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看向高城,先红了眼眶“思行,他是为了我,为了陪我实现我的愿望,才去参加这次比赛的,我很抱歉……”

  高城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齐桓嘴巴开开合合,可他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安家

  高城做了个梦,梦里的他变成了一缕风,飘飘荡荡,激起了无数树叶的沙沙声。他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直飘荡在这处陌生的密林,直到他听见了远处的枪响。

  一阵微风卷过许思行的身旁,彼时,他正孤身一人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炮火激起的烟尘让他连一个睁眼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艰难。呼啸的炮弹在他的身侧炸响,他向一边扑倒,那个动作明显扯动了手臂上的伤,简单包扎的纱布上瞬间渗出了血。许思行没有顾忌身上的伤,反而就地翻滚,以一棵树为掩体,对敌人射击。每开一次枪,就快速进行一次转移,那样的矫健身影就好像他从未受伤。

  许思行已经彻底暴露,这里的枪声引来了大量的敌军,许思行左躲右闪,未曾有片刻迟疑,每次抬枪都能解决一个敌人,时不时丢出的手lei为他争取了大量的时间,这样的许思行是高城从未见过的,他的强大让高城心跳加速。

  高城看着许思行从那些敌军之中全身而退开心不已。然而,危险发生在瞬息之间,就在这座海拔百余米的小山之巅,竟还埋伏着一个敌军的五人小组。许思行一枪一个,痛快地解决了两名敌军,而后开始了与剩下三人的拉锯战。

  相对比狼狈不堪的许思行,这三名敌守备军显然这几天过得不错,看着交战的双方,高城忽然明白了,之前袁朗在那次选拔中,对他所说的话。那个时候的他,看着受伤的伍六一,质问袁朗,有没有想过,设置那样残酷又困难的选拔,可能会废了一个好兵。那个时候的袁朗说“废了也比在战场上丢掉性命强。”高城自问,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坚持,但他绝对不可能做得像许思行这么好,袁朗是对的,老A是对的。直到这一刻,他都坚信,许思行仍旧有脱身的能力。

  可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顺利,就在敌方仅剩一人之时,许思行忽然从灌木丛中起身,枪口对着这人,用高城听不懂的语言,对他说了什么,那人也将枪口对准了许思行,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便不难猜出,他极为愤怒。二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只见许思行与那名军官一起放下了手中的枪,开始赤手空拳地rou搏。那名军官身手相当不错,与许思行的对打起鼓相当,二人都没能轻易从对方的手中讨到便宜。许思行没有让这样的境况一直持续下去,很快便找到了这人的弱点。那名军官被许思行逼得连退三步,一脚踩空,眼见着就要跌落山崖,许思行大惊,一把拉住了那人。然而,他的动作也只是延缓了片刻,便被这位高大强壮的军官一起拖入到山崖之下。

  高城看到这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萦绕在许思行身侧的微风变作了疾风,在他触及许思行身体的那一刻,他终于从飘荡的风变成了人。一缕金光晃过,高城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四肢百骸向额头汇聚,像是一种本能,又像是潜意识里便知道些什么,他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许思行的额头。在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了自许思行鼻端传出的温热气息,而后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安眠。

  电话急促的铃声响起,高城从梦境中醒来,他出了满头满身的汗,离开温暖的被子,一阵从后颈传来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接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高城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便挂断了。

  两个月后。

  齐桓自那次亲自前往师侦营与高城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深谈之后,便与马小帅频繁通信。他担心高城会出事,便让马小帅每周向他汇报高城的最新情况。出乎他的意料,除了刚刚知道消息的时候高城出现了几分失态,其后这些日子,高城平静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齐桓看着马小帅的来信,不知道是他低估了高城,还是高估了他,但无论是低估还是高估,这样总比他沉溺伤心与颓废来得好些。

  高城一直相信,许思行还活着。不知他是从何而来的信心,也许是他的那个颇具暗示意味的梦境给了他希望,也许是从小到大一直守护着他的那股力量让他充满信心,又或者,这只是他潜意识对另一种可能的逃避。

  他不再去想一切坏的可能,只想未来的美好,想他们以后在一起的生活。

  “高城,你快三十岁了,我以为,这些年,你已经成熟了。”高军长站在高城房间的门口,看着自己的儿子,隐含怒气。

  “正是因为我长大了,才要离开你们,搬出去住。”高城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对父亲道。

  “你在闹什么毛病!”

  高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过身看向自己的父亲“爸,我真没在闹,我只是、只是想给他一个家,想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四个月前爱沙尼亚军方就已经放弃搜寻了,他已经被评为烈士,你说要给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个家,还说自己没有闹?”

  “他只是暂时与我们失去了联系,他没死……”

  “好,就算他没死,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也不会同意!”

  “爸,对不起。”高城背起背包,对父亲鞠了一躬。

  “你今天要是出去,就别再回来!”

  “老高!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高母拦住高城“老三,有什么话不能跟你爸好好说?做什么要离开啊!”

  高城嘴唇微动,抱了抱母亲“妈,我想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一个,没人提醒我,他死了的地方,你们就当,我跟他一起死了吧。”

  “老三!”

  “不要拦着他,让他滚!”

  高城紧咬牙关,离开了家。

  高城知道自己如果跟部队上申请住房,父亲定然不会批准,索性也就没去费那个力气。他掂量着自己存折中的数字,经过再三斟酌,决定从战友那里购入一套二手住宅。高城的这个战友,是大学期间住在他隔壁宿舍的一个兄弟,去年高城去进行干部培训的时候,二人遇上,战友曾与他提过正忙着装修新房,准备与女友结婚。可不到一年的时间,二人再次遇上,一个被女友甩了,家里父亲急需钱来治病。另一个爱人生死未卜,急于寻求一个心灵的归宿,二人一拍即合。高城整合自己这些年来拿到和所有补贴和工资,又跟银行申请了贷款,两人干脆利落地完成房产与物业交割,高城便有了一个新家,一个他梦想中的,未来能与许思行长相厮守的地方。

  平日,高城依旧在枪炮与战士之间忙碌,看到新装备会眼睛放光,看到好兵会不吝夸赞,与他关系亲密的兵仍旧可以大逆不道地踢他的屁股,而他也仍旧将军队当做他最热爱的地方。可到了周末,他像是活成了另外一个人。像是搬家的蚂蚁,他每周都会去逛家居百货。每次回去,都会给这个家添置一些物件摆设。原本空荡荡的房子,在他时不时带回来的布艺窗帘,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的填充下,一点点有了生活气息。

  他还开始自己学着做饭,想到许思行回来之后,能吃到他亲手做得饭菜,他便觉得自己拥有了无限的力量。随着时光的迁移,这样的生活已经让他形成了惯性,而高城也慢慢能够自己做出一桌味道还算不错的饭菜了。

  许思行失联的第一百八十七天,马小帅跟甘小宁叫嚷着要跟着他去看看他的新家,高城向来对他们两人纵容,见二人一脸期盼,便开车载着这两人一起回到了他和许思行的小家。看着这个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房子,看着厨房里正拿着勺子给排骨焯水撇血沫子的高城,甘小宁和马小帅面面相觑,两人都是一阵无言。他们的副营长真的变了,在军队,他还是那个让他又敬又爱,能与他们打成一片,也能将他们管的服服帖帖的长官,可褪去那层身份,生活上的他变得格外沉静,过去的他是绝对不会做这些事情的,而现在的他,却在这些曾经他眼中的小事、杂事之中,变得越发踏实。

  “思行,帮我拿一下盘子。”

  厨房里,高城的声音传来,马小帅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他钻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了一个空盘子递给高城,高城接过盘子,看着马小帅“干什么呢你在这!少在这捣乱,去、去客厅呆着去。”

  马小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磕磕绊绊地开了口“副营长,你刚刚……你刚刚叫了师兄的名字。”

  高城将焯好的排骨从沸腾的水中捞出,有条不紊地关了火,然后看向一脸苍白的马小帅“哦,叫习惯了,就这事啊!”

  马小帅点点头。

  “少见多怪!赶紧出去,别在这添乱。”

  马小帅又想让高城去找那个厉害的心理医生了。

  高城见马小帅一脸要哭了的样子盯着他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没事儿,就是有点想他了,跟自己闹着玩呢。”

  想到师兄,看着眼前像是变了个人的副营长,马小帅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诶诶诶!打住!你给我打住!我们家不缺水啊!你再给我把刚买的房子淹咯……我跟你个孬兵废话什么。”说着便将马小帅从厨房推了出去,顺手还关上了厨房的门。

  马小帅躲避着甘小宁疑惑的眼神,跑到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开始大把地捧水洗脸,让眼泪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翻滚的水流之中。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确定什么也看不出来了,才算松了口气。师兄,你到底在哪啊,我的婚礼都办完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很想你,但,那里还有个更想你的人,你再不回来,他就要疯了。

  思念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时常能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不经意的瞬间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波罗的海东岸,爱沙尼亚首都塔林一处被人严密防护起来的医院中,被层层医用设备包围的人毫无预兆地张开了双眼。

  归来

  半年前,爱尔纳突击国际侦察兵大赛的最后一天,M37峰上。

  “侦察信号已经被敌军捕获,你们快转移!”

  “不行!要走一起走!”