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51章 纷至沓来11

  在江明衍的一生之中, 有两个到死都无法忘记的瞬间。

  第一个,是上一世江泫顶着胸口血淋淋的窟窿、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知道,就算是江泫这样的人, 也是会流很多血的。殷红的血液将素来白净整洁的衣袍染红,黯淡的乌发散落在草叶之间, 和他见惯了的尸体没什么区别。

  第二个, 是这一世他历经千辛万苦找回江氏之后,在栖鸣泽主殿前, 与江泫错身而过的瞬间。

  江明衍醒来的时候,是在那个破落的小镇里, 是在刚刚咽气不久的女人身旁。时隔多年再见, 他一句话也没能和她说上, 历经醒来后猛烈的狂喜、扑上前去查看发现她已经死去时的巨大失落后, 他攥着枯瘦如柴的手腕,呆愣地跪在母亲身边。

  她是活活饿死的。从离开那个酒鬼父亲一路到现在,她已经带着他走过了相当长的路,这座小镇位处九州之南的涿水, 与赤后接壤,距离栖鸣泽已经不远了。

  然而她并非是有具体目标,而是听信指路、遭人诓骗,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距离赤后越近, 人烟就越稀少, 能乞到的吃食也就越少。江明衍小时候不懂这些,只知道眼巴巴地跟着母亲走,时不时问:“爹什么时候来会来找我们?”

  “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不想要我们了?”

  “阿娘,我们不去找他了好不好?”

  那位如同残烛一般的妇人便会摸摸他的头, 微微笑着,却并不说话。她是一位执拗的女子,妄图跨越修士与凡人之间的界限,死亡就是她的终局。

  江明衍在她的身边跪了很久。镇中的雨一直下,他跪在潮湿冰冷的地上,腹中空空,因为久未进食,四肢酸软无力、也有些头晕眼花。但他一边跪着一边想,那人该来了。

  时隔多年能再见到他,喜悦永远大于愧疚、再大于悲伤。一切还有重来的机会,对于他来说,江泫还活着比什么都好——倒在血里的样子太狼狈了,一点都不适合他。他该是尊贵无匹的、纤尘不染的,穿着一身缀着银色濯神纹的白衣,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之中踩过地面的泥泞与湿漉漉的草叶,向他伸出手,说要带他回家。

  这次一定不要再咬他的手了。江明衍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把江泫的手咬得血肉模糊,满嘴都是血腥味儿,想必一定很疼。这次他找来的时候,便乖乖跟着他走吧。

  只是他一直等,从白天等到晚上、等到雨停,也没等到江泫。

  江明衍睁着干涩的、爬满血丝的眼睛,感觉心底泛上来几乎要将他挖空的痛楚。他将脸埋进臂弯中,藏在黑暗里的眼神异常可怖。

  那天晚上过后,他葬下母亲,从涿水启程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没有灵力的时候想找到栖鸣泽的入口有多困难。世上最为纯净的那片土地,虽是九州的一部分,却由于神力切割游离于九州之外,而入口藏在赤后的天幕之中,那座静寂坟场的黑烟之上。

  然而江氏弟子出世,是不必沾染赤后的死气的。

  有濯神纯净的神力以及守神人血脉护身,就算是行走在尸骨遍野的荒地,周围也能开出飘摇的花朵。江氏离开赤后的渡生道同样被藏了起来,那是赤后荒芜土地之上仅存的一片绿洲,林海滔滔、草木如烟,沿途落满楹花,从那条小道之上,便能窥见栖鸣泽胜景的一角。

  只有身负江氏血脉的人,才能找到那条入口。江明衍的生父是江家人,但他没有灵力,想进赤后找路简直是是天方夜谭。

  进不去赤后,便只能在外头蹲守。

  江氏偶尔会有出世历练的弟子,然而守神人一族寿数漫长,何时出来历练犹未可知,可能运气好等上一两年便等到一个,往坏了打算,可能直到他死都不一定碰得上。

  江明衍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越早回去越好。栖鸣泽于他来说不是家,但江泫在的时候,它姑且能和这个词沾上边。

  既然他都能重活一次,江泫指不定也回来了。他没来找自己,肯定是因为还在生气。既然他不来找,江明衍就打算去找他,等见面之后,让他回刺一剑消消气……

  他在赤后之外等了整整一年。一年的时间里,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搜罗来不少灵丹药材,总算想办法打通了灵脉,得以聚灵修行;不需要有多深的境界,只要能护他走到江氏渡生道前就好。

  最后事实如他所愿,他走到了江氏的渡生道前。并且,他的运气很好,恰巧碰上要出世历练的本家子弟,看见伏在黑土之上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江明衍时大惊失色,唤来同伴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

  江明衍任他们动作,头疼欲裂地伏在那名本家子弟怀里,垂手之间,丢出袖间的信物——那是他生父遗留在母亲那儿的,栖附着他的灵力,一探便知是江氏之物。

  旁边人拾起玉佩一看,立刻猜出了事情原委,神情微微一变。

  这样的情况在族人个个洁身自好的江氏是极其少见的,几百年都不会发生一次。但现在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必须要处理。

  江明衍被温和的灵力包裹着,浑浑噩噩之中听见抱着自己的那人关切地道:“你还好吗?你叫什么名字?”他懒得说话,闭眼沉进一片蒙混的黑暗里。

  再次醒来就是在栖鸣泽。江氏的动作很快,在他昏迷期间就已经将他的生父找了出来。生父蓄着黑须、穿着白衣,长相气质相当儒雅,然而江明衍知他人面兽心,以至于他屈膝笑着来关心自己、承诺将他归进分家血脉中时,心中都毫无波动,甚至感到厌恶恶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他生父了。

  上一世他也见过,那时他和江泫一同坐在高堂之上,生父跪在堂下,满面愧疚、声泪俱下地向堂上人忏悔自己的罪行,悔恨太过,连带着身躯都在颤抖。他如同一只狗一样跪在堂下悔错的样子终于让江明衍提起了一些兴趣,盯着看了半天,江泫转过头来,问他想如何处理。

  江明衍说,想让他死,死得越惨越好。

  听见他的回答时,江泫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江明衍同样记得那一丝错愕,也记得自己当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伪君子。

  表面上清高正义,一听要动自己族人的性命便犹豫起来,和其余江家人一样让他恶心。

  然而现在江泫不在他身旁了,以至于在江明衍心中位同牲畜的生父也能直起腰来看他,甚至一边带着温和的笑容,一边将那玉佩放回他手心,道:“辛苦你了,小衍。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你母亲。”

  脏。

  实在太脏了。

  江明衍藏在袖底、攥着那枚玉佩的手青筋毕露,定定地看了生父好一会儿,突然无比地想见江泫。那人肯定还在栖鸣泽内,他一贯住在鸣台正殿,看这边景色似乎是东殿,过了云桥就是了——

  他拨开面前的人,赤脚从东殿之中跑了出去。初入江氏,无名无份,这大概是他最容易见到江泫的时候了。如果被拨去分家,想去鸣台就再难找机会了。

  江明衍从东殿跑出去,脚底踩着落满路面的、洁白的楹花,驾轻就熟地从错综复杂的小路中绕出来,跑到云桥前,拉下了拴在桥边的白纸鸢。纸鸢被他的灵力一浸,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翅羽一抖,化成了一只真鸢,栽着江明衍向高天之上的鸣台而去,生父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御白纸鸢是需要灵力的,那时他灵力低微,花了大力气才让纸鸢将自己送到正殿之前。由于灵力枯竭,那鸢在台阶几步之遥的时候便消散了,江明衍险之又险地向前一扑,手臂在地面上擦出一道血痕。

  尖锐的疼痛在手臂炸开,他捂着手臂,勉强从地上坐了起来。

  一抬头,见殿门前走出一队人。

  为首那位衣饰上绣着四枚濯神纹,背后背着一柄净如白雪的长剑。银冠束发,玉饰垂坠,清贵矜傲,目下无尘。观其面貌俊雅若谪仙,神色冷淡,正侧头同身边的人说话。

  另一人袖上的濯神纹只有三枚,落他身后半步。同样是位少年,戴红玉冠,金石点缀,眉目桀骜,斜眼睨人时不失冷刻,极有气势。只是此时神色懒散,毫无干劲。

  正是江氏少主江泫,和与他同岁的堂兄弟江鸣岐。

  他们似乎正要出行,却被殿边的江明衍吸引了注意力。江鸣岐看见地上那道刺目的血痕,眉头微微一皱,向身后人示意,立刻便有人走上前来扶他,顺便清理掉地面上的脏污血渍。

  江明衍任他挽起自己的袖口察看伤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领头之人,神色僵滞、瞳孔紧缩,带着些临近崩溃的狂喜。

  一样的……一样的。和上一世的时候没有区别,还是那个江泫……

  江少主观他神色,心中有些莫名。他挥退仆从,抬脚走到江明衍面前,垂眼望他,确定自己对这张面孔没什么印象之后,问江鸣岐道:“这是?”

  声色冷淡,如同远山上的一抔细雪,并无过多的感情波动,传入江明衍耳中时,让他微微一愣,心中猛地一沉。

  江鸣岐道:“昨天从外头跑回来的孩子。等事情忙完,我就去将那人渣提过来好好教训。”

  他性情高傲,注重血脉,并不太把江明衍放在眼中,之所以说这句话,是觉得那人所作所为玷污了江氏的族训,是在往江氏面上抹黑。

  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低头一看,这流着一半凡血的私生子瘦骨嶙峋,显然在外头过得不好,心中刚升起一点怜悯,又见他直勾勾地一直盯着江泫看,啧了一声,暗道:不知礼数。

  江鸣岐道:“他父亲呢?让他把人领回去,瘦成这样就好好养着。”

  语气似乎是在打发什么猫猫狗狗。

  江少主道:“需好好处置。将他送回去吧。”

  言罢转过头,带着清淡楹花香气的纤白衣角一飘,竟抬脚带着江鸣岐一道离去了。从头到尾,态度冷淡,无甚关照之意,甚至因为公务繁忙,来去匆匆,连眼神都未多给几个。

  江明衍呼吸一窒,视线死死地追着他走到云桥边,眼中爬满骇人的血丝。旁边留下来照顾他的仆侍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从袖中取出手帕道:“别咬了,你的嘴角流血了!”

  恍若未闻。

  江泫不记得他了。江泫不记得他了、江泫不记得他了、江泫不记得他了江泫不记得他了江泫不记得他了江泫不记得他了——

  一段两个人的记忆,只要有一方不记得,对于被留下来的另一方来说,就是最剜心蚀骨的折磨。他宁愿江泫看见他就心生厌恶,狠狠地踹他一脚、或者毫不留情地给他一剑,那起码证明江泫还记得他,记得是怎么将他捡回来、怎么陪他长大的。

  他犯了错,但是他想改了。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江泫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只要他诚心悔过,江泫一定会原谅他的。

  但江泫不记得了,待他如同一位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再无任何特殊之处。江氏之中本家与分家各司其职、如隔天堑,要想见到江泫,绝非那么容易的事。

  他死死地盯着少主与他仆从的背影,又听耳边的仆从道:“别看啦,少主已经走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这是鸣台,是本家大人们的居所,你该去酉临殿的,那才是分家的地方。”

  见江明衍神色怔愣,他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下,俯身到江明衍耳边悄悄道:“虽然不太可能……但你要是这么喜欢少主,就努力修行,未来也是有可能被挑进本家的。毕竟那什么……这一代本家的公子小姐统共也就三位,实在有点少……”

  江明衍垂下头,听了侍从的话,心中突然奇异地安定下来。凌乱的长发堪堪遮住他苍白的面容,他跪坐在殿前,突然想到,还可以从头再来。

  上一世他不听话,做了好多江泫不喜欢的事情,让他操了好多的心。这一世不会再这样了,江泫喜欢什么样的,他就变成什么样。只要江泫还活着……

  那时江明衍的确是这么想的。

  只要还活着,总有挽回的时候。他一定能再进入江泫的视野,再成为他最信任的那个。反正上一世江氏已经没了,这一次他也没了报复的兴致,只要能在江泫身边,捏着鼻子在这儿生活个几百年也无所谓。

  在江明衍回到江氏后的第二年末,江氏少主殒命鸣台。江明衍藏在灵堂外,从缝隙之中向里窥探,却只看见一口漆黑的棺椁。

  *

  元烨道:“开始了?”

  江明衍盯着殿中的血阵,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他。阵中心的刻印与印在江明衍手腕上的血红刻印一模一样,是元神与阵法的连结。既然要招魂,自然需要锚点、需要魂引,而到底要招什么人,只有江明衍最清楚。

  “开始吧。”他道,“启阵的祭品呢?”

  元烨笑道:“这就来!”

  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拍了两下,两侧殿门上的符咒起效,化成几条粗重的黑色铁链,勾着一片黑压压的人,摔进了法阵中央,其中赫然就有跟来的那批江氏门生。

  他们仍然穿着一尘不染的濯浪服,早先神色迷茫,直到被捆进阵中,再环望一圈阴森可怖的巨大正殿与脚下猩红色的不详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登时头也不回地向法阵边缘奔逃,被结界弹回来以后万分惊惶地向江明衍道:“公子……江公子!!!我等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何故如此?是启阵的祭品不够吗?要是不够,请先放我出去,我可以为你去找——”

  身后更是传来一声目眦欲裂的暴喝:“江明衍!!你畜生不如!!我为你卖命这么久,什么脏活没替你做过?!你现在是要干什么?!!”

  这一声暴喝点燃了恐慌,那一批被江明衍带进江氏的外姓门生纷纷扑到阵法边缘,或怒骂、或求情,神色扭曲、丑态毕露,混杂着阵中平民的嚎哭尖叫,惨烈异常,聒噪异常。

  江明衍站在高处,微微阖上了眼睛,仿佛底下的杂音都只是风声。

  待到风声稍稍止息,他张开双目看向最初出声的那位门生,冷冷地道:“为我找祭品?”

  那人性格似乎颇为怯懦,被他森寒的眼神一定,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江明衍道:“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因为一颗内丹,杀妻卖子。你旁边的人,因嫉恨之心灭人满门。你身后的,盗窃成性,一旦被发现便出手杀人,事后毁尸灭迹。在座各位,不过都是借我之手改名换姓,才能从索命仇家手中逃脱,苟活于世。”

  “既然是苟活,必然有限度。”他微微一笑道,“人须得知恩图报。能为阿泫而死,是诸位的荣幸。”

  阵中呆了一瞬,似乎从未想过他是如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徒,怒骂之声更甚;江明衍充耳不闻,示意元烨开阵。

  阵法开启之后,便没有怒骂声了,阵中红光大盛,它们统统变成了惨烈至极的哀嚎。引魂阵会一刻不停地汲取他们的灵力、元神与血肉,直到将他们生吞活剥殆尽方才开启。

  在赤后开启的邪阵受土地上弥漫的死气浸染,效果更佳;若再加上数十倍的祭品,更是好上加好。引魂阵由此打开,便有了连通五行、刺探轮回的效用,无论所唤之人是谁,只要灵魂尚存世间,就算已经投胎转世,也能将其生生拽回来。

  手腕上的刻印越来越烫,随着阵法逐渐开启,让江明衍产生了一种皮肤即将被灼烧成灰的错觉。

  元烨看了一眼,道:“引魂阵风险还是挺大的,你要是死了,我就随便找个角落把你的尸体丢出去。毕竟谋害江氏本家子弟的罪名,我渊谷可担当不起。”

  江明衍瞳中映着盈天一半的红光,闻言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死了便死了。”他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泽,轻声自语道,“要是找不回来他,而我还活着,我就把江氏所有的人一起带下去给他陪葬。”

  元烨点评道:“你这疯子。”

  那疯子向前踏出一步,如同一只玄色鸢鸟,直直坠入阵法中央。

  苍梧山下。

  江泫靠着石壁,谨慎地收敛灵识、屏住气息,仔细辨识坑底传上来的长尧的声音。

  “你太贪心了,夔听。”

  静默片刻,那侧传来一阵恐怖的絮语。像是无数枯鸦的声音被挤叠在一起,又如同巨兽可撼动山岳的吐息,其中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尖叫,听得江泫心中发毛。它并没有说人类的语言,这可怖的声响持续了好一会儿,江泫竟然听懂了其中的内容。

  “贪心?那是人才有的东西。”

  长尧的嗓音波澜不惊道:“若无那道飞升机缘,你尚不及人。”

  “机缘降至吾身,便是天命所在。”夔听道,“天下不过吾掌中玩物,吾不过出世一探,又何来贪心一说?”

  银发人站在阵中,袖边散着微微荧光。他静静地凝视着面前那道虚影,道:“六锁缺一,你方能稍稍挣脱桎梏。夔听六锁之位在上清宗传承数年,数代人因你一生被困锁苍梧山,与你的遭遇并无不同。”

  江泫微微睁大眼睛,立刻想起了上次夜探苍梧山底时,找到的那六枚阵眼。……六锁之位代代传承,系统所说的夔听锁,竟然是上清宗内六峰的峰主!

  他心下一骇,又立刻收拢杂念,在心中思忖道:人不可能生来就是锁,必然有禁制、或者是天谕加诸其身,将人变成了以身魂镇邪的锁。要想解开夔听锁,必然要想办法搞清楚,束在天陵重月他们身上的究竟是什么。

  可若解开夔听锁,妖神必然重新现世……

  地下,夔听哈哈一笑,声音极其刺耳,隐有摧人元神之势。

  “以人身困锁上神,本就是无稽之谈,惨死都算是一生有幸。”它漫不经心道,“算上最初的那一代,你们死了多少个人了?锁一旦死去,元神也会跟着灰飞烟灭。”

  “但即便是这样,死了一个还是立刻就有人替上。为何不畏死?成为锁的感觉不好受吧?”

  听它的意思,解开禁锢的方法只有死这一条路。原身伏宵也是六锁之一,他的那枚阵眼已经黯淡了,说明……

  江泫的心微微一沉。

  长尧道:“我非六锁之一,无法得知感受。险事当前,前赴后继,是人本性。”

  夔听嗤笑一声。

  “若放在几百年前,你对吾说这些,吾还会觉得新奇,抚掌称赞。”它慢悠悠道,“可现在如你所见,已然断了一锁。”

  “因那只名为伏宵的蝼蚁,前人数千年的努力付之一炬。明知地上已不可能再有人飞升,还妄想冲破天命,等成神之后将吾斩灭……实在狂妄可笑。”

  长尧的声音仍然没什么波动,如同苍梧山上常年缭绕的云雾一般不易不变。

  “他是这天下最好的孩子,只是命途太过坎坷。”

  “既然坎坷,便要学会认命。六锁断一,吾有一片残魂已出苍梧山,如此便够了。”它的声音中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每一个吐字都带着神的高傲与轻蔑。“余下五锁,不日便会耗损殆尽。除非剩下一锁归位,方可延缓时日。”

  “那小子似乎已经回来了?如何,舍得再让他变成锁吗?”

  地下陷入长久的静默。江泫靠着石壁,感觉一股不知源头的复杂情绪蔓延上来,他皱紧眉尖,感觉呼吸微滞,抬手攥紧前襟。然而那情绪太过厚重、太过久远了,他甚至连辨识都做不到。

  良久以后,长尧缓缓道:“他不会再成为‘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