脑,转为温和的啄吻。江泫的心绪不太平静,唇舌亦僵硬,宿淮双的指尖轻轻摩挲他后颈的皮肤,一点一点将人心中的烦扰吻净,复而分开,将他按进自己怀里。

  “足够了。”他轻轻喘出一口气,道:“上山之前明明才说好,此前咽过你的血,便是你的人,可抛却顾虑上山,不必担忧被山灵察觉暴露。如今一日都还没过,怎么又要补?”

  江泫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哑然片刻,徒劳道:“……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他们就这样靠在门扇上,宿淮双抬起手,轻轻抚过怀中人柔软的长发。他没有拆穿江泫的心思,反而道:“确实好。只是,我不想看见你受伤流血。”

  江泫道:“这算什么伤……”

  宿淮双却道:“只要破损流血了,都算伤。哪日不慎被桌角磕碰到了,起了淤青,也是伤。你一受伤,便有千百倍的疼痛加诸我心。”

  他目光沉沉,所言皆是发自内心,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真诚的话。宿淮双笨嘴拙舌,平日里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哪怕是夜深缠绵之时,憋得面红耳赤,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情话。可往往在他神色肃然地表露心迹之时,言语炙热、情深意笃,一句便能抵上缺漏的百句。

  江泫紧紧抱着他,好一会没说话。宿淮双以为他仍在担心,温声道:“不要怕。只是去看一眼,不会暴露的。”

  “我与你同去。”江泫道,“我的血、我的人不能离我太远,在身边最好。”

  宿淮双神色柔和,道:“好。”

  他没有从江泫眼睛上摘去视野,而是将实形散去,寄身于江泫手腕的剑穗之中。原是打算用乾坤袋将他装着去,可宿淮双似乎格外嫌弃这个萧弦待过的地方,最终便想到了剑穗。

  走到殿前,萧弦依旧瘫在雪地里,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路过他时,江泫的脚步一顿,为了防止他想不开乱跑,还是将他收进了乾坤袋中、藏进袖间,步履飞快地向竹主山撷云殿去。

  一边走,一边想好了去找长尧的理由。一路上的景色都是灰白的,失去了颜色,江泫的心越走越寂静,停在撷云殿前时,情绪诡异地变得波澜不惊。

  无论是什么结果,都要接受,江泫想。

  守殿弟子见是他来,以为方才遗漏了什么事,为他打开殿门,请他进入。走到偏殿门口,见寝居的门扇紧闭,书室的门却开着,隐约能听见几句微弱的交谈声。

  垂眼向书室的方向走了几步,略略抬起视线,瞥见了末阳打整得一丝不苟的金棕色长袍,身体微微躬着,似乎正在向长尧汇报事务。

  长尧坐在稍里一些的位置,这个角度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古井无波的声音:“随你去办。”

  声色疏冷,分毫无情,远不像待江泫那般宽和。

  江泫停顿片刻,伸出手指轻轻抚上左眼。左边灰白的视野迅速消散,满目清淡宁静的颜色挤了进来;江泫换另一只手覆住右眼,往侧边走了两步,瞥见一片堇色的衣角,边缘泛着清浅的白色。

  再往上,是衣上繁复的暗纹、垂在肩侧的银发,以及那张熟悉的、谪仙般的面孔。

  江泫慢慢将手移向左边,恰逢此时,长尧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微微侧头,视线越过窗棂、来到书室之外。见是江泫,他的神色发生些许细微的变化,似乎没想到他还会过来,有点愕然。

  “为何站在院中?”他道,“直接进来便是。”

  江泫静静凝视着他。在宿淮双灰白一片的视野之中,末阳面前坐着的,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灵。有些微人形,轮廓十分不清晰,浮于座椅之上。

  他却是无比熟悉的,心底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苍梧。

  江泫很想这么叫它,不明白为何曾经结识过的山灵为何出现在这书室之中,还披着长尧的壳子。曾经相处时的零星回忆浮现在眼前,最终定格在苍梧横出一步、拦着他不让他渡劫时的情形之上。

  他心中沉沉,呼吸也有些凝滞。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放下手迈上回廊,一步一步进了书室。

  座上的灵道:“可是方才有什么东西遗落了?”

  左边是伪装,右边是本体。两两相和,模糊不清。

  江泫道:“没有,只是来找末阳,让他在赴宴名单上添一个名字。”

  末阳闻言,立刻回头,满面不悦道:“文书已呈上,如何能再添?”

  苍梧则道:“无妨,一个名字而已。”

  平静温和,徐徐不惊。

  宗主发话,末阳便不会再反对,只是神色仍然不虞。

  苍梧道:“末阳,行事莫要过于死板。”劝完这句,它伸出手,亲自提笔于砚台中一蘸,末了望向江泫,道:“要添谁的名字?”

  江泫定定地看着他,藏在袖中的双掌已攥紧成拳,神色却没有分毫变化,道:“宿淮双。”

  “长尧”的壳子略一颔首,笔尖点上宣纸面。可江泫分明看见,它的灵体自听见宿淮双这个名字之后,便倏地一颤,身形扭曲,如同烈风之下熊熊燃烧的业火。

  纵使如此,它的手却连分毫颤抖都没有,很快添好了名字,灵流召风,吹干墨迹,道:“这便好了。”

  江泫缓缓点了一下头。办完了事情,他神情平静地示礼告退,走出了撷云殿,走过曲桥,回到了净玄峰。

  一进入净玄峰,宿淮双便从剑穗中出来,跟着江泫亦步亦趋地回到了寝居。一关上门,江泫就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宿淮双任他握着。好一会儿,江泫垂着头道:“……是他。”

  宿淮双道:“是谁?”

  江泫道:“是长尧,也是苍梧。今日见到的他,同我第一次见到的他毫无分别,别的人伪装不来。”顿了顿,他有点艰难地道:“长尧已经死了,他从来没有回来过,回来的自始至终就是苍梧。”

  要承认这个,实际上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江泫回宗之时记忆全无,除了师姐师弟,这位名义上的师叔也给了他不少照拂。此后亦有种种,苍梧山底为他掐去记忆、平日里的温言相待、危难时刻屡次出手相助、有求必应,江泫一直将这些恩情铭记在心。

  长尧于他而言,是一位可敬可亲的长辈。可苍梧这个名字在江泫心中,便远没有长尧纯粹。

  共同渡过山间一段岁月、在他渡劫之前阻拦不及,若停在这里,便令人十分触动。可随后接踵而至的是顶替长尧身份回宗,平日居于撷云殿,闭关之时却可以灵的身份行遍九州。

  它是藏在元烨身后的“神秘人”,起先想借他之手复苏妖神,为此不惜唤醒柊山神为祸世间。而后不知为何又忽然反悔,变成元烨口中的“骗他送死”。

  此灵心中所想,实在迷雾重重。然而可以肯定的唯有一点,它和江泫等人,绝不会走同一条路。

  事件走向实在出乎意料,宿淮双的脸色亦不太好。他拉着江泫到坐榻边坐下,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记不记得,我在刘家村的时候,去追过一只灵?”

  江泫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被攥紧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道:“你追的是……苍梧。”

  宿淮双道:“正是。在神境之中,仙地之灵优于一切,而苍梧是最顶上的那一位,能将自己的领地于神境之中隐去。无论是谁,只要没有它的允许,都不能进入。”

  “此前追杀它时,我便察觉到它实力不俗,猜测应当是某一片仙地之灵。今日见到才发觉,是仙山苍梧。”

  江泫的神色有些凝重。

  九州之内众多仙山,若苍梧第二,便无山敢称第一。此山自古便有,随年岁更迭愈发高耸,天灾过后,割裂成一山六峰,灵气之丰,世间罕有。

  也正是因其灵气丰沛,才被选中设阵,得以滋养阵法运转、镇压妖神万年。苍梧是此山之灵,实力绝不可小觑。

  也正在此时,江泫回想起了一个被他遗漏的问题。

  “那时你说,那只灵跟在我身边许久了。许久是有多久?”

  话音未落,宿淮双的面上浮现不快之色。他反握住江泫的手,察觉到对方的指尖也扣了上来,心情这才转好,道:“难以估量。它对你的行踪无比熟悉,又善于藏匿,跟得十分熟练。若非我回神境找阿序,极偶然之间抓到苗头,根本就察觉不到它。”

  江泫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宿淮双又道:“九州的人看不见灵,能凝出实形的屈指可数,一般也不会在人前现身。阿泫为何认识它?”

  江泫道:“渡劫之前,无意间出手相救,让它在净玄峰住过一段时间。过去太久,大多事情记不清了。至于为何看得见它……尚且不明,许是刻意现身,许是机缘所致。”

  宿淮双神色郁郁道:“人与灵之间何来机缘。定是刻意为之。”

  江泫一抬眼见他神色,心中的沉闷之情骤然消去不少。他松去一直紧绷的肩背,轻轻捏了捏宿淮双的手指,附和道:“定是刻意为之。宗主回宗时,我尚未去渡劫。他回来之后一直闭关,我也不曾见过。”

  “再后来,便是玉危带人将我从幽州找回来,在净玄峰见第一面。”

  宿淮双似乎想起了他殒命雷劫的传闻,扣着他的手掌微微一紧。寝居内陷入一片沉缓的宁静,两人各有心思,就这样十指交合,静坐了一会儿。

  须臾,江泫道:“既然没有真正的长尧,那便要设法搞清楚它究竟想做什么。断锁之计亦需商谈,只是如今不能再叫他知晓了。半月之后江氏饮宴,要去赴宴。”

  他一件一件数着,神色稍有些单薄。一只手忽然揽上,江泫眼前天旋地转,再回神之时,已然枕上了宿淮双的腿。

  坐榻宽敞,如此姿势倒也不算是挤。宿淮双赤红的双瞳微垂,伸出一只手覆上江泫的眼睛,道:“今日休息,不许再想。”

  江泫正好觉得有点头疼,攥住他的手,慢慢阖上了眼帘。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觉宿淮双不知何时将他移到了榻上。青年背对着床榻坐着,长发垂在腰后,背影一如既往的沉稳。江泫侧头看着,总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只是这次宿淮双回头过来,视线温和,再无从前的压抑与克制。

  “醒了?”

  江泫道:“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尚未完全清醒,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盯着宿淮双看了一会,忽然道:“若我说,现在就要闯进主山,用剑抵着苍梧的脖子问他想干什么,你跟不跟我去?”

  宿淮双道:“去。”

  江泫道:“你怎么分毫不迟疑。”

  宿淮双微微笑道:“我不会输。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就去把他抓过来。”

  江泫看见他的笑容,微微垂头,揉了揉睡红的耳尖。待到洗漱完、穿戴整齐,才看见桌上摆着的一只油纸包。

  “槐枣糕。”宿淮双道,“今晨下山,见山下有卖,便带了一些回来。路上尝过了,似乎比从前要甜一些。”

  江泫靠近桌前,从纸包之中捏了一个,看见形状才想起来,这糕点宿淮双小时候也给他送过,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得味道了。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清淡的甜味萦绕舌尖,恍然间想起一些旧事。

  宿淮双坐在凳子上,一直仰头看他。不消片刻,眸光微动,等江泫吃完一个,方才压着他的肩膀、微微仰头,咬去他唇边一点零星的糕屑。

  江泫指尖微缩,不曾料想他这个举动,呼吸微颤了颤。除了这个,宿淮双倒也没有做别的,微凉的呼吸渐渐远去,青年的视线微妙地偏移一点,片刻后又挪回来,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静。

  他道:“今日要做什么?”

  江泫抚过自己的唇角,还是俯下身,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而后才直起身,从油纸包里又拈走一个,道:“去找师姐和温璟。若要断锁,需从他二人开始。虽要细细谋划,也不容拖延。”

  宿淮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