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得留下来继续操作,吸引他们,不然敌军开始大范围搜查,我们谁都跑不了!”

  王文清扯住齐桓“真服了你们,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玩‘不离不弃’的戏码,走!”

  许思行手上忙着操作仪器,王文清对许思行说了声“兄弟,保重!”拍了下许思行的肩膀,便拉着齐桓离开。

  许思行为了给齐桓几人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只身引走了大量守备军,几经磨难最终脱身之时,为了获取敌军的口令,他答应了那个爱沙尼亚军官的要求,与他徒手搏击。他太想要胜利了,不仅仅是为了国家的荣誉,齐桓的梦想,更是为了他作为军人的信念。可眼见着就要胜利的时候,那位爱沙尼亚军官却不慎跌倒,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优秀的军人,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因为这个意外丧生,他拉住了对方,可没有借力的地方,即便片刻的坚持也终究只是枉然,两人就这样一同下坠。下坠之时,许思行没有半分恐惧,相反,他得到了这些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就是我该还的债,他想。

  病床边,蓝眼高鼻的白人护士小姐正手法娴熟地操作着仪器,而后将推车上的药水取下,准备为这位已经躺在重症监护病房一百多天的东方男子更换输液瓶。毫不经意地一个转身,她的余光扫到了床上的病人,然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与这位病患锐利的目光相接。护士小姐手一抖,输液瓶摔落在地上。她惊慌地将药瓶拾起,好在这是塑料材质的瓶子,刚才的这一下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她心有余悸,长长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然后为他换好了药水。

  “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听着面前这位白人护士的话,许思行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这是爱沙尼亚官方用语。他一开口,便被自己粗粝的声音惊到,那位护士小姐拿来了水,将吸管送到了许思行的嘴边,许思行喝了几口水,这才开口“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

  护士听着他口中有气无力却异常标准的爱沙尼亚语,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这里是纳尔瓦医院,您是大概半年前,被阿图尔先生送来的。需要我为您联系阿图尔先生么?”

  许思行微微点了点头,目送着这位白人护士离开,他的身上非常不舒服,想要动却是提不起半分力气,他没想到自己竟是昏睡了半年,更没想到,在那场比赛半年后的他,竟然还在爱沙尼亚。

  队长、师兄、言灵他们都去哪了?为什么将他自己一个人丢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地方?那个名叫阿图尔的,救了他的人,又是谁?他到底受了什么伤,为何一动也不能动?而他又是怎么做到,从一个近百米的地方滚落还活下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连不断地涌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感觉疲倦与迷茫,不知不觉他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看到了一个高大强壮的白人男子,他正拿着画板在画着什么,察觉到许思行的视线,他放下了画板,露出了一个笑“你感觉还好么?”

  “你是?”

  “我叫阿图尔,半年前,在我去采风的路上遇见了你,你当时的情况很不好,我就将你带到了这。”

  许思行看着眼前这个态度很是热情的外国男人,露出了一个笑“谢谢你,阿图尔先生。”

  “所以,你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不好意思,我对东方面孔不是很敏感,你身上又没有能表明身份的证件,所以,我还不是很确定你的来历。”

  “我是中国人,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帮我联系上中国的大使馆么?”

  “没问题!不过……你当时身上的衣服和头盔,看起来都像是军方的物件,所以我只能将你作为可疑人员报给了警方,这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

  许思行想要摇头,可刚一动便觉得身上一阵疼痛。

  “别动,你伤得很重,身上的骨折和部分内脏轻微破裂的伤还需要养些时日,好在那些淤伤擦伤都已经痊愈,不然,怕是要吃的苦头更多。”

  十二天后,经过了爱沙尼亚警方审核,军方确认,许思行在大使馆的帮助下,终于与国内取得了联系。几度命悬一线,辗转半年有余,被遗失在外的许思行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祖国,心中无限唏嘘怅惘。隔着病房的玻璃看着外面的铁路和袁朗,许思行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虚弱地对他们敬了个礼。他的嘴唇微动,却没能传出半分声音。可玻璃外专门练习过唇语的铁路和袁朗看的清楚明白,他说的是“铁队,队长,苍耳归队。”

  铁路看着许思行,只觉得眼前人与当年带着他出生入死的队长许重山逐渐重合,铁路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袁朗紧要牙关,也回了一个军礼,他隔着玻璃对着里面那个虚弱的人说“许思行,欢迎归队!欢迎回家!”

  又是一个平凡的周六,高城回到了他的小家,对着空空荡荡地房子喊了句“我回来了!”然后脱外套,换拖鞋,洗手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他来到了阳台,惊喜地发现,他养的仙人球,竟然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他给仙人球的花盆补了点水,转身回到了卧室,摸了摸桌上摆着的那张照片,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

  “思行,咱家的仙人球开花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照片上的人只是微弯着唇角看着他,一言不发,高城收回了手。发觉自己给那玻璃相框蹭上了指痕,顺手便用袖口擦去,一边还念叨着“明明洗手了啊,咋又给摸蹭脏了,真他娘的邪门儿!”

  这张照片,是他两个月前,被派往A大队交流学习时,从A大队亲自带回的物件之一。铁路在齐桓的申请下,给高城开了个后门,让他亲自去了许思行的宿舍,将他的‘遗物’一并带走。高城准许自己每周查看一样东西,然后将这样东西安置在他们的小家里,无意识的欺骗自己,延缓自己发现他已经离开这个事实的时间。

  “今天看什么好呢?”高城珍而重之地打开了那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填写的档案袋“什么东西啊这是?唉,你们死老A老这样,什么东西都藏着掖着,搞得神神叨叨的,真是闹鬼的毛病!”

  拉住线头绕了几圈,档案袋打开,打头的是一张白纸,那白纸被折了边角,还沾了些泥水,皱皱巴巴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张废纸。高城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一张废纸,还这样珍而重之地放在档案袋里是做什么?

  高城将这张纸拿开,第二张纸依旧是皱皱巴巴,但是却有了字,那是许思行的字,高城非常确信,可写在纸上的字却刺伤了他的眼睛。

  遗书。

  原来,这些都是许思行留下的遗书。

  高城握了握拳头,一张张往下翻,每一张,都是同样的一句话“谢谢队长。”

  如果每一张遗书,就是他出的一次任务,这么多张,是否就代表着,在他高城还在叫嚷着毫无意义的口号,高喊胜利,高喊万岁,高喊不抛弃不放弃的时候,许思行正一次次在生死间游走徘徊。

  最初,许思行的遗书是空白的,他无牵无挂,不想给这个世界留下只字片语。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思行的遗书给袁朗留了话,却也只是一句感激,再无其他。高城一张张往后翻看这些遗书,从这些空荡荡的白纸上,他便明白,他的爱人,他爱的人,到底是多么的寂寞。而将他变成这样的人,必然有他高城。

  他原以为,许思行所有的遗书都会是这样,可是一张完全不同的遗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谢谢队长。高城,祝你幸福。”

  这封遗书像是来自许思行的一记重锤,将高城搭建的乌托邦彻底击碎。原来,许思行早已与他告别过了。

  他终于愿意承认,他的爱人,已经离去。也许被埋在异国他乡的密林,也许被某处沼泽吞噬,也许葬身猛兽的腹中……无论是哪种可能,他们再也无法相见。

  “城哥,我们才是关系最好的,不是么”

  “当然,我们才是关系最好,最亲的人!”

  “排长,我想听你夸夸我,就像你夸奖班长,还有伍六一他们那样。”

  “思行,你做的很好,一直都非常好!你是我的骄傲!”

  “城哥,如果我毕业后,能如愿回来咱们七连,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思行,如果你回来,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回来,好不好……”

  ……

  遗憾之所以称之为遗憾,便是现实无力改变,只能在梦里弥补。高城做了个前所未有的美梦,梦里的他,不再那样自以为是,不在那样骄傲,也不再那么别扭,终于说出他的真心话。

  急促的铃声响起,高城从美好而又虚假的梦境中醒来。他接起了电话,声音中带了几分疲惫的嘶哑“您好,请问哪位?”

  “高城,我是齐桓!你快来军区医院!思行回来了!”

  高城腾地站起身“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